书城古代言情笑亦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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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夜光微凉。

月明。水清。

我屏退宫女独自拿着红木匣子来到无人之处,宫灯随风轻晃,我最终还是按耐不住,白露的乍然出现,小铃子递上匣子时的神情——-让我心神恍惚。

灯影重重之下,一株精雕细琢的鲜红花闪着晶莹的光芒,森冷森冷,似地狱里的魔鬼在宣誓。

我看见了开在彼岸的花朵,鲜血顺着花朵滴落,无边的根在肆虐蔓延,试图跨越这距离,延伸至这岸。

当脚下枝蔓缠绕时,我感觉到瞳孔剧烈收缩,于是眼前画面消失,我依旧是在宫廷的深处,而送花的人还是远在彼岸,中间横着跨不过去的距离。

藏在水晶中的花朵可以永不败,但已经流逝的、被伤害的要如何抹去?

合上匣子,也选择再次忽视。

这个时候我不承认我心里的颤动是后悔,不承认脸上的痕迹是眼泪,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些就都被我抛弃。

举步走回我的宫殿,关上门,合上眼,然后天明,就可以了。

于是我转身,却在回头的一瞬间听见一阵衣料稀疏的摩擦声。

想呼叫,却有所顾忌,毕竟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出现的地方是千羽宫。

我全身警惕起来,开始后悔为什么把封禅祭也支开了,他若在的话,谁能躲在暗处那么久还相安无事?想着想着,看着四周的阴影,开始觉得随处皆有可能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或许此刻手里正拿着一把足以刺穿我喉咙的剑,也或者他已经将刚才的一幕深刻在脑里,等我一离开,他就会利用这些去制造什么事端——我不断地猜测,不断地找寻,我不确定那个人是否依旧还在某个暗处,或许在我发现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离开了——想着想着,一切又都算到了封禅祭那家伙头上了,要是他不那么听话离开就好了——以前他不是满嚣张的么——干嘛我叫他走就走——害我独自恐慌,还说什么侍卫,擅离职守!

此时,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所谓的责怪是多么没有道理,只是在这样的时刻,总要想些什么才能忘记黑暗处的危险,于是我一边在心里怪着封禅祭,一边加快脚步离开。

走至门廊拐角处时,我还来不及转弯,就见一道突兀的影子在地面上渐渐清晰。

一张俊秀的面孔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在打量着他的同时,我开始在脑中搜索着他是谁。

此人身着长衫,透露着儒雅气质,今晚宫中筵席,朝中在京臣子皆相邀在列,他最可能是某个官员,然而我居在深宫中,对朝中人物所见甚少,想了又想,依旧没有头绪。

我知道他在直直的看着我,不免心里有些气愤,就算这里不是古代宫廷,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陌生男人初次见面就死盯着一个女子看的话,也是十分不礼貌的事,尤其这个人偷窥在先,被发现了,却还大摇大摆地站在我面前,用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我,着实大胆!

“大胆!你竟敢无礼!”我低声怒斥着。

来人突然低下头,“我,我,臣,臣——不知道——呃——娘娘恕罪!”

他的声音开始时是颤抖着断断续续,说着说着,词不达意,却突然抬起头来,刷地跪下,大声求我恕罪。

我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迟钝之后,一阵安静之后,我才说,“你是谁?位居什么官职?”

既然他此刻称臣,说明他还是注重身份的,我只好寄希望用身份压制他了。

“秦——-秦云笙——官居——”

“哦——-我想起来了!公主进宫那天是你护送的!”

记忆和现实重叠,秦云笙,月麟极为赞赏的人,听说他同他的父亲——-秦连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现在看来,或许他们父子是真的不一样,至少若此刻出现的是秦连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出来,他最有可能干的事就是暗里动手脚,就像他如何在朝中将西门家的势力一下子驱逐出去一样,不声不响地他就独领风骚了。

“是,不——不过——”他又低下了头,声音渐小,小到我只听到了一个‘是’字。

“宫中筵席还未散,怎么秦将军就擅自离席了?要是皇上知道了,将军,这是什么罪责呢?”

我开始出口威胁加恐吓。

他却突然笑开来,“娘娘此言差矣,臣并不是擅自离席。”

我也跟着笑了,他会这么说我早想到了,自然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难道皇上也准许你在后宫闲晃了吗?这里可不是什么朝堂哦,不是外臣随便出入的!”

我的言辞激励,但他丝毫不为所惧,反而身形一正,“擅入后宫是臣之罪,任凭娘娘发落!”

他的话十分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拿出他所看到的,来要挟我,然后在双方互利的情况下,互相对此保持沉默,保证决口不提。他却突然正气凛然地承认自己的罪责,丝毫不为自己开脱,这让我更见相信他——如月麟所说,果真是不同的,坏竹真的长了好笋。

“算了吧,你起来,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将军不必在意。”

面对正直之人,只有奸佞之徒才会趁机落井下石。

再说,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他若聪明就不该干傻事。

见他起身,我又说道:“趁筵席未散,将军还是快快回去。”

他施礼之后转身,却又顿足,回头看着我,目光闪烁,“臣有句话想对娘娘说,先请娘娘饶恕!”

说是饶恕,却不似先前的下跪姿态,反而站得笔直,神情坚定,好似是几经思虑再三般慎重。

我心里一凛,“直说无妨!”

嘴上虽这么应着,但心里却在怀疑着难道我错看他了?他最终还是要进行一番敲诈?

只见他突然一脸平静地说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说完,他脚步轻盈离开,临了还深深望了我一眼,似乎别有深意。

我顿感疲累重重。

他说的是出自《诗经·野有蔓草》,讲的是在一个春天的郊野,蔓草在风中轻柔摇曳,进入他和她年轻的空白视野的是彼此,在需要一个人出现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于是就是他从此难以离弃,从此携手百年。

我只能干笑几声以待,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何时招惹上的,我竟全然不知,难道是在进宫门的那天?

不对!或许更早,他那时突然惊奇出声,说不定他真的见过西门亦轻,可能在我来之前。

这笔情债难道又落我头上?

我如是哀泣着命运多舛呀!

然而我不知道,更早之前,我们的确是见过的,只是他蒙着脸,所以我才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