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祭问我,“不怕他回来发现么?”
我淡笑着说,“怕什么,我不过是从一个冷宫搬到另一个冷宫,我依旧在这个笼子里,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算他发现那个有着一张脸却疯了的女人不是西门亦轻,他最多也是撕了面具,然后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我一番。
临了了,还有什么是我不可以做的呢?
我忘记了我来的时候是哪一天,只记得是这样的季节,与其空等待,不如来撞几率,我人就在这里,随时等待机遇,不是更方便么?
只是——-希望是在月麟回来之前,之后的话,少不了又要周折一番了。
然而我却漏失了另外一个人的到来,虽然想过,却总也想不到他真会带着人闯了进来。
夜晚总是适合上演隐秘的事。
第一个发现千羽宫里的女人不是我的人居然是他,赶在月麟回来之前,是他来了。
如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续了胡须,更显得苍桑了。
我看着另一个人,没有她,他是不可能进来得那么顺利的。
“我知道你是不原意见我的,姐姐你我相识近五载,临了,竟是这样,谁也不曾料到,对吧?”
我淡扫她一眼,转过头去,“这样做,是为了他么?你想要这个男人——还是想要这个位置?”
“姐姐有的时候,装糊涂比装明白要好得多,从我遇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天起,他的人,还有他身边最近的位置,我从来都不曾放弃过。”
“所以你冒险带他们来,要我走么?”
不等她来答,我继续说,“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运气好的话,我跟着他远走高飞,从此你为后,同他一起睥睨众生,运气不好,东窗事发被人发现的话,我背个叛国、不忠不洁的罪名,就算月麟有心活我一命,到时候怕他也无可奈何,或者就算我命大不死,也会被囚禁在此,而一个阶下囚,就更容易对付了,是不是?”
“轻儿,你不信我?”事隔多年,再次听他这样唤我,仿佛是远隔重洋了。
“慕容清源你不该来的,早在那时你就该比我还清楚,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明确的开始,却有了一个明确的结束,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两清了,至少我不欠你什么了。”
“还说不欠,若不是你——”一个尖刻的女声,我想该是白露吧,如此深的恨意。
“是我又怎么样,若真要算清的话,早在我离开时,我和他之间亏欠了的人,是他,不是我,现在——-我不过是拿回该拿的,也是老天成全我这么做的!”
“天命果真不可违么?轻儿——”
到这地步,我看不到前方,却看到了尽头,罢了罢了,如果我们之间仅有的联系是西门亦轻的话,那就由她开始,到我为止吧。
我深吸口气,示意一直警戒着的封禅祭不要担心,然后说道:“慕容清源,我不是西门亦轻,从来我都不是西门亦轻,她早就已经死了,在五年前就死在这里了!”
身后一阵绝望的笑声,似乎参杂着眼泪,我不想回头看清这四年的风霜是如何改变了他,正如我清晨起来会发现自己的眼角开始出现细细的纹路,这样的变化,看清了,反倒会起了不该起的情绪。
“轻儿,你还恨着我,对吧?”
他含笑说道。
那笑听起来是比绝望还绝望了。
我摇着头,为何我说真话,反倒没有人会相信,我说假话,却深信不疑?
“慕容清源——”
他突然打断,喊道:“你一直这样叫我,慕容清源,慕容清源,难道没有其他?我知道我错了,我总以为当我站在云端俯仰天下时,你就会完全属于我,我不惜一切地达成,却在梦碎之后发现可笑之极,我越是在乎,却越把你推得更远,哪怕我真的做到了,你也已经远到我看得见却够不着了——”
我说,“慕容清源你错了,大错特错,我从来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要与强者相伴,你该知道,如果不然我不会逃离这里,不会在雪域里被你抓去——你一直在乎的,或许有我,但在权力面前,我只能退居二位,说什么拿下天下与我相守,这本就是个缪谈,历代霸主,哪一个会为了一记红颜而放弃天下?当你选择回去抢夺你所谓的属于你的一切时,你就该明白做出抉择的一刻,我们就是彻底了断了。”
身后一阵沉默,我想他是被我的话打击了。
“域主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是另一个声音,连黑夜也来了,雪宫的重要人物。
我冷笑道:“他娶陈宛情时,有人拿刀架他脖子上么?他儿子的出生,也是被逼无奈么?就连他为了攻打我倾月而与逐日搞政治婚姻,这也是我逼得么?可笑!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分量最重的一个——慕容清源,当爱同权势放在一起时,两者就注定要开始互相撕咬,爱还是爱么?”
“姐姐,有的事你没有看亲眼看到就不能妄下论断!”
小铃子说道。
又是一个说客么?
还是最有私心的说客。
一个为了男人可以放弃自己国家的女人,何况是自己的亲哥哥?
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渴望仗剑江湖的精灵女子么?
不,已经不是了。
“有的事情,我看不到,但却知道,比如说——这外面已经埋伏了上千个弓箭手——再比如说此刻在我头顶上就有一双眼睛正在虎视眈眈——”
“小铃子,你,你——”慕容清源难以置信地惊叫着。
身后是小铃子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姐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突然之间有种悲哀的感觉——其实我不知道,在他们进来前,我真的不知道,但当封禅祭对我比划着手势后,我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小铃子的承认顿时将局面扭转,执意带我走的那些人开始慌乱起来。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却不想看清他,“知道么,清源哥哥,你最适合的地方,不是天下,不是朝堂,只是江湖,你可以称霸江湖,却未必能称霸天下,因为你还相信着主仆情意、兄妹情意——你看看她——”
我指着小铃子对他说,“她的模样或许还是当初那个围着你跑的一脸无邪妹妹,但她的心呢,你有把握么,在你这么待她,不顾她的生死送到这里以后,她还是你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么?所以——-哪怕没有我,你的蓝图也还是一个妄想,注定是失败的。”
继而我转向小铃子,“死人是最牢靠的,是不?”
她纯真不在,富贵依旧,“姐姐,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你若直接跟他走了,这几千弓箭手也不过是个装饰,但你——”
“我不识好歹,是吧,你要说这个,对吧?”
封禅祭这时似乎有些耐不住了,将我拉往身后,他对慕容清源一伙说,“现在说这些,还是想想你们怎么活着出去吧!”
说完,他长剑直向小铃子挥去,但后者却身形轻巧地跃出门外,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弓箭手密密麻麻地拥向门口。
看来这阵仗,是在劫难逃了。
“哥哥,你不要怨我,她是不会跟你走的,我这样做也是帮你,你们活着不可能在一起,死了我一定将你们合葬!”
“小铃子,你当真要杀我?!”
听着他们兄妹间简单的对话,我对慕容清源笑道:“这是家族遗传吧,你们的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六亲不认,佩服佩服!三年前是慕容清厉,三年后是她,你可以对前者下狠心,但后者呢?”
“轻儿你放心就算死,我也要护你周全————-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说得有些犹豫,“能活着出去的话————”
“不可能!”我想也不想地拒绝。
曾经我渴望着回去,在毫无希望之下,我开始去习惯,只是当失望来临时,经历时间的洗礼,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现在我想的,只有回去。
虽然——可能我会后悔,但错失机会,无论怎么选,后悔都是免不了的。
“你不用怎么为我着想,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对——不是——西门亦轻!”我再次重申,这个时候了,还是管好自己重要,我们之间已经无所谓亏欠了,但即使是恨着的时候,我也不想以死亡的方式来解脱,不论是他死,还是我死。
我极其郑重,我的眼睛里盛满了十二万分的认真,但他还是一笑而过,“轻儿我不会抛下你的!”
我莫名地一阵感动,只是感动之后,是遗憾!
“为何你三年不这么说?为何你现在才说?不觉得晚了么?”
他伸着手,说着,“不晚,只要——”
他突然眉头紧皱,话说一半,手也明显地猛地振了一下,瞳孔突然扩大。
我顿感不妙,他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直到听见小铃子怒喊着,“谁放的?我没有命令,你们不想活了么?”
白露和黑夜急忙一个扶住他,另一个将箭削断,慕容清源大叫一声,后背的血汩汩流出,似乎如何也止不住。
一枝冷箭,让本来还有些隔隙的两伙人团结起来,白露、黑夜、封禅祭共同摆出架势将我和慕容清源保护在后。
慕容清源毕竟是经历一场败战后逃命出来的,这一就箭虽然没有中要害,但他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十分痛苦。
“你还挺得住吧!”我问道。
然而他却突然一脸伤感地看着我,好像——很绝望的样子。
这时最意外的人出现了。
一身甲胄的月麟威武地从众人中央走来,“轻儿你怎么这么调皮!”
他张着双手,我却拒绝这个怀抱,“你提前回来了,是不?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指着慕容清源对我说,“他抵达月城时,我已经在一天前到达了。”
我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你早就算到了他会来,是吧?”
经历三年战场的磨砺,他不仅仅是一个君王,还是一个帝王了,称霸三国的王!
面对他凌厉的目光,我说,“难怪清妃能调动这么多弓箭手,如果不是你授意的,想她本事也不会这么大。”
突然我又想到了什么,“我这几天所做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是不是?”
他轻笑道:“轻儿你指得什么?是指你偷梁换柱来到冷宫,还是指你串谋永乐王妃?”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得意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而他把我当猴给耍了一回。
我又指着小铃子,问他,“那么刚才她要杀我,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是么?清妃?!”月麟微笑着问小铃子。
但他的笑竟比怒还要让人寒战,小铃子也是明显地被骇住了,“皇,皇上——臣妾不过是——”
小铃子害怕的神情让月麟很满意,他已经看到了他要的效果,不等她说完,他说道:“朕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轻儿过来!”
我摇头拒绝,“在你这样愚弄我之后,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么?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是如此,男人有钱就变换这句话也不错!”
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战场的顺利,让他已经不用惧怕什么了,他只想掠夺,占有,不计较任何可能的伤害。
我扶着摇摇欲坠的慕容清源,“你明白了么?”
这就是他所追求的,现在另一个人得到了,但这个人却再也不单单是个君王了,他的心也不会就此满足了,如果现在眼前胜利的人不是月麟而是慕容清源的话,情况也亦是如此,我获得的依旧是逼迫,他们的爱注定要在权力的欲望下扭曲的嘴脸!
在权力面前,我总是渺小如一粒微尘!
慕容清源苍白着脸看着胜利姿态的月麟,许久之后,他朗然大笑,好似明白了什么,他对月麟说,“原来犯错的人不只我,你也是!她从前不爱你,现在更加不会爱上你!”
他的话明显地惹怒了月麟,再加上他看月麟的眼神,似乎在怜悯着他,这更让月麟在一瞬间下了决定,他摆了摆手,弓箭手们齐拉满了弦,蓄势待发。
“轻儿,快过来!”他依旧不放弃让我回心转意。
我笑着摇头,转而看向一直全身警惕着的封禅祭,我说,“恐怕这下连累你了,一会你自己保命要紧,不用管我的。”
月麟与他无缘无仇,算来他最无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