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折腾,自然没有了逛街的心情。
伞骨亦断,只得弃伞。雪花便纷纷扬扬的落在身上,转瞬化无。
等走到客栈已经是满身是雪。如月急急的帮我拍去身上的雪,边拍边嘀咕道,“小姐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笑着看着她,然后转身回屋去换衣服。
“姑娘。”小二敲开门,“这是楼下一位客官让我转交给你的。”小二递过一个包的十分精致的物件。
我接过,打开,是一个精致的琴盒,琴盒上雕着一树的梅花,烟雾缭绕。旁边刻着龙飞凤舞的四行字,“栖踪烟霞,雾里看花。十丈软红,此生至此无挂牵。”
这字我认得,是上官沐的字。
十丈软红,此生至此无牵挂。我们的缘分,走到头了。
月华如水,渗透人心。
没有转头向楼下看,静静关门,捧着琴盒平置桌上。轻轻打开,是未散尽的麝香的味道。九霄环佩,高处不胜寒。
好琴,好音。
沉默半响,我取出琴,望着窗下的一袭白影。盈盈飘飘,仿若不在人世。雪花落在他身上,浑然不觉。
久久的寂静被一个哀默的音符划开,奏春风拂绿,奏碎冰俱释。铮铮一声曲终,是回归无声的寂寥。
这一曲望断烟霞,也许便是我送给上官沐的最后一件礼物。当日初见上官沐,也是弹得一支曲子。以琴曲始,以琴曲终,此生再无挂碍。
我抬头向楼下看去,白衣的他也仰头向上。
时间定格在这一秒,然后旋转着飞散。
这一瞬间,即成永恒。
“小姐。这是什么曲子,好悲伤啊。”如月换过衣服,推门进来。
“这一曲是《望断烟霞》。”我淡淡回答道,目光目送着楼下的男子转身离开,雪花飞飏,瞬间将他汩没。视线前茫茫一片雪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光影和颜色,一株红梅在窗下盛放。恍若隔世。
“咦,九霄环佩琴。小姐,这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记得这琴是在……”如月疑惑道,但声音渐弱,没有说完。
“这琴是上官沐刚刚送来的,现在他已经走了。”我将琴放回琴盒,向她笑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吗?”
如月沉默半响,然后开口,“我觉得少主放不开。”
放得开如何,放不开又如何。十丈的红尘,谁又能逃得出。
除夕之夜,我收到两份请柬,一是李世民邀请突厥使团入宫共度佳节,二是长孙皇后邀请我与后宫女眷一起热闹热闹。
喜庆的新年,不好再穿白,便取了一套梅红的大摆长裙。在发上簪了一枝红梅,再无装饰。
耳上只戴一只耳环,手上亦是单只的手镯。这样的装束,举国的女子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了。
先是各位大臣的献词。各色的新年祝福,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
然后便是歌舞。舞是劲舞,舞的是《剑器》,十二个持剑女子,冉冉而舞,柔中带钢,钢中带柔,美轮美奂。
看完了歌舞,发放了赏银,大臣便散了。
我带着如月去赴长孙皇后的约。
后宫的景色果然是一绝。
路过上林苑时,看见了千树的白梅——
衬着雪花,在冬日略微有些寒冷的风中,摇曳挺立。
梅花生得极密,触目所及皆是优雅舒展开的枝条,重重叠叠,形成了巨大的纯白色的网。枝头俨然的花朵,风一吹过就引起一片白色的颤栗,偶尔有白色的花瓣落下,便是一种格外凄楚的美丽。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很悠远,这样的景色,曾经在江都的郊外也看到过,不过却是满树的红梅,凋零起来更是一种凄楚的美丽。
“小姐。”如月将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收回思绪,继续向未央宫走去。
到未央宫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多位娘娘。
我向长孙氏行礼,长孙氏扶住我,便问我身子怎么样了。
我笑笑,说,“大好了。多谢娘娘关心。”
长孙氏转身去和其他的女眷扯家常,我在厅中寻了个凳子坐下,四处打量着。
我看见一个穿着粉红服饰的女子,背影竟有几分熟悉。她与身旁的妃子相聊,格外投机。然后,我便看见她偏过脸来。
“菀毓。”我站起来喊道。
菀毓也看到了我,眼神中是诧异和慌乱的神情。然而,只是一瞬间。眼眸再度垂下,再抬起时已是盈盈的笑意。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姐姐。”她轻声说道,然后又转回身,继续和后宫的妃子拉着家常。留着我一人独立,尴尬无比。
我见她这样,也便识趣的坐下,静静的抿茶。我们是在青楼相识,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份也是正常。
想起了野史中盛传的一个故事——玄武门之变后,秦王李世民见齐王府中一位后妃刘氏美艳异常,一时怜惜,便收到自己的宫中。没想到这个刘氏就是菀毓。
“今天让大家来就是聚一聚,乐一乐。”长孙氏说罢命人取来一桶花签,“这一束签上,每一支签上都写了一样诸如琴棋书画的才艺。抽到签者,不管擅长与否,都依着签上的来展一展才艺。”
“刘氏,你先来。”长孙氏看着菀毓,开口说道。
菀毓不疾不徐的上台,在签中抽出一枝,上面赫然写着“画”。
马上有人奉上笔墨纸砚。
菀毓微微一笑,提笔便画,只是半刻的功夫,一幅美人图便展现眼前。美人娇中带羞,以罗扇扑蝶,神色俱十分到位。果然是好画功。
长孙氏点点头,命赏了一对白玉。
菀毓谢赏回到座位。
后宫的嫔妃一个个抽签,纷纷献技,一时间好不热闹。
“上官姑娘也来抽一签吧。”长孙氏笑笑道。
盒中只有两支签了。
菀毓突然盈盈站起,“臣妾素闻上官姑娘才惊四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现在只剩下两支签了,不如让上官姑娘一并取了。”
长孙氏点点头,我便自盒中取出剩下的两支签,一支写得是“春夏秋冬”,一支写得是“舞”。
我微微皱眉。
长孙氏看着我手中的签,笑道,“这原是刘氏写着玩的,硬要加到签里,可以说是签中最奇的一个了。妹妹就看着玩吧。琴棋书画,只要是能沾上边的就可以了。”
我放下签,看向菀毓。这个女子,完全不像是我之前遇见的菀毓。这两支签,都是方才她趁众人不在意时换的。
我在“怡香阁”时从不跳舞,是大家所共知的。只是这样的把戏,太无聊了。
菀毓在后宫呆久了,连手段也变得这样俗不堪言。
“姐姐便开始吧。”菀毓笑道。
“好。”我转身命小宫女取了四张画架,铺上四张宣纸,竖立在一旁。又命摆上了水彩笔墨。
随即便旋开广袖,旋转舞蹈。
我不舞,不代表不会舞。
又自案上取笔,灌墨。笔尖随着舞姿便划过了纸张。再舞,换笔,灌彩,星星点点点过纸张。又舞,又换笔,再次抹上纸张。
曲终,舞毕。
四张宣纸上已经画上了四幅图,桃花、荷花、菊花、梅花。俱是寥寥数笔,但也是神韵俱至。
我看向长孙氏,“不知这样可否交卷?”
长孙氏笑着,“妹妹果然是才学过人。以四时之花应春夏秋冬,又依舞而画。短短一曲便画出了四幅图。这样的才识,举天之下也只有妹妹一人了。”
我轻轻瞟过菀毓,她低头不语。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对我竟有仇视之心?
“圣上驾到。”
李世民依然迈进了未央宫。
后宫嫔妃慌忙下拜。
“果然是有才。”李世民看着我所画的还未收下去的四幅图赞道。
“圣上过奖了。”我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