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航眼神闪烁,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你该知道,我是负责言初小姐安全的。”
“何必自欺欺人呢?像你这样的人,合该叱诧风云,纵横万里,怎会安于一室,做个小小护院?你那爱人,不是被清风寨所杀的吧?你不能报仇,又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整日喝酒。只可惜,酒只能解一时之忧,你这些年也过得并不快乐。”
方远航退了一大步,然后我看到当年握竹成箫,握书成卷的醉剑书生得手在我眼前抖得相当艺术:“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清风寨的人所为的话,大可天涯海角报仇去也,不过多花些时间罢了,但既然他如今这般,想必是那仇不好报或者根本就不能报。
圆儿的故事里只有风花雪月,却不曾真正留意方远航及那女子的家世背景,很多时候,爱情无法圆满也许并非是早先的仇敌所为。
“这个啊。我猜的。”清楚地看出方远航眼中的杀意,却只做不知,“没想到歪打正着。”
方远航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真是没礼貌啊。“方远航。”我叫住他,“酗酒不是个好习惯啊。还有你那胡子,实在很难看。”
晨露微曦,我看到院中拐角处罗衣一角缓缓飘过。圆儿,非礼勿听啊。
吃过早饭便要去先生那里报道,昨日言方阙已经大致说过。那先生名叫季无双,是京师的三大乐师之首,本身是宫廷乐师,掌管歌舞。能请到他来,实是给足了面子。
我却不以为然,这个啊也未必是什么面子问题。像现在的主持人不也经常在外捞外快么,我们啊把这个称之为走穴。不稀奇。
这话当然不能当着言方阙的面说,腹诽之后还是要去见的。
季无双教学的地方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书房外有棵大树,郁郁葱葱地经阳光折射进房间。无疑,这是个适合作曲和思考的地方。我想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能记得第一眼见到季无双的情形。且不说那眉目如画,且不说那嘴边浅笑,但看那一双细长凤眼,以足够铭记。那一瞬间,只觉得世间再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在暖阳和风里,轻轻一笑,便老了岁月老了月光。
我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如果哪日打仗,用他去行那美人计怕是也利落得很。
季无双自然不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只是我去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书房已坐了一人……那不是正房的三小姐言绫么?真是冤家路窄。很好很好。季无双这次应该是为了教言绫吧?那个正房的女子下个月就要嫁进皇宫,为言家的门楣再添荣光。
“三小姐,将我上次教的曲子弹一遍给六小姐听吧。”季无双轻声道,花落无声一般。有个这样的人立在身边,哪里能专心学筝呢?
言绫的古筝倒是颇具火候,到了宫中,也不至于会辱没言家这百年望族,至于会不会给季无双丢脸则说不好。果然,季无双蹙起了好看的眉,却将一丝不悦隐去:“若单论曲子,三小姐这筝已不用再学,在京师之中已是一流。不过,却少些了灵气。”
我暗暗忍笑,季无双你也不是那么会做人嘛。乐曲一旦少了那么些灵气,又怎么能吸引人呢?宫中之人所学恐怕比这寻常大户人家要精湛百倍,两下一比,高下立分。
“六小姐,你也弹一遍吧。”季无双也没多说,转身吩咐我。我敢说,他那表情里没有半点期待,显然这古筝言初学得很不好。
我伸了手放在筝上,言绫弹的这曲言初应该也学了一段日子,我也不好完全乱弹,只弹到中间时将几个调错一下。到了最后则完全走了型。信手挥洒确实是潇洒无比,就是停了手之后心下忐忑。
半晌没有动静,抬起头就看见季无双嘴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什么好笑,我当初弹给苏简听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怎不见他笑得这般瘆人?
“我倒不记得我有这样教过。”季无双的声音听不出好坏,但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太妙,果然下一句便来了:“伸手。”
哎?我垮下半边脸,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体罚学生?真是走眼啊。
哆嗦着把手伸出,却在心中盘算,等下挨了打是直接晕了好还是哭两声好。闭上眼睛等了半天也没觉得手疼,却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罢了。我再弹一遍好了,要仔细了。”
那曲子在季无双手中弹出来的效果跟言绫完全不一样,表面上听似是在歌颂盛世繁华,但内里却总有中凄凉在盘旋。季无双,之前那些年,曾有过怎样的过往,又有过怎样的悲伤?
“长笑长相对,当归当卧醉。
江山百里千家泪。
骑虎安能退?
叹如今,都道是,君主有梦身已碎。
天下说祥瑞。
便纵有,千古风流懒作碑,看尽红尘无滋味。
往事难留去难追。
苍涧池畔东流水。
羌笛已断无人吹。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一曲既毕,季无双吃惊地看着我。那个印象中连说话都不曾大声的言初,何曾这样歌唱?我黯然一笑,与季无双相对的视线里,看见彼此眼中大片的荒芜。
这样的荒芜我曾在苏简的眼中看过一次,还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可是季无双,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眼神?
屋子里气氛有点凝重,旁边的言绫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切,有什么号惊讶,本小姐的本事本来很多,又岂是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可以猜得到的。
罢了,这样一来,言初的性格转变如此巨大,恐怕不多时府中上下便会知道六小姐病后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言初的情况既然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么醒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什么怪事。那次言方阙已经有点怀疑了吧?
“三小姐,今天先到这里了,请先回吧。”季无双的脸色不变,淡淡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