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伤的字相较大方又要好上许多,只是我不大习惯拿着毛笔,悬着手腕写字,君无伤无奈,只得凑了来,手把手写着。
那时他离我很近,我连头都不用偏就能看到他完美无瑕的侧脸。只是心中所想却是若幼年时有父亲这样教着写字,如今怕也是高手了。想着想着也就笑了出来。
君无伤做先生倒是一丝不苟,见我分心,脸上早已不那么好看。我只得讪讪笑了道:“君无伤,我若是你的女儿,应是无比幸福。”
君无伤挑眉,他自那夜之后,言语之间总有些不快,我明明已经告诉他没有受伤,他还是紧张得又亲自检查一遍。“现在这样,不幸福?”
我呵呵而笑,这人,没做过父亲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儿女那般的心思。以他的身份,也是自小在凉薄的环境中成长,于那般父子亲情,想来也是没什么概念。
“怎么会?”我微笑,“虽不是年少无猜,但也算岁月静好,安宁无铸,怎么不好?”
君无伤将头放在我的肩上,轻轻摩擦着:“我自小便希望有这样一个人,不是爱上我的权势,不是爱着我的身份,与我一起,这样过活。”真是很落寞,很寂寥的声音啊,那些即将荒芜的梦想,还有对生活最后的憧憬,便如发黄的纸卷,在我面前慢慢摊开。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可以为了他那寂寥,放弃所有的坚持,他是什么人都好,于我而言,他就只是君无伤。
“那个人如果出现,我宁愿用一切去换。”
我耷拉着肩,任他靠着,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倦怠的时候:“傻瓜,你的那些东西啊可是以后生活的保障呢,何必要放弃?”
眼角瞥见他依然神色安详,只是经历过岁月那些年,有一些东西还是在慢慢沉淀。只是他这样的人,注定要展翅的,我又怎能亲手将他的羽翼折下。
君无伤抱着我,在我新定做的大摇椅上坐了,轻轻晃着。所谓的天荒地老,何尝敌得过那一刻倾心?
“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在言府。那时你才刚醒,言方阙方寸大乱,对每个去言府探望的人都有深切的防备。只是他不知道,要不是他去找歆临的前夜,我先去找那个神棍打了一架,他哪能把人架到言府?”
“你也认识国师么?”哎,要装聪明不容易,要装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哼。”君无伤搂住我的手紧了紧,“你那般会算计,难道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叹了口气:“继续将故事吧。没想到你讲得比大方好。”
“本楼主自然是比方远航要强上百倍的。”君无伤淡然一笑,“后来你去卷帘楼,给黛眉送诗的那回,我正好也在。”
“你那时在黛眉房中?”我皱眉。
“嗯。这话听着真是无比的酸啊。”君无伤的笑容中有隐约的得意,我则只有叹气,哎,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适当的吃醋于爱情是有益无害。怎么算来我也一商人,进退有度还是懂的。
“只是看了那绢上的字确实是有些不好看,便出来看看,是谁这么有胆,直接将东西送到了黛眉的房中。哪知出来就见你在大厅看璇姬跳舞看得兴高采烈。那模样似乎还颇为欣赏。”
“看到精彩的演出要鼓掌致礼是基本的礼貌。”
“只是以言初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我心里也有数,言方阙一直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虽则我与他并不是交情深厚,但好歹也同在一朝,那变数之说也算是真了。只是你,还不知死活地凑热闹。说辞是很精彩了,只是太不厚道。”
君无伤脸上满是笑意,老实说,那些话对我来说实在还不是最不厚道的,我这人本来也不是好斗的,当时也只是气愤。
“就为这个你喜欢我?”这样说也太有点牵强。
“不是,因为你对黛眉说的一句话。那是你说,要给以后要遇见的最喜欢的那个人留点好东西啊。我从没见过黛眉那样的失态。心想,你倒也是有趣的,言方阙那样谨慎的性子,竟也由着你胡来。”
我静静一笑,言方阙确实很谨慎。我每次去他的书房,他都会停下手边的事情,并将桌面收拾得异常整齐。这其中自然不能排除这人本来有轻微洁癖的可能,但更多的是他并不想让我知道他在做什么。
官场中的事,总会有黑暗,他不希望我沾染半点。还有那两本被言方歌塞在书柜中间的春宫图,最后也妥善地处理掉了,没再让我见着。据说还为此与言方歌大吵一架,若不是心性冷肃,怕是要打起来。
若论体贴,言方阙真是当之无愧一把好手。
“那些日子,偶尔见着言方阙,竟也是含笑的。他那人平日笑虽是笑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假。只那些时日觉得他是开心的。我在旁边看着觉得无比好奇,言初在时倒从没看他笑成那样,一朵花似的。”
“一朵花?”我撇嘴,“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你仔细笑了,不也是一朵?”
“在朝中,不仅是我,就是言方阙也都是见多女子的,各色各样,总是不那么中意。后来言方阙突然要成亲,真是满朝皆惊呢。皇上问起来,也就只有温吞吞一句言初喜欢。想想当初皇上要给他赐婚,被拒绝,要娶你,还是被拒绝。这个言方阙总是让人意外。”
“只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一句言初喜欢却是最强力的理由。皇上纵然百般不愿,还是要为他最得力的臣子出那万两白银。”
“言方阙那般精明,自己的妹子换了个人似的,他一定是最先知道的。既是让他满意的人,想来也是不错。只是身子明明那样差,性子偏又不服软。”
“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带着防备的,有些话讲开了来,反而容易看到真心。”
“君无伤,你之前有过很多女人么?”我插了一句。
“嗯?”君无伤一愣,“原来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