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安媛已经全然察觉不到了,望着张居正倒下的青衫身影,她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夜色骤然静了,风声划过枝头,翻检着半黄的叶子噼啪作响,她满身心的都是怅然的疲惫与冰凉,却感觉不到一丝伤痛。是心都被抽空了吧,她有些颤抖的走进了他,却看到他的背上的衣襟都被抓烂了,触目惊心的是一大块血肉模糊的痕迹。狼爪有有极深的倒刺,抓到的地方必然是连皮也扯下。只因他穿着深色的青衫,于是血水浸在衣服中,也看不太出来。唯有看到背后的伤口,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严重。
安媛有些战栗的撕下自己素色的裙幅,刚刚附在伤口上,却迅速都被鲜血浸头,轻薄的麻制衣料很快便得沉重起来。
“叔大……叔大……”她急声的唤着,慌得手足无措,把正幅的外裙尽皆撕下为他裹伤,可哪里止得住那喷薄的血水,而更骇人的是,他的伤口亦有些发黑,就连流出来的血也是乌色的,如泊泊的溪流,无法遏制的只是往外渗着血,刚裹上的布很快又全部浸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手也按在布上,很快满手都是血水,如同生命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安媛的泪无法控制的滚滚滑落,点点滴滴,落在他的面上。她想拭去,可那泪水越来越多,怎么也拭不去。许是面颊上的冰冷刺醒了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别哭…别哭….”他吃力的伸手想去握住安媛的手,可瞬时又停在半空中。安媛慌忙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冷,从来没有这么寒冷的温度。
他面上有些欣慰的神色,轻声道,“没…没事的….摁住这几个穴..穴位就可以止住血了….”他一壁说一壁伸指虚点背上,却牵连着背上的伤口一阵疼痛,瞬时又昏了过去。
安媛伸手轻轻拂过他因痛苦而阖上的双眼,高挺的鼻子,如刀锋一样薄锐的双唇,她喃喃的低语,“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抛掉手里的剑……”
他似是感觉到疼痛一般,眉心微微皱起,唯有唇角,仍是从容的神色。
安媛瞬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仿佛脑海中迷迷糊糊的浮起些温暖而细碎的画面,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在眼前飞快的闪过。她瞬时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双脚也站立不稳,头疼得仿佛要裂开。轰然一声巨响,她亦向后倒去。
月亮早已潜入了云层中,空气中多了些许温润的气息。天边的黑暗中渐渐透出些墨蓝,由浅至深的浓亮,一层接着一层的迭出许多中缤纷斑斓。蒙蒙的薄雾里万物似都刷上了一层银霜,反倒显出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来。
她模糊的记忆里,有着许多分叠的画面在堆积:
烧得如同烈云的夕阳下,小小的河水蜿蜒倒远方。一个青衣的男子抱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女子,半跪在河边,哀哀的喊着什么。而他怀中抱着的纤弱女子却似乎早已没了呼吸,只是静静地闭上了双眸,秀美的唇角冗自眷恋着一丝笑意。安媛看得惊呆了,这些场景她从未经历过,却为何在眼前这般清晰。与此同时,梦境中那青衫男子的断肠的诉语亦一声声传入耳中,她只觉得牵肠挂肚的都是痛意。
“茗儿,茗儿你醒醒……”
“茗儿,都会好起来的……我发誓,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论天涯海角都会陪你去的……”
“茗儿,你听到了么……我真的悔了……悔了……这次,换我来追你……你听到了么……”
接着,似乎场景又变了,眼前都是黯然的天色,深墨中有一丝诡异的冰蓝霜色,透出一种沉静的美来,可这美丽顷刻间却耀眼的又让人心中发抖。
似乎有谁穿着墨色的团龙长袍,轻轻的俯下身来吻着自己。那双神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淡淡的柳叶覆在他身上,为他笼上一层半明半昧的阴影,她明明还有些尚存的知觉,想起身唤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四周倏忽间冷了起来,她一直在打着寒战,全身瑟瑟发抖,好冷。
此时似乎有人抱紧了自己,在耳边低声的说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湿润洒在面上,格外温润。冰凉的额上抵了些火热,双目瞬时像火烧一般难受。在这煎熬中,有人轻柔的手指仿佛解开了她的衣衫,她霎时觉得凉爽起来。仿佛是有谁解开了她的衣衫。皮肤瞬时暴露在空气中,是一种乍寒的嫣红,妖娆的蔓延开来,泛出一片桃色的氤氲。这种灼热感随即从皮肤一直烧到了血液中,穿过她的四肢与血脉,只贯透到心中。
她的身子一会儿似火一样的烫,好像被放在一个大铜炉里用生的极旺的烈火在烹烤,一会儿似冰一样的冷,仿佛陷到了一个刺骨寒冷的大冰窖中,满眼都是冰冷晶莹的色泽。
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在冰火中煎熬,无可抑制的只是颤抖。好像做了一场长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媛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转醒过来时,却不再是在空旷的山野中。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身旁有柔软的被褥,躺在床上非常的舒服。
门不知何时悄悄地开了一条小缝,却是探进了如松的小小的脑袋。他的头上裹了厚厚的布,看上去非常滑稽。然而他看见安媛醒来,却颇是高兴地叫道,“姑姑,你可算醒啦!”
安媛一怔,唇边含了一抹柔和的笑,“我不过昏睡了一会儿,看你大惊小怪的。”她努力去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却觉得脑中剧烈的疼痛,甚是难忍。
“姑姑都昏迷了十余天了,还说是小睡。”如松蹑手蹑脚的走进房来,虚掩了房门,扶焦急的说道。
“十余天?”安媛大吃一惊,她颦了颦眉,却又有些怀疑,“我们这是在哪里了?”
如松着她坐起身来,轻声道,“姑姑小声些,我爹爹一夜未睡,刚刚才送走…送走给姑姑看病的大夫,现在隔壁的房间睡下了。”
“你爹爹来了?”
“不是我爹爹来了,是我们到了爹爹这里,”如松小声说道,“爹爹如今迁升辽东总兵,我们是在永平了。”
安媛有些惊奇的四处环顾,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布置很是简单,四壁上都有兵刃,果然是身在军营之中,她略一凝神,又道,“那你师父呢?他是否也在隔壁的房间,他身上的伤势可好些了?”她说着就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浑身都在疼,仿佛四肢都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如松赶紧递了一个柔软的绣垫在她背后,她却想站起身去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