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如松急切的拉住她的袖子,不让她出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要去哪里?”只听一声冰冷而坚决的喝声,房门忽然被推了开。安媛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微微一动,却觉得双腿酸软,顿时坐回到床上。她抬眼只见李成梁如山一般厚重的身影就立在房门口,他的面上都是青黑之色,如剑的双眉深深拧起,“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要逞强去看谁?”
“我并没有事……”安媛冗自强辩道,想抬起手来,却觉得双手亦是酸痛难当,全然提不起劲来,只能倚靠着如松搀扶着自己的力量。
“如松,放开她。”李成梁冷冷道,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了安媛惊的煞白的脸色,“让她自己起来。”
如松唯唯诺诺的垂下头去,悄悄地松开了安媛的右臂。安媛蓦然就往后倒去,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怎样也起不了身来,她顿时又惊又疑,如遭重创,“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你伤神过度,损了元气,怕是要静心休养些日子才行。”李成梁的目光中有难以察觉的沉重阴霾,淡淡从她身上扫过,须臾,便移开了。他语声不高,却很是斩钉截铁,“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叔大也没有事的。”
安媛的目光旋又落到如松身上,眼眸中闪过一丝灼然与焦虑。她不甘心的想抬抬手臂,却还是一阵难以遏止的酸痛,只是徒劳。
“师父没有事,”如松目光有些躲闪的垂下了眼帘,小声说道,“姑姑不用太挂心,先好好休息就是。”
安媛强压着心头的波澜澎湃,凝视着他片刻,淡淡说道,“那好,等他好些了我再去看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天也一日热似一日。屋里向南的一面,有一扇雕工精美的长窗,眼瞅着窗外的叶子一日比一日茂密葱绿,渐渐知了的叫声也嘈杂而密集了起来。然而辽东地界到底比较凉爽,就算是到了七月中,也依旧只是微热而已。安媛依旧无法起身,终日只能卧躺在床上,房里常年透着风,却也并不觉得十分炎热。她渐渐可以起身下地,却常常觉得气血难足,身子也渐渐懒了起来。每日里如松都会给安媛送两次药来,陪着她身旁说一会儿话。侍候安媛服药吃饭的是一个叫做玉簪的小丫头,只有十五六岁,很是细心周到,每每都会一滴不撒的侍候着安媛把药都喝下去。
安媛起居都需要玉簪服侍行动,十分的不便。给她诊脉的大夫姓王,只有三十余岁,却听李成梁说他年纪轻轻就是辽东一带有名的国手。
玉簪在一旁很是疑惑的问他,“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好?”
王大夫每次开完方子,照例都会安慰几句,此时他抚了抚一缕新蓄的墨髯,缓缓道,“姑娘不要心急,只是伤寒而已。姑娘受惊太重,再加上春来伤寒侵体,难免病势沉重些,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到时候行动如常,恢复的与原来一样。”
玉簪快嘴道,“我瞧姑娘的病半分没好,这些天反而还更没精神了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就会好的病”安媛轻声打断了玉簪的话。
“姑娘是懂医道的,”王大夫赞许的点点头,收拾药箱道,“我瞧姑娘这些天精神济了许多,白日里要是无聊的紧,可以找些话本子读读,倒可打法不少时间。”
玉簪忽而红了脸,笑道,“我是不识字的,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话本子给姑娘读。”
“这个无妨的,”王大夫点了点头,清雅的面目上一片和善的笑意,“回头我让如松送些来就是了。”
安媛望着王大夫低头忙碌的身影,心底忽然浮起小小的疑惑。她微微侧身,一瞥却见到玉簪小小的身影躲在清笼的灯影后,薄绡的竹帘半垂半卷,掩得她面上明暗一片。
到了晚间,偶尔李成梁军务不繁忙的侍候,也会过来看看安媛,有时只是静静的在门口站一瞬,也并不怎么说话。
安媛渐渐变得沉默起来,终日里只爱让如松搬了舒适的靠榻,在临窗的地方静静坐着,默默看着窗外缤纷而鲜丽的色彩,心中却孤寂的不知何去何从。
王大夫开的药愈发的苦了,她每每要含一颗酸梅才能解得苦味。身子愈发的懒了,有时连饭食也不太吃的下,背着如松常常会倒去饭菜。到了夜里,她就是惊悸噩梦,梦里常常浮现那些虚幻的影子,有墨色的团龙袍的人影,有鲜红的血珠串串挂下,她每每醒来都是一身的冷汗。于是整夜整夜的都是失眠,人亦瘦了一大圈。
如松瞧她过得苦闷,便送来了几本书,悄悄塞给她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给他爹爹知道了。她展开一看,却是一套唐传奇。还是建安余氏萃庆堂印的本子,一概都用标致的蝇头字写得疏密有致,套版刻了插画,很是精美好读。
在这个时代原也没有太多的书可以读,原本看到竖排的繁体小字她便头痛,但这段时日天天看书,却也习惯了不少。这套唐传奇虽是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但她夜里睡不着时,便捧着看上一晚,也可以打发不少平日里的寂寞。
晚上一根油烛恰恰烧得尽了,桌上堆起了尺高的蜡油,恰如盛装的妇人滴下的红泪。手上的一本《会真记》堪堪翻到完,正巧看到末了一句完结的诗:
“……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她心里很是唏嘘了一会儿,唐传奇总是鬼魅而深刻的,在唐人的故事里,张生到底抛弃了莺莺,再相逢时各自嫁娶,张生行的是兄长之礼,莺莺怒而不见,终究是路人甲乙。这不是王实甫笔下《西厢记》大团圆似的拉郎配结局。然而安媛却觉得,唐人的故事怎么这么类似现时意义,毕竟对于莺莺来说,这样的结局未必是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