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大人才有多少分量?”秦福冷笑一声,说道,“这次可是皇上最宠信的蓝真人前日得了神旨,说皇上必纳段姓肖兔的女子入宫,方能延寿万岁。皇上这才忙不迭让司礼监去查名录,最后得知兵部翁东涯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年十七,恰好肖兔,便让咱去宣旨了。”
“好一招先声夺人。”阿保赞道,“这段大人真是费尽心机为二小姐铺的好路。这一来二小姐入宫,少说也要直接封妃了。”
秦福赞许的看了阿保一眼,却笑着摇摇头,说道,“蓝真人不是段大人能左右的。这事背后恐怕还有纠葛。静观其变吧。”
深宵露重,月高无影。
小屋里的蔓烟睡得正是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凤花裹着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她要跟随翁家二小姐入宫的消息传开后,府里便不再有人要她去做那些下人的活。平时常常说笑的人们也刻意的回避她,见面都是神色匆匆的一闪而过。人人都知道她是不受王妃待见的人,就连平时在身边常常说笑几句的蔓烟也一反常态的沉默起来。
长夜无眠,凤花叹了口气披衣起身,出屋去透口气。屋外月色清冷,她在观澜池边寻了上次的那块大石头坐下,也想不清心中,是否又在盼着那人的到来。
“明天就要入宫了吧?”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凤花吃惊的转过头去,却见果然是他正站在一棵大槐树下,依旧一袭青衫,手里拎着一个酒囊,冲着自己笑。
“叔大,”她笑了笑,想起了他的名字,“好久不见了。”
“今日还想喝酒么?”叔大晃了晃手中的酒囊,约略还有大半袋的样子。
她轻轻点头,伸手接过酒囊。这酒囊看似小巧,入手却沉,怕装了不止一斤的酒。她满饮了一口,却不觉有上次喝时那般呛口的辣。
水光潋滟。岸边的人,一坐一立,一笑一嗔,便似经年老友重逢,言笑总是不拘。女子饮到不能再吟,便将酒囊递给男子,自己轻轻袖着手,有淡淡温情绕在指尖。
“叔大,你知道么,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她一喝酒就有些话多。
“嗯?”
“我不明白为何要来到这里,为何要入宫去。甚至不明白我在这个地方能待多久,又会到哪里去。”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我一直相信命运是在自己手中掌控的,可好像命运突然就被扭转了,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想不清楚,那就别去想。”叔大轻描淡写道,举袋也喝了一大口。
“嗯。”她心底隐约有些失落,留恋这个地方,还是留恋这样的场景无法再回。
“不过以后,就不能这么找你喝酒了。”叔大顿了一顿,才道,“这个物什留着也没什么意思。送给你吧。”他一口饮尽袋中的酒,把酒囊递给了凤花。
这个牛皮的酒囊看来用过不少年头了,瓶口的皮革都被摩的有些发黑,囊口拴着一根同样用牛皮制成的粗绳。凤花接过,忽而起了童心,把皮绳拴在腰间。绕着原地走了走,随着步裙蹁跹,小巧的酒囊也轻轻在腰间摇晃,随着白色裙裾忽起忽落,说不出的滑稽可爱。
叔大侧着头,看着她淡淡笑,“这东西送了你,才是找对了主人。”
“可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凤花低声道,“我只是个下人,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上次吟过的那首词,就是最好的礼物。”叔大柔声道,神色依旧清冷,仿佛眉间有化不开的万年积雪,只是嘴角隐约抹上的一丝笑意化解了周身的寒意。
青衫随风微动,玉笛已横在唇边,一缕笛声缓缓而起,时而悠扬,时而低婉,仿佛能够牵引着月色。笛声忽而一转,曲调格外低靡而熟悉,凤花凝神细听,却是那日自己唱过的那曲《蝶恋花》的调子。侧眼望去,他的身上隐隐有光华流动,月下掩不住华贵倜傥。
凤花抬头谢他,看到那双深沉的眼眸,眼波相触,若有情,似无意,心倏的一跳。冷风吹过脸颊,脸也有些发烧了。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身影立如芝兰玉树,眉目间温和如春风,笑起来似云淡风轻,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力量。只是站在他的身边,便会没了一切烦忧,心底忽而踏实起来,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只遗安宁平和。
前院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喧沸的声音,人人都在忙着二小姐入宫的嫁妆,加上来拍马道贺的不断,后院却反而冷清萧索了许多。
朱三走过来时,正看到凤花一个人呆呆的抱膝坐在房前石阶上,嘴角冗自带着笑意。
“傻丫头,石阶这么凉,坐在这里发什么呆?”朱三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拉她起身,却见她掌心合着一个牛皮小酒囊,看上去很是精巧可爱。
“这个倒有趣的紧。”朱三拿在手里刚要仔细把玩,却被凤花一把抢了回去。朱三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小气的女人。”其实一瞥之下,他似看到酒囊口上有一个熟悉的标记。
凤花嘴角微微牵动,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在前院忙活?”
朱三懒散的一笑,“前院有我什么事,还是溜达过来看看你。”说着伸手递给凤花两个红红的大番茄。
“来看看我?”凤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还是又想吃那番茄鸡蛋面了?”这大半个月来,少说也给朱三下了十多次面了。说来他也甚是有本事,府里虽然为了番茄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可他却仍有办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多作为贡品的番茄,每次都能摸出几个来变着法的央自己偷偷去膳房做面。
朱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故意叹息道,“以后你进了宫,再想吃你做的番柿……番茄鸡蛋面,那就不容易了。”
“你……”凤花气的恨不得拿手中的番茄砸他,“真不够朋友。我都要愁死了,你还只惦记一碗面。”
“朋友?”朱三明显怔了一下,笑意却忍不住在脸上扩散,“入宫有什么不好的,不是从了你的心愿么。”
“嘁,你要愿意你自己去。”
“嘿,是谁逮着机会就求着秦公公要入宫去看看的。”朱三脸上的笑意更深,却掩不住一丝淡淡的失落。
没想到那日出于好玩的一句话,居然被他听了去,凤花要挟的看了朱三一眼,啐道,“你那日原来在旁偷听啊,也怪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不过你可不许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