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你没事吧。”施运看得呆了,难以置信的望着从火海中飞身窜出的张居正。却见眼前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衫衣袍皆被焦灼,如同刚从修罗场中出来一般,只是面色铁青,如天边月色般沉寂冰冷,不沾半分人间气息。他手中握着的半截白色衣带,丝般灵动轻飘,未沾半分烟尘,那衣带一端系了个精制小巧的墨黑色的东西,施运瞧得分明,不正是白日里见到过那女子腰间所系小小的牛皮酒囊么。
“恩公,我瞧这火起的蹊跷,”他打量张居正,只见他紧闭双唇,立在原地看着已坍塌成一片的小楼兀自火势冲天,风助火势,似乎灼热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血腥的味道,这分明就是人间地狱的情景,施运鼓起勇气说道,“西北这地界本就天干物燥,极易起火,因而修筑城防时都用石灰密密的浇注在墙中,就是防止一旦有了火灾……若是没有脂油之类的助燃,怎么可能烧的这般大火……”
“脂油?”张居正心念一动,忽然忆起在墙壁上看到的枯枝都像是被油浸的黑黑的,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里离高奴山最近,那片山里能从石头中冒出油来,黑稠稠的,一点火星就能燃….山里有时燃起这种油来,别说村庄房子,就是牛羊人畜,都烧的连尸骨也找不回来…..”施运偷眼瞧着张居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终于不敢再说下去。
张居正好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收起那白色的衣带,轻轻纳入怀中,仿佛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个一身白裙的娇俏身影,该是再也难见。他目光决绝的转过头去,再也不向冲天的火场望一眼,眼底深处中透出一丝寒洌冰凉,“走吧。”
阴森漆黑的山洞内,不知何时燃起了几根膏烛。洞内的金矿虽然都开空了,然而满室依旧堆了许多金砖金块,仿佛最不值钱的土坷石块般,散落了满地,通红的火光映着四处熠熠金光,煞是耀眼。
“销金洞的工程都完工了吧?”
“恩,这边的事全部都处理完了。只要等寒露来汇合,就一起回去复命。”
山洞的石阶旁,有几块数尺宽的庞大金砖,堆在地上。王掌柜此刻便靠着金砖坐在地上,手中端着烛台,笑容满面的对身旁的汉子说道,“这次从京城到固原,一路上可多亏了老兄立下大功,回去后主人会好好的奖赏的。”
那汉子看着那庞大的金砖,咽了口唾沫,把脸凑到膏柱前,借着烛光恰能看清他憨厚而肥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正是车夫老张,此时他面带喜色的说道,“这也多亏了王头的提拔,安排了这等巧妙的计策。兄弟不过赶了个车,跑跑路罢了,”他低头看到那烛台也是黄金打造,雕饰花纹异常精美,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王头放着好端端的阁老府上大总管不当,却在这里隐姓埋名做了三年监工,兄弟今日才是明白了你的好处……”
王掌柜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随即就换上平日那副笑面佛似的表情,拍了拍身后的金砖,异常亲切的说道,“兄弟说哪里话,要什么只管开口,老兄这里别的没有,就是这怪沉颠的乌头金多,就怕到时候给你装了大车运回去还嫌沉……”
“金子这样的好东西,谁还嫌沉?只是这砖块这般大,回去打个金棺材都宽敞,”老张听得两眼放光,嘿嘿笑道,“王头这般厚道,兄弟回去,定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王掌柜微笑不语,只是一双阴森森的眸子盯着老张看。老张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笑几声正欲说话。忽听王掌柜突然提高嗓门,就像是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老友,又惊又喜的冲着老张身后喊道,“诶,你也来了?”
老张回过头去,惊骇的睁大了眼,指着黑漆漆的洞口正欲说些什么,只觉心口一凉,一柄利刃已从身后刺入。他手仍然指着洞口,挣扎着回过头来,看到王掌柜正握着匕首的柄对着自己冷笑,他喉头咳咳几声,没说出什么,一头栽在地上死掉了。
王掌柜拔出匕首,用油腻的长褂揩着血污,看着地上老张的尸首,脸上露出一丝狠毒的神色,口中轻笑道,“说有人,你也真信啊…..这世上会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说着他又推开身后的几块金砖,地上赫然出现一个深坑来,他一脚把老张的尸体踢进坑中,又把金砖推回原地,恰好掩住那个坑口。等寒露来了,也一般如法炮制了。他心中打定主意,干净利落的干完这些,擦了擦手掌,不免等得有些焦急,那女子怎么还没有来。
“你怎知道他真没有看到有人?”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气。
“你们逃出来了?…..”王掌柜回过头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黑黝黝的洞口处似站在几个人影。当前是个娇俏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裙,笑靥如花,只是目光中闪过一抹寒芒,却不正是安媛是谁。
“说,你是为谁卖命,为什么要害我们……”那女子提高了声音斥问着,声音中带着极度的愤怒。说话间,她拔出身旁李成梁腰间所佩的长剑,闪身而出,一柄长剑已是指到他的颚下。
“姑姑……”身后的李如松看得一呆,他小声叫道,几时见过安媛这样狠厉的样子。
“不要鲁莽。”李成梁心知不妙,快步去抢长剑,试图阻止。空气中或浓或淡的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可大家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