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梦回大明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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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金钗委地月彷徨(3)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透过窗架照入殿中,却瞬时被冰冷的大殿剥夺去了生气,昏暗的投射在地上,给这青灰阴暗的殿阁更增加了几丝鬼魅不定。韩太妃目送着福华擦去泪水、满含希望姗姗离去的背影,望着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漆黑门庭,喃喃自语道,“阿晴,我这样做可是对了么。”

阿晴是万宫人的名字,可此时她不敢接话,在宫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她熟知这个地方的生存之道,福祸相倚,恩威难测,主子有时候问你话,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回答。她沉默的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到韩太妃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握紧了一方素白的丝帕,更不免心沉了下去。

隔了半晌,韩太妃的声音中无不涩然,“阿晴,就连你也不对我说实话了。”万宫人迟疑的怔了怔,平静道,“太妃娘娘心里早有主意,也不需要阿晴多话。”

韩太妃侧了头,看着万宫人一脸冷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愕然。

“滴血验亲?”嘉靖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韩太妃,脸色有些不愉,“母妃,铃儿是裕王府的长子,朕亲生骨养的孙儿,连内务府都造册在记,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韩太妃只是冷冷的端坐着,凤目下深影寂寂,浓重的粉黛掩盖不住她面色的憔悴,她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放松,“正因为是天家唯一的皇孙骨肉,血脉的正统才更要维护。此儿出生至今,连生母是何人也未有交代,要是混淆了天家的血脉正统,哀家他年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从来韩太妃在宫里都不问世事,嘉靖对她虽然恭敬客气,却并不当一回事。此刻见她这般强硬,倒被顶的一怔。他本来就在病中,中午急急被太妃叫来,想不到是为了这档子事,此时一肚子的无名火窜上来,又不能对太妃发作,便在慈颐宫中来回踱着步,脸色很是难看。

韩太妃不去看他脸色,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自顾自的念着佛号。一旁的张淑妃见机说道,“陛下,太妃娘娘的顾虑却有道理。裕王府里除了前头去了的翁氏,再没听说还有宫人有孕,怎么好端端的就多出个皇长孙来。”这话就是隐射裕王为了夺嫡有力,有欺瞒皇帝的意味。她偷眼看见嘉靖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眼风扫来,便要发作,赶紧话音一转又说道,“裕王固然诚挚可信,但不得不提防会有小人借机作祟。陛下难道不记得前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了么。”

最后一句话有些点醒嘉靖,他生性多疑,虽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亲生儿子会在这事上骗自己,却对下人一概都极其的不信任。他沉吟片刻,吩咐左右道,“宣老三带着皇长孙进宫来。”

安媛接到旨意,抱着铃儿匆匆进宫去,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跟随着传旨太监亦步亦趋的走着,一路上瞧着他们白净无须的面上阴晴不定,莫名的心里有些惶恐。绕过东华门的巨大琉璃影壁,远远瞧见那边人声喧喧、混乱一片,心里更添了些忐忑不安。

深秋的天气,天虽然晴朗,日头却不再毒辣,仄仄的隐在云层里,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霜意,照在身上一点暖意也无。宫人们早在宫室的雕花长窗上套了毛毡,厚厚的一层灰鼠毛边翻在窗沿上,屋内便不觉得寒冷。慈颐宫外的门廊上并无窗门遮掩,一概都是露天的平台,穿堂风呼呼一刮,说不出的飕飕冷意便浸到骨子里。

传旨的内侍转过身,捏着嗓子板着脸说道,“万岁爷只传了皇长孙殿下进宫去,李夫人就在殿外候着就是了。”安媛微微一怔间,却见那内侍伸手就抱过了孩子,稳稳的抱在怀里,再也不看安媛一眼,迈着无声的碎步就往漆黑的大殿内走去。

安媛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猜测不出皇帝宣她们入宫的含义,于是心中更加恐慌,她站在门廊中手足无措,觉得旁边的朝臣都在悄悄打量议论着自己,心里如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再转身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从从影壁那儿走来,一壁有太监高声唱着:“裕王到”,她本能的低下头去,不愿再面对,可不知为何心里却莫名的安定了许多。

裕王乍一触到她的目光,眼眸中霍然闪过极为锐利的光,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匆匆理了理袍角,随着内侍向殿内走去。

大殿里早已站满了人,都是皇亲贵胄,内阁的几位辅政也都在,好像还有几位眼熟的太医站在人群后。裕王来不及一一去认何人在场,匆匆便向正中宝座上的韩太妃和站在一旁的父皇行礼。起身时,一瞥间便看到福华站在人群之末,身形消薄,垂头不语。裕王本不知道她也来了,乍看到她在此处,不免又惊又疑,然而他略一思索,仍旧站了过去。

“老三,”嘉靖见儿子裕王行礼,喊了一声却又尴尬的顿住,他望了望一旁内侍们抱着好好的铃儿还在睡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他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宝榻上的韩太妃。

韩太妃轻咳了一声,半晌才打破大殿内窒息般的安静,说道,“三儿,皇长孙出生至今,是由何人在抚养?”

这就是在追问翊翎的身世了,韩太妃声音不高,语声却极为严厉。

“是儿臣府上一个侍女在看护教养。”裕王略一沉吟,回身瞥了紧紧咬住双唇的福华一眼,老实回答道,“儿臣看那侍女诚肯可靠,便向父皇请旨给了她个命妇的封号,平日里照料起来也更加方便些,何况身份亦不曾辱没了皇长孙。”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的封上了韩太妃问话中的狠厉之处。

韩太妃本来就不擅言辞,此时被他顶的一滞,也寻不出什么话来说,正踟蹰间,却听有个尖利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在大殿之中尤显刺耳:“堂堂皇长孙怎能由一个卑微的侍女看护,皇长孙难道没有母亲么?天家贵胄怎能玩笑的得,倘若身世含混不明,焉知不是从宫外来混淆天家血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