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裕王寻声瞧去,却见殿角站着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子,毫不惧怕的仰着头看着自己。那女子身姿窈窕,面目和张淑妃有了三分相似,不正是张淑妃的内侄女景王妃张氏么,她的声音又尖,语速又快,一席话说的字字清楚,所有的人心里原本都有这样的疑问,没人敢说出来,此时听她问出,都听得怔住了。她旁边站着的男子嘴角亦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正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景王。裕王略微有些诧异,自从去年张居正回京秘密禀报了固原的案子后,父皇虽然没有明面上查出这件案子,却责令景王即刻离开京城去番地就封。想不到弟弟这么快就无声无息的回到京城了,他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只听嘉靖身边的张淑妃疾声呵斥道,“快住嘴。皇长孙是帝孙贵胄,未来的储君。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有你说话议论的分。”她的呵斥未落,只听韩太妃淡淡接口说,“她的话也不算错,皇室骨血,才更加需要谨慎郑重。”
张淑妃心中大喜过望,她本就与裕王不睦,早恐皇长孙更加稳固他的地位。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被多疑的嘉靖怀疑,还须与侄女唱唱双簧。却没想到韩太妃居然态度如此坚决,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这边。她偷眼看她,却见韩太妃的神色淡淡,并无更多的表情,心里却又不免失落了几分。
“父皇,铃儿确实在裕王府中出世,此事确然不假,儿臣可以作证。”福华忽然上前一步,头上珠钗摇曳流丽,映照容色辉然生光。只听她不卑不亢,柔柔的说道,“裕王府虽然不比宫内,却是门户森严,外人断然是不可混淆进来的。”裕王断然想不到她会挺身而出,为自己解围,正抬头仔细打量她,却被一声怒斥震惊。
只见景王妃张氏脸色铁青,目光中燃起熊熊怒火,怒道,“呸,你才嫁入裕王府几日?怎能知道府里的事?”
福华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上凝满了泪珠,看上去不甚凄楚可怜,过了片刻,才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皇长孙出生那日,正是儿臣嫁入裕王府的日子。故而儿臣才敢出来作证。”
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纷纷对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便是张氏也没了咄咄逼人的锋利,却有些怜悯的瞥了她一眼。裕王有些意外的望着她,心中感激她的相助,目光也不免柔和了几分。
只听嘉靖沉默了一瞬,转身对韩太妃说道,“三儿确实来禀报过朕,皇长孙的生母乃是翁东涯的长女翁氏,只不过翁氏诞下孩子后,便失血过多而亡故了,再加上翁氏一门的案子未结,因而未有声张此事。还望太妃体谅。”
裕王府里一喜一丧,竟是同日冲撞,这其中为了趋吉避丧的用意很是明显,却原来嘉靖心中早如明镜一般,难怪他会毫不犹豫的认下皇长孙的地位。眼见一场祸事便要避开,裕王偷偷拭了把汗。
却听韩太妃说道,“且慢。翁氏到底已是去世,此儿是否天家骨血无人可证,此事关系重大,哀家以为皇帝不可轻慢了,还是验一验来的踏实。”
“如何可验?”裕王皱起了眉头,心中没了主意。便是嘉靖虽也听说过滴血验亲的事,却总没见人这么做过,不免也有点疑惑。
“前朝正德年间,有位萧姓的宫人年轻貌美,很得先帝宠爱,收在豹房之中。前朝豹房的美貌宫人甚多,说来也不足为奇。可萧氏入宫后不久,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豹房乃是正德皇帝在京郊的一处行宫,里面收集了各类绝色美女,种种珍奇猛兽,方圆十余里都是绿荫成被,繁华奢丽不可状物,是当年京城一处闻名的所在。只不过嘉靖登基后,这地方才渐渐废弃了下来。韩太妃慢慢说着,她说的虽是前朝旧事,然而殿中许多年长的宫人知道内情,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大概是正德十一年左右的事了,哀家那时还在皇后身边做女史,清楚的记得那萧氏是盛夏入宫的,然而到了那年隆冬之际,她却在宫中诞下过一子,”韩太妃的话音刚落,殿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人人都知正德皇帝正是因为没有子女,当今天子嘉靖帝才能以蕃王的身份即位,何时正德皇帝又多出个儿子来,便是嘉靖皇帝的脸色瞬时也变得极为难看,韩太妃却不看他的脸色,只淡淡的续说道,“先帝久无子嗣,自然是高兴的紧,便要立为储君。然而夏皇后却发现,这萧姓女子在民间原是有婚配丈夫的,是与先帝在宣府偶遇,才得以进宫。”
“夏皇后再三考虑,认为皇储之事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疏忽。便招来了萧氏母子,当着先帝的面,亲自做主在宫中秘密进行了滴血验亲。先帝虽然不悦,却也没有忤逆皇后的威德。然而滴血验亲的结果果然是孩子的血与先帝不可溶,却与萧氏相溶。先帝大为盛怒,将信将疑之下又秘密遣人找来了萧氏的前夫,却见孩子的血果然与那男子的血可以相溶。”
人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惊,有些知道当年详情的人想起后来发生的事,脸上都不觉流露出了不忍之色。嘉靖皇帝当年还在钟祥做着蕃王,并不了解当年宫中内情,这事也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由留了心。唯有裕王听韩太妃这样说辞,恍然大悟她今日的用意在此。他冷冷的瞥了端庄淑容的韩太妃一眼,心里暗自思索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