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游戏大学、兄弟、暗黑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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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另外我们当时也已经没有心情玩游戏了。

毕业证发了,学位证发了,档案转移了,工作定了。

老罗定下了本市的一个公司,我很高兴——终于还有个毕业后能见着的哥们儿。

我和老崔的留学计划暂时还没有眉目,看来毕业前是搞不定了。

老崔把房子退了,电脑卖了,心无旁骛地每天混吃等死。

那年夏天宿舍热得相当夸张。

曾经有连续一个月没有下过雨,下午的宿舍楼时常会传出“X你妈,下雨!”的求雨声。

学校集中打了几次药,我们唯一的宠物——蟑螂——被集体灭绝。

我们就在这一团酷热中孤独地等待分别的时刻来临。

我们中间第一个离校的是老崔,他走的时候是27号。

26号晚上我们在宿舍喝酒给他送行,老崔喝得脸通红,再三说:明天谁也别送我。

大多数人表示理解,觉得这人又犯贱了。

我表示不能理解,坚持要送他。他只好同意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老崔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我们俩互相赠书,互相题词。

然后他忽然说,我下去一趟。

我知道,他约了高妍。

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

大概20分钟以后,老崔回来了。

他掐灭了烟,毅然决然地说:G8们,老子先走一步。

听起来好像是上刑场。

然后丫甩着手走在前面,我在后边拖着箱子。

一路上我们话不多,到了火车站,老崔很烦躁,不停地催我回去。

我硬是不听,一直把他送到候车大厅。

本来我还想一直等到发车,但老崔中了邪一样,不停的念叨:回去吧,回去吧。

我只好走了。

“S B快G8回去吧。”

这就是大学四年老崔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毕业后,我跟老崔就见过一次。

当时我的签证不太顺利,眼看国庆将近,出国还没有指望,于是干脆组织同学聚会。

老崔早早响应,坐了12个小时的夜车来找我。

我们俩找到老罗和虎子,喝了一场酒,还没来得及筹划聚会细节,我的签证就下来了——一算日期,还有不到一星期开学。

我只好匆匆奔赴北京机场。

这事让我们更加佩服老崔:“坐了12个小时的火车,跑了几千里地,带的什么行李呢——一本杂志。”

27号我送走了老崔,坐出租车回宿舍,忽然间脑袋像是触了电。

妈的老崔走了!老崔啊!

我们还没打通地狱呢!

我还欠他50块钱呢!

他跟高妍到底怎么了,我还想知道呢!

我的泪水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分别的含义,同时也明白了老崔为什么这么急着催我走。

27号晚上我回到宿舍,发现楼里的景象就像是电影里国 民 党撤离大陆前夕。

到处是各种杂物垃圾,纸片满天飞。

一片嘈杂中,虎子依旧穿着白内裤屹立在寝室门口,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他左手拿着大一时的学生证,右手拿着今天下午刚刚领到的毕业证(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他的领证时间比我们晚一些)。

他把上面的两张一寸免冠照片来回比较了半天,感慨道:妈的大学四年就是养了头猪。

老板抱了一堆信出来,放在楼梯口烧。

我过来借着火苗点了根烟,然后问他烧的是谁的信,他闭口不答。

老罗出来看到这个情景,回寝室拿了一叠照片出来,扔进火里。

我就着亮,看到上面是小叶。

然后这个仪式就一发不可收拾,不时有人也来扔两张纸助燃,火越烧越旺。

临别之际,大家都想把一些回忆化为灰烬,似乎这样就可以轻装上路。

我们那天没把宿舍楼点着还要归功于我。

我受到了老罗的启发,回去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副小曲N年前忘在这里的手套。

我几次让她来拿,她老是忘。

“你不来拿算了,我们宿舍正好有变态,喜欢戴女人手套。”有一次我吓唬她。

“是不是老罗?”她认真地问。

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出门把它扔进火堆。

没想到这东西是真皮的,半个走廊的人都被呛了出来:“NMB谁在这里烧死人呢?!”

老板赶紧拿水把火浇灭。

我看着那堆灰烬默默地抽烟。

2B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顶风作案,又点着了几张照片。

我问他烧的什么,他答非所问地说,妈的,散了。

原来是蓓蓓同学终于把他甩了,在毕业前两天,跟了一个在实习单位认识的成功人士。

“四年啊,我X,四年啊!”

说这话的是我,2B反而比较冷静,好像早有预感。

“算了,不是一路人。”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不能就这么算了,打电话骂丫一顿至少。”

“别,留个后路,说不定日后还能多个****什么的。”

我当时以为2B只是嘴上逞强。

没想到又是一个四年以后,丫把这话变成了现实。

“老崔走的时候没说什么?”老板问。

我摇摇头。

我忽然很烦躁。

“走,出去看看还有没有网吧开门。”

我们来到政务中心,欣喜地发现黄老板还在营业。

“CS还是暗黑?”老板问。

“暗黑吧,再不一起玩一次就没机会了。”

那天我和老板碰上一个极品。

那是在第三幕,库拉斯特商场入口。

有一群刺木怪堵住了路口。

老板把鼠标挪到它们身上时,嘴哆嗦了一下。

为首的一个名字几乎有一个屏幕那么长。

火焰系无效,冰冷系无效,闪电系无效,物理攻击无效,特别强壮,闪电强化,自疗。

“没事,打一下就跑。”

结果发现跑不了。

他的手下一水儿的冰冷强化。

我们俩看着飘出的篮球一般大小的闪电球闭眼等死。

“要是老崔在就好了,还能加个诅咒。”

“银川呢?他不是练了几个圣骑士吗?有个降抗性光环也好。”

“陪女朋友去了。”

“妈的,虎子也不来,他的野蛮人还能当肉盾。”

“老罗也只玩CS了。”

“无能……幸亏没来……”

那天那个刺木怪把我们堵了一个小时,老板气得要砸显示器。

打又打不过,退出重进又不甘心——这种级别的怪物是随机的,退出丫就不见了。

不能手刃此怪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今天一定打死这孙子——要不然我毕业都不甘心!”我杀红了眼。

这时候忽然网吧里一片黑暗。

“哪个傻——”老板一句话还没说完,立刻闭了嘴。

一群警 察涌入网吧。

“谁是负责人?!不让通宵了你不知道?!”

黄老板当时正在我身边,他低声叹了口气:“MB的做个生意怎么就这么难!”

然后上去点头哈腰地认错。

“都走都走!”

我们也被轰了出来。

这就是我大学最后一次联机的经历。

28号我又睡了一天。下午,虎子来寝室找我,说,今天是我生日,晚上唱歌吧。

我立刻答应了。

自从去年听了师兄们的毕业演唱会之后,我就决心自己离校时要超过他们。

然而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的吉他不见了。

其实说那是我的吉他也不准确,准确的说是猴子借给我的。

然后我借给老罗,老罗借给小叶,小叶借给小曲。

这意味着我必须给小曲打电话。

自打那次火灾事件以来,我跟她的关系趋向于正常化。

虽然不是每次都相谈甚欢,但至少见了面也能说几句话了。

但我不想见她,尤其是这个时候。

我只想浑浑噩噩、毫无感觉地毕业。

其实这也不难。

我只要找个借口,托别人下去拿琴。

或者更简单一点:“琴送你了。”

这样还显得我大方一点……

但我还是地给小曲宿舍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就是她。

“好啊,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旁边小叶又插了一句:老罗在吗?我还有本他的书要还给他。

我到楼下时发现,老罗已经给她们俩一起站在楼门口聊天了。

后来一问,他是出去吃饭回来时被截住的。

我要是拿了琴就走,什么也不会发生。然而我自己犯贱,跟她们聊了一会儿。

“我明天走……离校前最后一晚,出来玩吧。”小曲说。

我说,还要给虎子过生日。

小叶说,就在外面喝点酒。

我知道,如果同意的话,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毕业了。

但是事到如今,不答应都不行。

老罗已经点头了。

那天晚上好像没有月亮,也没有风。

我们坐在女生楼附近的石桌前喝酒,不时有熟人路过,看到我们就加入进来,不久我们的队伍就超过了10个人。

小叶很激动,一口接着一口,话也越来越多。

小曲也好不到哪里去,醉得毫无淑女风范,良哥去墙角小便,她还大呼“看见了看见了”。

而我觉得很没意思,抱着吉他在那里没话说,烦了就唱两句。

在此期间,有十几队散伙饭归来的男男女女人仰马翻地从我们身边经过。

我还碰到了奇哥。

准确地说,碰到了两次。

第一次时他还基本清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猛龙(我在篮球场上的外号),大学认识你这么个人,真是,真是……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第二次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后来我才知道由于法学院有两个班,因此人缘太好的话散伙饭的次数也会加倍。

这时奇哥已经不省人事,四爪朝天地被人架着。

我过去想问问情况,他忽然醒了。

“别……别回去,把我送……网吧去……”

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敬业精神使大家热血沸腾,一行人高声叫好,一起奔向校外。

我想告诉他们网吧被封了,却没人听见。

熄灯时分,我已经明白今晚是回不去了,因为同桌的人意犹未尽,都不想回去。

到了一两点,酒喝完了,我们启程去练歌房。

那时小叶已经醉得路都走不稳,同行的女生架不动她。

老罗好像没看见,一个人在后边慢慢磨蹭,就是不上去。

最后我们宿舍的方哥挺身而出。

小叶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好像热恋情人一样走到了目的地。

根据我的经验,人从真正喝醉到酒精上头,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一刻钟,白酒的话还要短一点。

至于醉酒状态能持续多长时间那就因人而异了。

那天晚上到了包间里,还没开始卡拉OK,小叶开始发酒疯了,跟在座的人依次告别,抱着人哭。

轮到老罗的时候她呜咽着问:你大四以后为什么不理我了?

众所周知,这人说话很没水平,经常用一些大实话把人噎得没法回应。

但直白到这个地步,我还真没想到。

老罗说,当时小叶紧紧抓着他的手,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贴着他的手背,泪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

按理说,这个姿势比较暧昧,这些话也比较暧昧,他应该有所触动,有所表示才对。

然而当时他心中一点感动都没有;甚至说得层次再低一点,跟她这么亲昵他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罗说,细想起来,可能是这话问得过于荒谬,以至于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问题本身;

或者说太难回答,他不得不全力编造答案,因此没心思感动。

当然老罗真正想说的也很简单:为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后来对老罗说,你随便编个理由,就说“玩暗黑,CS,入了迷,哪有时间理这个理那个的,你别多想”,不就结了。

老罗说我就是这么说的——你丫没听见?

我还真没听见。

我当时正忙着跟小曲聊天。

虽说小曲喝的酒一点不比小叶少,但一开始谈话气氛还比较正常。

我想问她的近况,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我自以为凭借这个问题,既能得到我感兴趣的信息,又能掩饰我连她的工作单位在哪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结果她还是理解偏了。

“我要先出国旅游一圈,去趟英国。”

“是吗?”

“下个月就走。北京出发,到香港转机,然后再转卡塔尔,然后到阿姆斯特丹……”

“……你这是坐滑翔机去?”

“去死!”小曲又一拳打在我身上。

我忽然想起,我们有好久没有互相攻击了。

上次跟她开玩笑还是在大三上学期。

她来我家拿材料,我送她去公车站。

“那什么——有不认识的人让你跟他走你千万别跟着啊——”

趁着车门关上的那几秒钟,我喊了一声。

整车的人都以为我在送一个弱智儿童。

小曲当时隔着车窗玻璃无声地重复的也是“去死”这两个字。

我们都笑了。

这还是一年多来的第一次。

然而没过多久,我们的笑容又像涟漪一样消失不见。

毕竟,只有现实这潭苦涩而宁静的死水能够永远保持稳定,压倒一切。

小曲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大四都在干什么。

我说暗黑,CS。

然后就开始装作漫不经心地吹嘘我的技术有多好。

这倒不全是吹牛。

大四的时候,我的暗黑水平没什么进展,但CS枪法绝对是老校一流的。

她笑了,说我也玩过,只是没你那么入迷。

我说你玩游戏?这还真是新闻。什么时候学的?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造化弄人!早知道你爱玩游戏我当初追你还费那么大劲跟你套近乎干嘛?

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猜她本来是要说的是“我男朋友教我的。”

她哭了。

她抽泣着说:对不起,我很贪心,想要爱情也想要友情,但是哪一样也没有信心……

我的头都要炸了。

我跟老罗聊起这些是在29号下午,当时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小曲和小叶也已经走了。

老罗没去送,我也没有。

我们那天在练歌房呆到凌晨5点才回去,我和老罗早上挣扎着起床送走了同宿舍的人,回来一气睡到下午。

我醒来给她们宿舍打电话,才知道她们走了。

我挂了电话,愣愣地从窗户里往外看去。

黄昏的校园如此安静,连行人也如此稀少。

“最熟悉你我的街 已是人去夕阳斜”。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喜欢《青春无悔》。

我想象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朝校门外走去。

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