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未晞(莘夷花)
第一章 快慢节拍的恋歌
十四岁那年,她开始在纸条上写文字,接着把它们埋葬在土里,用这个方式来表达自己不曾说出来的秘密,第一张纸条她是这样写的,现在的我就像一只幽灵,心思都不知道飘游到哪里去了,妈妈你在另外一个世界还好吗?我不敢想起你,但还是会想你。那时的天空湛蓝,阳光下盈眶的泪珠闪动着,一层又一层的云朵都聚集在头顶,太阳不知何时躲了起来,轻风拂面,面容湿。
秋雨淋淋沥沥,车外的景色早已经模糊不清,进入两个小时的颠簸路程后,筱优疲乏地趴在行李包上睡着了。长途车窗上的深圳二字被雨水洗得很干净。同一个时间,筱灵在另一个城市的大学教室里翻阅同学的杂志。
傍晚,深圳罗湖车站。
那是直觉数不出来楼层的大厦,有些灰暗的天空,开始亮起的两排路灯,人们行色匆匆的脸,她迷茫地站立在原地,感觉身处的这个城市在天旋地转。直到眼前出现了久别两年的依琳向自己走来。
“筱优,你终于来深圳陪我了。”依琳伸开双手已拥住她。
“依琳,谢谢你专门来接我。”
“丫头,看你坐这么长时间的车,都累成这样了。”接过筱优的行李包,依琳向早已等待在外的的士挥了挥手。
依琳住所内的家具设备齐全,就连洗水间也是那般奢华宽敞,处在这套公寓里她观看这里的布置,又看了看身旁时尚亮丽的依琳,有种难以铭状的伤感,但这份伤感在第二天工作中便结束了。
因为依琳的关系,她的工作安排得十分顺利,这是文职助理的工作,依琳对她说,这里大部分文职都是从助理开始做起,两个月后会直接转正。
“筱优,现在心情怎么样,有什么感触?”
“什么感触?”或者思维一向慢半拍,或者是第一次上班在工作中战战兢兢留下后遗症,她一时没有懂得这句话。
“对于这个全新的环境,对于工作的感触,也就是你现在的整体心情。”
“除了陌生,还有喜忧半惨。”
“喜忧半惨?怎么这么说。”
“我可以与你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在同一个公司上班,让筱灵的生活费用无忧这当然值得喜了。但是到了新的地方适应以前没接触过的东西,我担心工作能力没能得到肯定,会给你丢脸。”
“你现在必须让自己放松,除此以外就是相信自己。起初的这两个月你就认为自己在校学习,把这两个月当作适应期,适应期到了你不就能够应对自如了吗?”她微微点头,幸庆有依琳在身边。
大街上挤肩接踵的行人,排着长队的公车,路旁随处可见的垃圾桶标上可回收、不可回收。几近浑浊的空气,高楼无处不在。依琳一直牵着她的手过马路,麻辣烫,热狗,鱼丸,等这些街头小吃,均受到她们的光临。
“琳,你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吗?就像熟悉我们家乡一样?”边走边吃的人们并少数,他们亦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动作是否雅观,因为人人都如此。
“是啊,我喜欢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对于她来说除了生存立足以外似乎没有其他观点,还是因为她对于新的事物无法太快接受了?她安静地看着依琳吃完最后一颗鱼丸后的开怀大笑,却不知道这是依琳两年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上大笑。站在她面前的是全身散发出时尚光彩的依琳,至小跟自己与筱灵一同长大的邻家姐姐。她想起了依琳高考过后坐在她床沿斗志昂扬地规划以后的样子,青涩的脸上有着难掩的激动。后来依琳不在每天都出现在她的视野了,她知道依琳随叔父来到深圳,开始了新的生活。两年的时间确实让依琳改变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依琳对待她的方式依然是一个样子。
“筱优,我真的很开心你过来这儿陪我。”她接过依琳递来的纸巾,听她重复了昨天在车站的话。
这个晚上筱优房内的衣厨多了二套职业装。很久以后的她仍然会想起那个场景。当售货员带上甜美的笑容向她们报价时,她的脚有些站不稳了,七百多块,那是她从前二个多月的生活费,她看到依琳爽快地掏出信用卡,心里过意不去,她对自己说,筱优,你可要多努力了,人家没有欠你什么。那一排钮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低头看着身上发旧的白色衬衣,觉得自己居然是如此穷酸。
“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吧,”依琳笑着对她说。
另一个城市,筱灵正与同宿舍的好友在闲逛校园,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低头看向地上嫩绿的小草,习惯性恶作剧地用力踏踩,直到面目全非的小草以可怜的姿态倒下,才愿意被好友拉走。
“筱灵,我们怎么会这么无聊啊,每天晚上除了晚自习以外,好像就无所事事了。”
“你又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来解决,这里可是郊区,没有好玩的地方可以让我们去。”筱灵懒散地坐在草地上,她突然想起今天是筱优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筱灵,干脆我俩找人谈恋爱好了,这生活太闷了,我接受不了每天这样过日子了。”
“周香茗,你不会就这么饥渴吧,随便找个人谈恋爱,我可不干,你要是想随便的话,到时候不要在我耳边苦诉你被某个男人抛弃了。”她躺在草坪上,看着星空缓慢地说道。
“我哪里饥渴了,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四年的大学生活这么枯燥吗?”周香茗不服气地嚷道,随后也跟着躺了下来。
“见机行事罗,学校里看顺眼的人就是那么少。”
“我们还是去上网好了。”周香茗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碎草,拉起了她。
凌晨的深圳,这座年轻城市的霓光更加地绚丽多彩,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出租车司机看着一个又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走进夜总会,那里有带着烟气酒味呼吸的男人女人,相互搭肩的身体,男人们的脚步摇晃不定,不清不楚的咒骂,哭声,笑声。多少的悲欢离合啊……失恋的女子躲在深夜的角落愁肠欲断。
事实上她是拒绝网络聊天的,学生时代,沉迷网络世界而逃课的同学不为少数,部分的同学也因此中途弃学,她仍然记得班主任声情并茂地痛斥网络带给学生的危害。她也当了乖巧的绵羊不去接触网络。
现在,她坐在依琳身旁,看着依琳帮她申请QQ号码,填写个人资料,不明白于依琳的举止,她应该理解依琳所说的让她丰富生活,是必须要先接受这样的交友工具吗?
“筱优,想想要什么样的网名?”
“小幽,幽灵的幽,”虽然困惑,她还是回答了。
“那就小幽了,好了,完成了。”
这时依琳起身把座位让给她又说道,“我最近工作比较忙,经常要加班,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出去,就在家上网聊聊天也好打发时间。”
“琳,我不习惯网络聊天。”
很快她的QQ头像闪动了,她查看了对方的资料,在依琳的点头示意后她点击了对方加她为好友的确认键。
“慢慢就会习惯的,不然我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你肯定会无聊透了。”
依琳开始每天晚上外出的时候,筱优逐渐接受了网络,虽然她不明白身为秘书的依琳为何每天都加班,最后终是没有询问。
网友中有一个叫“玻璃珠”的男子,起初“玻璃珠”每天都会与她一同分享焦点新闻,除了分析自己较为兴趣的事件以外,“玻璃珠”还邀请她一同听歌,看影片,但两人是极少聊天的。
有一次,她主动问他,你是怎么喜欢上玻璃珠的?
他说,因为一个女孩。
那应该是陈旧的故事吧。
是了,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了,她从不喜欢追溯晚事,不管是自己的或是他人。玻璃珠却因为守旧成了她唯一不反感的网友。
“玻璃珠”更喜欢称呼她为“悠”。“玻璃珠”总是对她说,我们似曾相识。“玻璃珠”还说他为她心动了。
她十分安静地打了一个字,“扯”。“玻璃珠”很识相地转移了其他话题,比如说游戏。
她答应了,并随他一同去玩斗地主,连连看,卡丁车,自己在这些不曾接触过的游戏过程中是会慌乱的,到后来“玻璃珠”封她为游戏白痴时,她便退出了。
“玻璃珠,你喜欢网络吗?喜欢虚拟吗?”一次头疼之余,她突然这样问道。
“网络是虚拟的,可是也展现人们更真实的一面,如果我说我一直对你是真实的你相信吗?”
她没有作答,直接关掉QQ,心想,喜欢“扯”的他应该不会在意吧,毕竟不管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大家都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又曾会去认真,又何会去认真。
是吧。
是了。
对于筱灵来说接受一件新的事物是极为容易的,网络亦不例外。大学之前受筱优杜绝上网的影响她对网络是陌生的,网络也因此给了她朦胧的新鲜感。与筱优不同,筱灵喜欢赤裸裸的聊天方式,亦是个游戏高手,她的游戏号不停地增多与升级,时常可以把收获的游戏币卖给新手们,在她看来网络游戏既是好玩又可以赚到闲钱何乐而不为?于是通宵玩游戏,白天请假睡觉,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周末,她随依琳去了“女人世界”购物。在缭乱的购物场所里她见识了女性购物的疯狂和金钱的快速消费。空气不流通,走路的空间甚是拥挤,环顾着周围人都快眩晕。手中物品的增多让她一筹莫展,直到两人的双手再也没有空闲,依琳才发话回去。
周末的交通到了顶峰,拥挤的公车将近超载,空位置的的士亦是十分难见。路旁不时喷散的汽油烟让依琳不耐烦地发牢骚。很快地,依琳又喜笑颜开了,她一看,原来面前停下了一辆的士。
“你们不懂得女士优先吗?怎么还好意思跟我们抢。”依琳盯着眼前匆忙跑来的两名男性,眼里没有善意。
“您这话可错了,现在人人都提倡不是男女平等,尤其是女性。”那位带着眼镜的男子用他温文尔雅的话语回敬了依琳。
“怎么会这么无耻的男人”在燥热的气温下,男子的态度让依琳的情绪很不好,或者印象中她的容貌是不允许有男性对她无礼的。
“真不好意思,对待无耻的人,我只能采用无耻的方式。”语毕,他带上笑意面向依琳托了托黑镜框。之后得来的是依琳劲爆的骂声。
筱优惊诈地看着对骂的两人,杵在原地不知所然,外表“斯文”的男生遇上大方的依琳,既是这种场面,她完全不明白身着体面的依琳会泼妇骂街。头痛之余看到同样没开口的高个子男生对她耸耸肩。
“喂,你们有完没完,要是不坐我接其他人去了。”司机伸出头,大声嚷道。
“司机大哥,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她有些慌乱地对司机请求道,又转过头询问:“请问,你们要去哪里?”
“深圳大学”高个子的男生面带微笑回答了她的问题。
“琳,刚好顺路,大家就一起上车吧,不然谁都不愿意等下一辆。”
“好吧,看在我家筱优的面子上就让你们上车,不过车费要你们出。”
“你凭……”。
“没关系,包在我们身上了。”不等同伴说完,高个子很爽快地应答了。
筱灵网恋了,更正确的说她恋爱了,对方是同一所学校的大四待业生,网络游戏中的对手,名叫黄启明的学生会主席,女同学口中才艺双全的男主角。美丽的筱灵没有招摇却轻易引来一部分女生的不满,当筱灵挽着黄启明的手出双入对时,忌妒没有让她受到伤害,黄启明,多威风的一个人物,他怎么舍得筱灵流下晶莹委屈的泪水。她让黄启明与相恋四年的女友分手,她惹来了满城风雨,却不会被雨水淋湿,因为有个甘愿为她遮风挡雨的黄启明。
所有的这些,另外城市的筱优不知道,经常做噩梦的筱优,从十四岁开始不再有少女的幻想,不再有甜美的梦乡,她一丝不苟地做着手中的工作,每个月按时给上学的妹妹寄去生活费,不曾去接触周身的男人,不能接受这座城市夜生活的混乱,会被清晨跑进房间的第一缕阳光刺痛得落泪,房间里的******有很嫩绿的叶子,有很清香的白花瓣,它啊,有着一位精心照料它的主人。
她发高烧的晚上,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楼下药店买了感冒药,服药后她立即躺到床上,蒙住被子依旧感觉到寒意在全身漫延,这让她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头不停地寒颤。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完全关好,深夜的风用力打开了它。这一天,依琳一夜未归宿。
隔天她请假了,整个身躯似乎动荡不得,只能躺在床上,上班是上不得了,就在她请假过后的第三天,依琳带来了一名男子,她看着男子手中提着的水果与男子担忧的神情,并没有记起面前稍许眼熟的男子的名字。
“筱优,我们陪你去医院看看好吗?你病成这样子了。”依琳倒了一杯热开水放在桌台上,看着嘴唇干裂脸色发白的筱优,终究有些愧疚。
“不用的,只是小感冒不用去医院。”缓慢地说完这句话,筱优苍白的脸上绽放一个微薄的笑容,一个让男子为之心疼的笑容。
“好吧,你要是太难受了可要跟我讲,对了,陆子军也来看你了。”
依琳刚从筱优房间走出去的时候陆军从袋子取出来了一个水晶梨,拿出手果刀随手削了起来。
“先吃个梨吧,”她看着目光柔和的陆子军,迟疑了一会才伸出手。
“我是广告设计师陆子军,有印象吗?”
“嗯,”筱优微微点了头,对待面前的男子她还是沉默了。
南方的冬天没有刺骨的寒风,东门街的人山人海早已不足为奇。女生们脖子上的精美围巾,被风吹过微红的脸颊上带着青春少女放肆的笑脸,情侣手套中的双手紧扣,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服饰,商贩们起早贪黑的叫卖,回来行驶的车辆。然而房间内的两人一致地安静着,躺在床上的筱优毫无睡意,而陆子军也还没打算离开。
“你……”筱优睁开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陆子军翻阅随身带着的书本,她琢磨不透依琳为何会让他知道她生病了,还带他过来看望她,上班除外跟她没有其他交集的男子就像坐在自己的房间翻阅一本喜爱的图书,她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何可以在不熟悉的女同事房间坐上一个下午,而又让人不觉得轻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合上书本,陆子军带上微笑询问她。
“我没事,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依琳人呢?”
“今天是周末,依琳去买菜了,我会留下来吃晚饭”。
“你是依琳的男朋友吗?”语毕,筱优尴尬了,心想,如果是的话,方才依琳应该会向她介绍了。
“不是。”陆子军微笑了,并露出了他好看的洁牙齿,她觉得自己不会排斥这样的男性。
这天的晚餐很丰盛,她的面前放着一碗药材味的鸡汤,热气腾升,香浓无比,那是依琳开小火熬了几个小时的成果。陆子军很意外地穿上围裙帮忙依琳下厨,他做的几个家常菜让几天来没有好胃口的她吃了不少,她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位干净的男子的厨意会是这般好,并且超越她。
这个冬季,筱灵依旧继续她的网络生活,黄启明同样包容她偶尔耍的小脾气,冬天的校园到处是凌落,毫无生气的色彩,冒着冷气的湖面上有不为少数的落叶飘浮已久,风吹过的时候,这些干枯的树叶就如同逃荒的难民一般到处乱窜,无比凄凉。
寒气中,两人的呼吸好像随时会凝固,即使是在没有下雪的冬季,这样的寒冷仍然像是冰库里散发的冷气。她环抱黄启明的脖子,一阵热吻后两人上升的体温就这样驱散了寒冷。
“灵,我爱你。”这句话伴随着风声的,而风似乎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它们正在这个剌骨的冬天对人们呼啸着,两人的围巾是同样的红色纹理,它们随风起落,摆动,恋人的眼中啊,永远都有着燃烧的爱恋。
“我知道。”筱灵俏皮地往黄启明的脸上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他,她对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但又有谁敢说喜欢就是代表爱了?就算黄启明因她曾经说过的“我喜欢你”而抛下四年的女友,她却没因此而感动而愧疚,她对周香茗说过自己是变态的,对于那些越对自己好的男子,她反而越不在乎。周香茗感叹道,这是天生的妖精,男人的祸害。
“我想想到底拿你怎么办好呢,”黄启明拥住她,怜爱地抚摸她后背上的头发,现在的她靠着他健壮的臂膀,他竟害怕她随时会转身。
筱灵没有应答,她正在想着远在深圳的筱优,那个十四岁开始害怕男生靠近的筱优,为她撕毁大学录取通知书又为她赚取生活费的筱优,母亲离去后一直小心呵护她的筱优,她可会想到现在她正靠在一个男人怀里,曾被女同学们唾弃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她抬头盯着上空,往额头上的发丝吹气,后来黄启明把这个动作称为‘头发的思虑’,起初她不明白,黄启明解释道,你是把思虑传达到头发去了。可她为何在想筱优的时候思虑了。
筱优没有筱灵的美丽与活跃,但她们是有共同的地方的,比如明亮有神的眼睛,到腰部的长发。从前她时常被不熟悉的人们误以为是筱灵的妹妹,因为筱灵有一米六五的身高,而她只有一米六零,筱灵不管站在哪里都会引来大家的注目,而她只会站在角落不敢抬头注视其他人。侧身躺在床上的她注视着她们从前的合照,筱灵在学校肯定也很受欢迎吧,从前她就是如此,筱灵应该都会穿得暖暖的吧,这么冷了筱灵会不会也容易感冒了。那片幽绿的田野上筱灵绑着两条大麻花,有如同向日葵般的笑脸,而她似乎在遥望着远方,眼神渺茫,嘴角跟着微微上扬,那浅淡笑脸的眼底有着化不开的忧伤,那一年她十五岁,筱灵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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