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杨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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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草根人物(4)

改革,使人们对金钱刮目相看,但在有些人眼里,唯“钱”是图似乎成了不可指责的正当追求。当问到老康拿多少工资时,却意外地听他说:“我的工资不低哟,一个月最少可拿到84元,如果超过定额,钱还更多。”若在他所盖的每间房子住一天,少说也得半年。“盖得广厦千万间”,他却一直在阴暗、潮湿、闷气的地下室里住着,这就是盖房子的没有房子住。

提起建筑业,除了挖煤,就数这行业苦。突然泼起了大暴雨,一个也不离开工地;从下午6点加班到次日3点,这是家常便饭。说起康民发干活,人们异口同声“他是个不知死活的人”。每有重活、累活、脏活,他总是说:“我包了!”别人谁也抢不到手。为了他人,不要命的事他也敢干。“七·三一”发大水,他送走挤满人和财产的车,便独自一人从空荡荡的城东往城西走,他还想看有没有无力逃生的人,水头随时可能在他身后咆哮。他有过这样的壮举。

有人说,进了施工地,脚踏人民币。稍有不慎,浪费惊人。老康有个怪脾气,自已不是官,自己干了,节约了,理应少说为佳,可他偏要管别人,苛求别人跟他一样干。怪不得有人害怕跟他干活。在一次制作只有6公分的阳台压顶时,有人为了省时省事多挣钱,丢下废料不用,却把好板子打成条条。他忍不住就直说,可那工人不服气:“又不是你的东西,你管那么多?”他却不示弱:“这是国家的东西,我们谁都应心疼,再说这其中有你的—份,也有我的一份。”他在履行—位“主人”的义务。

他自豪,他是一个普通工人,但又不是一般工人;他骄傲,灾后三年,经他手已有50多幢楼房拔地而起;他欣慰,发洪水时,是他们盖的高楼救了3万人的命。

他走了,挂着微笑,怀着自信。带着憧憬,又投向火热的工地……

农民企业家任忠选

庄稼人正在变龙

当西北地区乡镇企业还处于一片沉寂时,西安市未央区率先爆出一条新闻:谭家乡乡办企业产值超亿元!乡工交办主任、工业公司经理任忠选,这位不“安分守己”的农民,一时成了新闻人物。

1979年春,南国行进着一支奇怪的旅游团。坐在靠车窗的领队任忠选,似在观赏那山光水色,可双眼却是木呆呆的。下了车,一个大商店又一个大商店挨着转,却只问价钱,不买东西。之后,又踏上农村泥泞的小路。当这一行人落脚到乡镇企业赫赫有名的常州武进县城时,人们才明白了这个身裹黑棉袄的“老陕”的意图。

接待室宽敞明亮,正面墙上“生意兴隆”四个大字,看得他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听了主人介绍他们大胆发展商品经济的桩桩事例后,“老陕”们觉得很新鲜、很开窍、很“解放”!不待参观完,任忠选的眼睛闪亮了,黑棉袄穿不住了……

任忠选外出归来,判若两人。他大胆地拍板:一年一大步,三年翻一番;每年派出各村支书、村长及各乡办厂的头头轮流南下参观;动员乡办、村办、组办、联办、个人办——五架“马”车办企业。任忠选的胆略,触发了农民们埋藏在心底的激情!谭家乡的“老陕”们有胆有识,说干就干,不到一年,大小企业、商店就遍布全乡。

1986年,任忠选手捧报表,感慨万千。——早在60年代初,他就兴办村企业,但却遭到被“打倒”十几年的厄运。如今乡办企业达627个,收入超亿元。安慰之中,他不免有些遗憾:要是政策能早10年20年,那该多好啊!

“兵马俑吸引外国人,但外国人不愿吃西安产的冰淇淋。北京和天津,引进了丹麦的冰淇淋成套设备……”这是1985年5月底,任忠选在省食品协会的会议上得来的信息。责任田的小麦割倒顾不得脱粒,家里的活儿顾不上管。他急如星火赶到北京,踏进国家农牧渔业部,找到全国食品协会,又顺蔓摸瓜到民族文化宫,闯到丹麦办事处。当那友好的高鼻子蓝眼睛微笑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后,这位普通的中国农民激动得热泪盈眶。

返回家乡,繁杂的手续折腾得任忠选马不停蹄。他一连跑着盖了17个公章。当任忠选胜券在握去市上盖最后一个章子时,却意外地卡了壳。

“谁叫你来的?”市经委主任一副不信任目光,上下打量着农民装束的任忠选。“乡镇局。”“乡镇局算啥!”“那你让谁说,中央早都发话了。”“反正不行!”

僵住了。需要的35万元外汇,毕竟是计划外的!国营大厂还没有,小小的乡办企业竟想引进?不要紧,咱任忠选是有肚量、有耐性的人。一回不行,二回、三回、四回……机关8点上班,任忠选提前20分钟蹲在门口。领导回家吃饭,任忠选便啃干馍喝开水地等。好事多磨,多磨就有好事。他跑了20多次,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经委主任从未见过今天的农民对办企业有这样大的瘾,便破例批准给他盖了最后一个章子。

冰淇淋成套设备从香港运来了,任忠选却得知西安红旗乳品厂也购回了同类设备。任忠选虽顾虑本乡企业经济效益受损。但他更自豪乡办小厂竟能与国营大厂并驾齐驱,展开竞争。

任忠选雄心勃勃,一心扑在乡镇企业上,有时好几天不回家。

1986年酷暑的一天,当任忠选从烤人的砖窑中被人叫出时,只听得女儿、女婿急迫中含有怨气地喊声:“快回家!弟弟……疯了。”当任忠选风风火火赶回家时,只见大立柜的门扇被摘掉了,地上到处是碎玻璃……他惟一的儿子,若无其事地在院中转悠,妻子靠着门木鸡似地立着。见此情景,心如刀绞。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收拾一下,我晚上回来再说。”话音未绝,人就转身走了。

儿子成疾,对任忠选的打击是沉重的。但他一天忙得连忧伤的时间都没。他曾用党籍作保,救活了乡办冶炼厂、造纸厂、机砖厂,赢得了信誉,换得了人民生活的提高……所有这些,给了他精神上极大的宽慰。

龙年,给中国带来了生机。再展宏图,更上一层楼的机遇到了。任忠选口气很大:“南方人能干的,咱老陕为啥不能干,外国人能办到的,咱中国人为啥办不到?”

伟大的改革,使中国农民,特别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正在变龙,起飞……

下岗工人张继安

下岗撑起一方天

在高陵县城,流行这样的说法:要买家具,就到永晓家具城,那就是高陵的“民生”……

顾客对家具的赞誉,也是对一群下岗职工的赞誉。那给千家万户带来温馨、幸福、美感的家具,一钉一铆、一分一毫都凝结着一群下岗职工的心血与汗水。这个从厂长到会计,到炊事员、门卫全是下岗职工组成的高陵县家具厂,4年来,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发展到50万元,拥有生产场地1000多平方米,销售商场200多平方米,年销售收入达到80万元,为国家创了税收。他们从生活困境中走出,用勤劳的双手,共撑起人生一方蓝天。

厂长张继安,凝聚起这个下岗群体,他的下岗经历,也是一番滋味在心头。80年代后期,张继安所在的县乡企局供销公司,负债累累,举步维艰。胆大者停薪留职走了,胆小者眼巴巴靠着公司。恰到而立之年的张继安进退两难。走吧,舍不得铁饭碗;留吧,没工资,个人没出路。就在他举棋不定时,妻子下岗了,全家生活顿时陷入困境,下海的路被逼了出来。他和妻子横下一条心:放弃国有企业职工身份的虚名,靠自己走出一条新路。

张继安口袋仅有100元钱,这可是他要经营日用百货店的资本。租房花了80元,处理屋顶花了10元钱,剩下10元钱是流动资金。他进了一捆卫生纸,又托熟人赊账进了些副食品。这15平方米的小屋,一半拥挤地住着一家三口,一半稀稀拉拉地摆着货,这系着一家人生活和希望的小店终于开张了。

最初的日子很是煎熬。常借东家5块,借西家3块。为了多卖钱,每天天蒙蒙亮就开门,直剑夜深人静才关门。隆冬,寒风夹着雪花直冲进小屋;盛夏,烈日炎炎晒得小屋似蒸笼。可小店的门始终敞开着。每天赶早,其他店未开门,一米八个头的张继安,端上摆着香烟、火柴、小食品的茶盘,硬着头皮沿街叫卖。如果哪一天收入20元,夫妻俩会流着热泪,一遍遍地数钱……

就是这样苦心经营,一分一分地攒,10元钱三年滚到7000元。张继安有钱了,他要扩大经营,一次性租用5间门面房,代销家具。在经营中,他发现进的外地家具款式满足不了当地顾客需要,而且无法做售后服务。加上运输中的耗损,费用大,利润少。卖别人的不如卖自己的,他又产生了投资创办家具厂的念头。一个全民职工下岗,到想自己开厂当老板,为了这伟大的设想,他与朋友喝了一瓶白酒,胆量与谋略在热乎乎的心中牛成。

7月设想,8月办厂,9月1日,当第一套家具以其款式新颖、美观人方、结实耐用,卖了1600元时,他简直以为在做梦。把事情干大、干好的热望使他睡不着觉。

尝尽下岗滋味的张继安,对下岗职工有着特殊的感情和理解。他常对人说:“不少兄弟姐妹下岗,责任不在他们,他们是为国有企业改革付出牺牲、做出贡献的人,他们的人格和劳动更应受到尊重。他定了一条用人规定,白纸黑字写着:优先招用下岗职工,尤其是女工;还定了一条经营理念:靠下岗职工办企业,实现共同富裕。

第一个来应聘的是任亚静,县商业贸易中心的下岗女工。丈夫的300元工资养不活全家,家里“战事”频繁。任亚静在家具厂上班了,月工资400元还有奖金。找到了发挥才能的职业,家庭和睦了。她从干保管、会计,直到生产副厂长,充分显示了她的管理才能,人生的亮点开始闪现。

党艳丽、冯宾利是商业系统的下岗女工,来到家具厂后搞家具营销。善于捕捉市场信息,营销技能娴熟,为家具厂创造了良好的效益。还有张守印,原是河南一家家具厂的下岗职工,他看到招聘广告后,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张继安也义气,看到孤身一人的张守印,便张罗着牵线搭桥成好事,直到这位“异客”又实实在在找到家的感觉。张守印踏实肯干,技术过硬,现成为油漆工领班……

同是下岗职工,心与心相通,给予是互相的。国有企业职工所有的待遇与福利,张继安尽力让这些下岗职工享受到。下岗职工曾有的失落感,如今已换一脸的自豪和优越。酷暑,车间电扇吹着阵阵凉风;隆冬,车间供气暖融融。职工还可领取降温品和取暖煤。每逢正月十五、八月十五等传统节日,张继安给职工发红包,派送节日礼品,还与职工大聚餐,共享团聚乐。职工们干活时的生命安全,更是张继安心之所系,他每年为全体职工都买了人身意外伤害保险。职工们激动地说:“我们没想到的,厂长为我们想到了。”

一天凌晨,厂里的烘干房突然起火,等人发现,火舌吐出屋外,火势凶猛,随时都有可能引燃院中堆放的木材,使整个家具厂化为灰烬。职工们从睡梦中惊醒,有的赤脚,有的穿着内衣,纷纷不顾一切地提着水桶扑向火场。张继安闻讯赶来向里冲,却被职工紧紧抱住,任他怎样挣扎、呐喊,职工们怕他被烧伤或塌伤。

大火扑灭了,厂子保住了,损失降到最低程度。望着衣衫不整、疲惫不堪的职工们,只见个个脸上黑一块、红一块,头发、眉毛被烧得卷曲发黄,说不清是水还是泥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初秋的晨风一吹,显得那样单薄。这简直像电影里一场恶战后的场面。张继安突然感到这是一个英雄的群体。他想说,我感谢人家,你们是将企业当成自己的家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和动情的呢?他还想说,我只不过为大家提供了一次再就业的机会,使你们的社会价值得以继续,才华能力得以展示,可大伙儿回报我的是一份多么厚重的情谊啊……他张了张嘴,感到有一股热流哽咽在喉,想说说不出,泪水模糊了双眼……

张继安和他的下岗群体,实现了人生价值,为社会创造了财富。

他和他的下岗职工群体的故事,还在续写着……

总工程师劳炎明

煤痴

年近花甲,清瘦低矮,貌不惊人,他便是陕西185煤出地质勘探队的总工程师劳炎明。像乌黑、粗糙、朴实的煤,给人类带来温暖与光明;劳炎明与他的伙伴们,为勘探堪称“世界八大煤田之一”的神府煤田立下了赫赫战功。

炼狱

他生在广州,在外国人办的孤儿院里长大。幼小的心灵烙上深深的屈辱。广州解放,他也随之新生,党培养他读高中、上大学。大学毕业,他怀着寻找乌金,报效祖国的热望,远远来到陕西铜川的煤田地质勘探队。

初来乍到,报有一腔热血的劳炎明,却因说几句真话,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在煤城那黑沉沉的夜晚,他苦苦反思,怎么也找不出一个由母亲从苦海中救出的儿子会反目为仇、以怨报德于母亲的理由,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强化自己:我不是右派!我是共和国的公民!还有劳动的权利!

在白水农场,他光着膀子,身穿短裤,通体黝黑,挑着两个大粪桶,奔忙于田埂上。从未干过农活的他,买书看,请教老农,很快他便成了种菜、务果园的老把式……整整10年,临别挂满枝头的果子成熟了,他的思想也成熟了,他从未章断钻研着的专业知识也增加了,精瘦的体魄也强健了。当祖国迎来又一个有解放意味的春天时,他生龙活虎般地跳将起来,似即刻就能离弦的利箭!

痴狂

在榆林西葫芦素,51号钻机旁,劳炎明头顶草帽,蹲在岩芯周围。蹲累了,干脆双膝跪在地上,摸一摸,看一看,摆弄着,记录着。头顶烈日毒晒,膝下烫沙烘烤。整整一个下午,他浑身被汗水湿透,硬是将地质鉴定员精度不够的纪录,重新一段一段分层描述,编排整理。打了几口井,井井见煤,煤质优良,他激动,他更加精益求精地卡住质量关。年近半百的他,就靠一双瘦腿,在那没有路的荒滩、沟壑,10多里10多里地跑,什么风沙、饥渴、酷暑都挡不住!

在提交报告阶段,身负千斤重任的总工程师,劳炎明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睡24小时全派上用场。白天,他面对几百张图纸、资料运筹着,一手握放大镜,一手拿铅笔,又是圈点又是画线。常常干着干着,直到肚子咕咕叫时,才想起拿碗。等他赶到食堂,要么师傅在等他最后一个;要么,早过了开饭时间。晚上,总是人们进入梦乡了,他才摸回自己的窑洞。他常常拿钥匙,不是错捅了东隔壁的门,就是错捅了西隔壁的门。他干活,模糊了昼夜,累极了,就趴在桌上睡,不知不觉到了天亮。

“劳工干活干疯了!”大伙们这么说:185队队长白宗镛也说:“劳工是在作人体极限破坏性试验!”可劳工有劳工的价值观:“一辈子遇上这样大的煤田,这就是最高的幸福和奖赏!”对劳工来说,他那报效祖国的胃口太大了。

燃烧

劳炎明半世蒙冤,35岁才与广东老家一个姑娘结了婚,婚后不久,因无力养家,曾将妻子户口转回生活费用更低的农村。劳炎明与同伴们发掘出无价之宝的大煤田,可他家至今没有一样现代化家电,甚至一件像样的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