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新民”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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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论科举 光绪二十二年(1896)

(上略)今内之有同文方言之馆舍,外之有出洋学习之生徒,行之数十年而国家不获人才之用,盖有由也。昔俄主大彼得躬游列国,择国中俊秀子弟使受业葡法之都,归而贵显之,布在朝邑,俄遂以强。日本维新之始,选高才生就学欧洲,学成返国,因才委任,今之伊藤、蓈本之徒,皆昔日之学生也。而中国所谓洋务学生者,竭其精力,废其生业,离井去邑,逾幼涉壮,以从事于西学;幸薄有成就,谓可致身通显,光宠族游。及贸贸然归,乃置散投闲,瓠落不用,往往栖迟十载,未获一官;上不足以尽所学,下不足以救饥寒,千金屠龙,成亦无益。呜呼,人亦何乐而为此劳劳哉!夫国家之教之,将为用也,教而不用,则其教之之意何取也?生徒之学之,将效用也,学而不见用,则其学之之意何在也?此真吾之所不能解也。或谓此辈之中求所谓奇才异能可以大用者,盖亦寡焉,斯固然矣;不知国家所重,既不在是,举国上才之人,悉已为功令所束缚、帖括所驱役,鬻身灭顶,不能自拔,孰肯弃其稽古之荣以俯焉而从事也?故当其就学之始,其与斯选者,大半仅中人之才耳;而自束发以后,又未尝一教以中国义理之学,徒溷身洋场,饱染习气,及至学成,亦且视为杂流,不与士齿,其不自爱固所宜也。坐是之故,而瑰玮特绝之徒,益惩羹吹盖,羞与哙伍;是以此中人才日就寂寥也。然二十年间,其在西国学堂中考试前列、领有学成凭据者,往往有人;而西人之达者,亦每复嗟叹,谓震旦人才不下彼国:然则出洋学生中之未尝无才,昭昭然矣。顾乃束之高阁,听其自穷自达,不一过问;于是有美国学生糊口无术,投入某洋行为买办者,有制造局匠师月俸四十金,而为西国某厂以二百金聘去者,豪杰之士安得不短气?有志之徒安得不裹足?既无细腰高髻之倡,重以弃鼎宝瓠之失;不怀顾犬补牢之义,徒效渊鱼丛爵之愚:犹复顿足搓手,日日叹息曰无人才、无人才,天下之人岂任受之故欲兴学校、养人才以强中国,惟变科举为第一义。大变则大效,小变则小效;综而论之有三策焉:何谓上策?远法三代,近采泰西,合科举于学校;自京师以讫州县,以次立大学小学,聚天下之才教而后用之。入小学者比诸生,入大学者比举人,大学学成比进士;选其尤异者出洋学习,比庶吉士。其余归内外户刑工商各部任用,比部曹。庶吉士出洋三年学成而归者,授职比编检。学生业有定课,考有定格,在学四年而大试之;以教习为试官,不限额、不糊名,凡自明以来,取士之具,取士之法,千年积弊,一旦廓清而辞辟之,则天下之士,靡然向风,八年之后,人才盈廷矣。

何谓中策?若积习既久,未即蓌除,取士之具,未能尽变,科举学校未能遂合,则莫如用汉唐之法,多设诸科,与今日帖括一科并行。昔圣祖高宗两开博学鸿词,网罗俊良,激厉后进,故国朝人才以康乾两世为最盛,此即吾向者多途胜于一途之说也。今请杂取前代之制:立明经一科,以畅达教旨,阐发大义,能以今日新政证合古经者为及格;明算一科,以通中外算术,引申其理,神明其法者为及格;明字一科,以通中外语言文字,能互翻者为及格;明法一科,以能通中外刑律,斟酌适用者为及格;使绝域一科,以能通各国公法、各国条约章程,才辩开敏者为及格;通礼一科,以能读皇朝三通、大清会典、大清通礼,谙习掌故者为及格;技艺一科,以能明格致制造之理,自着新书,制新器者为及格;学究一科,以能通教学童之法者为及格;明医一科,以能通全体学,识万国药方,知中西病名证治者为及格;兵法一科,以能谙操练法程,识天下险要,通船械制法者为及格。至其取之之法,或如康乾鸿博故事,特诏举试,或如近世算学举人,按省附考,而要之必予以出身,示以荣途,给以翰林进士举人之名,准以一体乡会朝殿之实;着书可以入翰林,上策可以蒙召见,告之以用意之所重,导之以利禄之所存,则岩穴之间,乡邑之内,与夫西学诸馆,及出洋学习之学生,皆可因此以自达;其未有成就者,亦可以益厉于实学,以为天下用,则其事甚顺而其效亦甚捷。

何谓下策?一仍今日取士之法,而略变其取土之具。

童子试非取录经古者不得入学,而经古一场必试以中外政治得失、时务要事、算法格致等艺学;乡会试必三场并重,第一场试《四书》文、《五经》文、试帖各一首;第二场试中外史学三首,专问历代五洲治乱存亡之故;第三场试天算地舆声光化电农矿商兵等专门,听人自择一门,分题试之,各三首。

殿试一依汉策贤良故事,专问当世之务,对策者不拘格式,不论楷法;考试学差试差,亦试以时务艺学各一篇,破除成格,一如殿试。如是则向之攻八股哦八韵者,必将稍稍捐其故业,以从事于实学,而得才必盛于向日。

上策者三代之制也,中策者汉唐之法也,下策者宋元之遗也。由上策者强,由中策者安,由下策者存。若夫守晚明之弊制,弃历朝之鸿矩,狃百载之积习,惮千夫之目议,违作人之公理,踵愚黔之故智,则虽铁舰阗海,谁与为战?枪炮如林,谁与为用?数万里地,谁与为守?数百兆人,谁与为理?传曰:“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言不学之人不可以共政事也。今其用之也在彼,而取之也在此,是犹蒸沙而欲其成饭,适燕而南其辕也,岂不蓎哉,岂不蓎哉?(下略(《饮冰室合集》,文集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4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