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为是你所以爱了
岁月如梭,如今已离京都巳南西北荒山一役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当时,血刹漫天,江湖武林豪杰三十四派皆被灭门,死于邪教轩然殿殿主手下,后白生门闻讯赶去剿杀妖人。拼杀至四更,白生门门主重伤,轩然殿妖人被当众绞杀……
江湖上的版本越传越多,有人说当日一役并未出现轩然殿的人;有人说这其实是白生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如果按照以上说辞来进行猜想,武林三十四派又是被谁所杀?
随着谜团的增多,更多离谱的猜测也逐渐浮于世面,但“传言”毕竟是“传言”,不管它流转多么久多么猖狂,也极少有人去相信。
春和四十九年,腊月初八,雪色初晴。
京都傅府依然如往常一样富贵奢华,有身着青衣左袖绣有白斑虎头的年轻侍卫站在大门前把守,院内热闹非常,似乎正在庆祝着什么好事情。
沿着染满雪色的花园往庭院深处走,首先抵达的地方是正厅浮云阁,阁外红帐翩飞,阁内高朋满座,座座满席,声声有喜。
“来来来,傅老前辈,在下先敬你一杯!”随着轰然入耳的笑闹声,一人嚣狂豪迈的面容也随即映入眼帘,依然一身灰紫锦缎长袍的傅老爷子闻声笑眯眯地举杯回敬。
“在下做梦也没有想到,白生门门主竟然是傅三公子,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一个月前西北荒山一役,白生门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以大嗓门着称的双刀侠方世杰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与傅老爷子寒暄了几句便往其他桌席上走去。傅老爷子饮下醇酒,面上虽带有笑意,眼神却极是忧虑。
自西北荒山一役,三子傅太修虽然正式取得白生门门主之位,完成妻子的遗愿。但自那日之后就开始闭门不出,日日弹琴唱曲,从表面上看来倒是更加显得玩世不恭,但只有身为父亲的他知道——他不开心。
那名姓段的女子,究竟给他的儿子下了什么蛊?
“小夏。”
思及此,傅老爷子转身冲站在不远处的青衣婢女招了招手,看她乖巧走近,不禁和颜道:“你去把三少爷请来。”
“是。”名为“小夏”的婢女垂首应下,便施施然走出了浮云阁。
一出阁内,喧嚣的声音顿时减了少许,小夏独身穿过长长地廊道,往不远处傅太修所居的借香院走去。人还未近,缥缈的琴音便先声而来,她抿唇一笑,脚步加快了一些。
“花债萦牵酒病魔,谁唱相思肠断歌?旧愁没奈何,更添新恨多。情泪新痕压旧痕,心事相关谁共论?黄昏深闭门,被儿独自温……”
随着越见低柔的琴音,有人和音而唱,歌声微醺,字字柔情。
小夏进了院里,又沿一路错综的小路寻至主阁,那阁名很雅,一开始叫做“拈花居”,前些日子不知为什么修了,改成了“思音居”。而三少爷原本是不会弹琴的,却不知道前段日子怎么了,竟然请了老师学琴。
他们只是下人,也不敢去揣测主子的心事,只是前段时间住在凤来阁的段小姐走了,傅府不知为什么突然成了白生门,三少爷院中夜夜笙歌,美貌花娘来去不断,少爷改了院名,又去学琴。听人传,是因为之前住进来的“段小姐”。
他们都说段小姐是妖女,是坏人。但自己之前也是见过那位段小姐的,只觉得她虽然冷漠些,但不怎么坏,人也长得很美,少爷被她迷住也是不值得稀奇的吧?
正想着,小夏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思音居的大门口,她抚胸缓了缓莫名加快的心跳,抬手去敲门。
只听“叩、叩”两声,随即有酥软女声道了一声“进”,她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一点,侧过身子进入思音居。
方入门里,便是扑鼻的清香。小夏有些怯地抬起眼,但见前方软榻之上斜斜地躺着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眉目如画,似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着了紫衣更显肤色的白皙,很妖,却又带着满身的贵气。他斜斜躺着,身上横放着一架古琴,一名身着红衣的美貌女子坐在榻边儿为他揉着腿,空气之中和了琴音更显暧昧。
“三少爷。”见傅太修睁开眼眸向她望去,小夏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正待开口,却差点咬到舌头,当下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顺下气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去,“老爷请您去浮云阁会客。”
“哦?”傅太修坐起身来,把压在身上的琴拿开少许,捋了捋额前的散发,似笑非笑地道,“你是新来的吧?”
“啊?奴婢——奴婢的确是才入的府……”
“有多少时间了?”
“回少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哦?你长得倒是标致。”傅太修挑唇,站起身来向她走去,抬起右手轻佻地抬起小夏的下巴,“黛眉杏眸,琼鼻凌唇,是个好模子。”
“哎?”小夏有些迷糊地睁大眼,不太明白傅太修的意思。
“今晚,你来我房里。”说罢收手,傅太修朝她暧昧地笑笑,唤了名为“红梅”的红衣女子向着浮云阁去了。
只留下脸上红红的小夏傻傻地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惊呼一声向浮云阁的方向跑去。
一路走在长长的廊道上,满眼望去皆是雪色。
傅太修缓步向前走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勾起了唇角,抬袖去看自己身上的紫衣。
因为一个人,他去学琴。
因为一个人,他爱上了紫色。
一个月前西北荒山一役,白生门彻底辉煌的开始——是用她的爱和自己的无情所换,心已死,爱已死,错已铸成。
若从一开始便不曾相遇——或是从更久远的以前,自己携江湖众派攻上轩然殿,破最后一堂捻音堂,惹轩然殿主怒,看到他张弓射箭,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她在笑,笑得很是刻薄无情。
但是,所谓的“爱”却从那时开始。
正笑着,却又皱起了眉头,傅太修停下脚步,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浮云阁。
虽然已离之前攻上轩然殿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但自己并不可能忘记轩然殿殿主的容貌,而一个月前突然出现的那名自称“桃如九”的少年,虽够毒够狠,但却在容貌方面和之前自己见过的“轩然殿殿主”没有丝毫的相似。否则,否则——他们本不会输得这么惨。
“哟!傅三公子——啊,这时候应该叫白生门的门主大人了——”正待傅太修跨进门去,就听有人大笑着向他走来,而随着他的那一声吼,朝他围过来的人更加多了。他越过众人望了望坐在主座上的自家老爹,又看了看拥在自己周身的人流,对这等诌媚之辈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但是——这却是大哥送给他的……
他傅太修——包括二哥傅京州,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大哥。因为——因为他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太多了。虽然他所做的,从来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傅流彦最敬母亲,而他们的母亲却是当年名满江湖的白生门门主,白生门以掌管江湖法纪而存在,代表仲裁,几十年来正派的地位从未有过动摇,并且——同时是“长生不老”,象征着“神”的存在。从很早以前开始,“闻天”的名字就被世代传承着,谁能得到上一代门主的认可,谁就能成为“闻天”。而母亲选中的人——是他。
呼吸陡然变得凌乱,胸腑之间一阵苦闷的疼痛,傅太修抬起脸,笑对众人。
他被强迫在自己的人生中加上光环,却不能有丝毫的怨恨,甚至必须牺牲掉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为前几代的白生门门主祭奠!
这就是所谓不可磨灭荣耀呵……
“闻天”不死,白生门不灭!
待宴席散去,时辰已值深夜。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傅太修俯在一张红木桌上,已有些醉了。桌面上一片狼藉,红梅被他命去拿醒酒药,老爹去送客了,只有——只有他自己。
大哥自那日以后再次步入江湖,至今未回。
二哥被其他门派请去,也不在府中。
似乎只要光环戴在他的头上,他们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使命……
傅太修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去看门外飘飞的白雪。夜已深沉,映了雪色竟然是有些美的。他抬脚走出浮云阁,没有等去取醒酒药的红梅,独自往思音居走去。
为什么……
为什么只是一个人不在了,他就像失了心一样?
明明在之前自己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被她恨被她怨,准备好了会背叛,而为什么当现实来临,他想到的不是接受,而是逃避呢?
如果,自己能不再这么想她,该有多好……
如果,自己可以不爱她,那该有多好……
如果不是因为她,谁能相信名动天下的白生门门主会在雪中落魄?如果不是因为她,谁能逼他如此狠心?如果不是因为她,在那****带人围攻轩然殿时在轩然殿殿主身边突然出现,那么现在,他们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种结局?
她逼他狠不下心,断不了情,还要逼他,一直这么爱她,一直爱她——
前方,一名撑伞的紫衣女子缓缓地在雪夜中行走,向他而来。
是谁?
傅太修定住脚步,有些呆地看着她。一袭紫衣,颀长纤细,一把竹伞,两边迷离。
是谁?
“阿……音?”
低喃一声,缠绵得仿佛梦一般温柔,傅太修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她走去。
“是你吗?”
手指伸出,仓皇抓住的女子手腕纤长秀丽,傅太修的心突然之间“怦怦”地跳个不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阿音,是你吗?”
“……少爷?”
一声略带惊讶的呼声,撑伞的女子有些慌张地挣了挣,却挣不开傅太修越攥越紧的手掌。
“你——”
被陌生的女声所惊醒,傅太修蓦然出手抓开油纸伞——只见微亮的雪色下,刹那露出的女子面孔娇俏秀丽,纤眉秀目,一副震惊到极点的表情——
说不出的失望蔓延至胸口,有一种苦涩的马上就要呕出一口血来的错觉。傅太修苦笑一声,自嘲地喃喃。
“哈,真是可笑,我怎么会觉得是她在这里……多么可笑!明明她现在应该已经恨我到杀了我还来不及!我竟然会渴望她出现在这里——竟然会渴望……可是——”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口,呆呆地站在雪里,像一个突然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可是,哪怕你是来杀我的也好,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想要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多么想问你,那日的伤,还痛吗……”
一滴泪,非常突兀地落了下来,瞬间淹没在雪地里——傅太修一手捂口,又伸手捂脸,想笑,却突然之间呜咽出声——
“你可知我狠心负你,又用了多少勇气……可是,可是——明明都已经回不去了……”
“少爷?!”身着紫衣的女子正是依言在借香院等傅太修的小夏,她远远地见傅太修独自走来,又没有撑伞,便大着胆子前来接他,却不料——一把扶住傅太修软倒的身子,小夏就着月色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脸上仍然带有泪痕的男子,含着担忧的眼眸慢慢眯起,兀然之间笑得如狐狸一般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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