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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瓦解

冥罗在他自己和一帮手下人的努力下终于找到一个冰窖的入口了,“这儿便是煸情洞吗?你确定?”站在杂草从生的入口处,他问着他身边的侍卫。他看着那些草虽然显得生机盎然的样子,可是草心部分已经因为严寒的氤氲殒掉了。站在这个位置的寒气比置身于冰窖里面逊色不了多少。他的手下人很肯定地回答他说这儿便是煸情洞了。他侧耳聆听,可是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主人,只有渗透入心的音乐才能将此洞感动,然后它会自己打开隐蔽的门。”他的一个手下人跟他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手下人。

“禀主人,”那手下人说:“在查听的过程中一位老人家告诉我的。那天,他来山上采药,看见一个男子将一位姑娘带来这儿。然后那位姑娘弹奏出天籁般的音乐,然后门就自动打开了。”

煸情洞内。

气温很冷很冷,洞内的每个截面都镶嵌凝结了很厚很厚的冰块如同镜面一样雪亮,一副冰块做成的灵柩摆在一入门便看见的醒目位置。灵柩没有上盖,可以看见里面躺着的面容无法形容般俊俏的男子。他的眼皮轻轻地合上如同酣睡着一般,让人无法相信他已经死去。陪伴着他的是轻盈溢漾的五弦琴乐音,这种清美的音乐足以感动天地、世间万物,也把男子的灵魂紧紧地锁住。

弹奏五弦乐的是一位年已三十六但长相清丽如年轻女子的女琴师。女琴师的长发轻轻地垂在身前,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划出一波又一波美妙的音符。许久,她才停止了弄琴,望向她身边年轻又绝美女子,说:“镜鸾你知道吗?那几天你在弹琴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我就感受到了。因为你的感情是那么的澎湃。你是比我造诣还深的琴师。我知道在你心目中一定有着深沉的感情。对于一个拥有对人深厚深情的琴师,我不希望她孤单生活二十年。”

“那是因为你怜惜命运与你同样悲悯的我吗?”镜鸾望着这个年过三十,但仍然非常绝美如少女般的琴师。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差不多已经了解她所有的故事了,同时与她产生深厚的感情,“肜若……”她唤着这个琴师的名字,“你是不是又想他了?”

“是……”女琴师的眼神又开始飘回遥远的回忆。她本来是一个国家的宫廷乐师。她爱的男人是这个国家的铸剑师,他们两情相悦,然而厄难之神似乎决定不放他们轻松。在一次铸剑的过程中铸剑师发生了意外,他花费了多年时间采集上等金铁铸造的宝剑终于铸成了,但在宝剑出炉的那天就如同上天也知道这把宝剑要降世将产生不同凡响的际运一般,那天,天气特别诡异,打了一整天的响雷,电闪雨鸣,那位铸剑师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高举着他的宝剑指向天,就这样,一个闪电劈下来,铸剑师倒地了,全身被劈得漆黑。当时她刚刚在宫廷里为国王的大寿演奏了祝寿乐,国王很喜欢她的音乐,还赏了她很多珍贵的东西,她高高兴兴地去找铸剑师,一心想着与他分亨她的喜悦。无奈她却看爱她的爱人死寂地躺在地上,他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宝剑。

正当她悲恸欲绝之际,一个男子出现了。这男子声称他能救活铸剑师,只要她答应出卖她的自由二十年。她认得他,刚才在国王的庆寿宴上他陪在各国祝寿使者当中。当时她只要她的爱人复生,不管是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对方。那位男子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神奇,在他的妙手回春之下她的爱人、铸剑师果然醒来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女琴师的眼神幽幽地转向镜鸾说:“我真的很想念他。在这二十年的孤寂之中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他。镜鸾,你也有值得想念的他,是吗?你也无法忍受与他分隔二十年是吧。”

“他……”镜鸾想起了王子辄桀骜而英俊的脸孔,“我想信他一定会来带我走的。”

“不可能的。”琴师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魅魃是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的。即使她现在正在寻找不死神药拯救她的爱人……可是,你相信吗?你相信这个世间上真的有起死回生的不死神药吗?如果没有,那你也会像我一样,在这儿埋葬二十年,直到她找到一个接替你的人。悲剧……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重演下去的。我自己悲苦了二十年,所以我不希望有个女孩跟我一样。所以我迟迟不用乐声去和你,但是想离开这儿的思想又紧紧地攫住我。对不起,我终究难逃自私。我真的太想早点儿见到他了。”

“我想,既然这世上有长寿丸,我相信也一定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不死神药。”镜鸾说。接着她望向冰柩内男子的清丽面孔,“我想师父一定非常非常爱他。每个人爱自己所心爱的人手段都不一样,就凭师父的执著,师父的不惜一切,我就可以感觉到这段感情所深至极。所以我希望这世上有使人起死回生的不死神药,这样结局才完美,不是吗?师父,你,还有我都可以自由了。”

琴师不再说话了。她闭上眼睛,如同往常一样和她身在远方的爱人说话,“他真的可以听到你跟他说话吗?”镜鸾颇有疑惑地望着琴师,但是琴师的认真又使她觉得自己打断了她对他的思念是一种罪过。但是琴师已经睁开了眼睛,跟她说:“他说他会等我呢。”镜鸾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琴师又跟她说:“这儿叫煸情洞,是可以跟自己所爱的人通灵的。假如他对你的爱像你对他那样深的话。”

假如他对你的爱象你对他那样深的话?想着这句话,镜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怎么啦?”琴师问她。她回答说;“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够和他通灵呢?我在心里跟他说话,可是我听不到他对我的回应。是不是代表我们的爱情不够深刻。或是他根本不爱我?”

“你怀疑他对你的爱吗?”

“有些。因为他是个王子。传统的定律让我们认为身为王子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国君,他是注定要君临天下受万人朝拜的,这当然也少不了三宫六院。就算现在他爱我,排除他国家的偏见——我知道,有一天他带我回国时,人们会怎么看侍和歧视我这个外国人——册我为王后,可是之后呢,他还会有很多美丽的妃子。虽然他对我起誓我将会是他唯一的妻,可是我真的很担心。”

“这就是阻隔你们完全倾心的因素吗?”

“我想是的。”

“听我说。那是因为你爱他不够深,你不相信他。”

“不。我爱他,我也很想相信他,可是——”

“听我说完。镜鸾。我认为,在爱情的国度里没有王子和公主之分,你们的地位都是平等的。正因为平等,你们才可以建立一份对等的爱,这样的爱才是完整。你不要因为他是王子或者国王就对他失去信心。王的心永远是最孤独的,所以当他们决定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执著。比任何人都执著。所以你更应该相信他。”

“比任何人都执著?你怎么会知道?”

“我跟你说过我为国王演奏过是吧?那天,身为乐师的我坐在国王对面最显眼的位置。我自信,我的容貌在二十年前绝对是叹为惊人的,可是国王没有多看我一眼,他的视线总是微微倾斜投注在他的爱妃身上。我知道这是一种温柔的眼波,他的眼中只有她。”

“不是王后?他爱的不是他的妻子王后?这是不是说明了男人都贪新厌旧呢。”

“你有所不知了。”琴师继续说:“他喜欢他的妃子绝对在他立后之前。全国的人们都这么说。当时,他倾尽一切希望立他喜欢的女子为后,他要给她所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但政治的因素不许他这么做。一个国王,即使他多么爱一个女人,可他始终是属于天下人的。他的心必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那位即将被册立为后的父亲是当朝的第一大臣,为了国家的稳定他不得不立她为后。”

“所以——”镜鸾垂下眼睛,忧伤地说:“即使有一天我跟他回到他的国家。即使他多么想立我为后,可是政治是绝不会允许他任性而为的,是吗?他将会有很多妃子。而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王后。我不在意王后的讳称,我只想他身边的女人只有我一个。我的野心比做王后还大。可是我真的很爱他,不可能跟别的女人分亨我的爱人。只是肜若,从你的一番话中使我知道我的野心不可能被实现的。我担心的一切将会成真。我开始问我自己:我可以放下他了吗?结果是:我无法放下他。既然我无法放下他,我的野心又被埋没,那么我要成为那位国王眼中的妃子了吗?我现在又问自己:我真的要成为那位妃子?”

“答案如何?”

“我,决定爱他。可是当他是国王,而我不能成为他的王后,那么我们的地位岂不是不对等了吗?如果他对我宠爱太多他的妻子会对我有意见。这样的爱难道不是一场很累很累而又危险的战争了吗?”

“你以为你可以成为王后,但却不是他心目中所爱的那位女子,王后的讳称就可以让你觉得与他对等了吗?我认为,无论你是一个王后或者妃子,甚至什么都不是,又或者你只是他身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但是他爱你,他赋予你与他平等的位置,那别人又可以说什么呢?大臣们和大臣之女又可以说什么呢?他们可以控制他的权力受束缚,可是没有人可以控制住他一颗爱人的心。”

“真的是这样的吗?那么,我决定爱他,永远永远……”

“那么……”琴师抱抱她,对她说:“现在试着放开心胸接受一切吧。镜鸾,你会听到他的声音的。也许,你对他说的话他早就听到了呢。”镜鸾听琴师的话闭上了眼睛,然后“你现在好吗?”她听到王子辄的声音对她说,“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她对他说,她的笑容很甜很甜,她知道属于她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来了。琴师也笑了,她在她的玄冰座位上坐下,又弹奏起她的五弦琴了。然后,绝妙的琴声悠悠扬扬地充满了整个冰窖,使得它在冰冷之余漫延了一份别致的温暖。倏忽,肜若停止了弄琴,因为,她感受到一种比她听过的所有乐音都要感人肺腑的音乐。

随着一声“刺斥”声,冰窖的门被打开了。

坐在一块杂草地上休息的时候,每时每刻都不放松警觉细心观察众人的魅魃猛地意识到王子辄“魂游”的神情,于是他沉着声音问他说:“你是不是在与镜鸾通灵呢?”这句话使王子辄蛰地醒过神来,他一时望着魅魃不知所措,“别怕。我只是想证实事情而己……”魅魃说:“……我,我记得一百多年前我误闯入那个山洞,我很怕,那儿很冷,我拼命呼救,喊琊琅的名字,之后他果然赶来救我了,他找到了我,对我说他听见了我的呼救。那个地方是可以与心爱的人通灵的。当时我身陷险境之时,琊琅距我那么远,可是他竟然可以听到我的声音,这种感觉真让我动情。可是……他死了……即使音乐让他的灵魂不灭,可是他再也不能跟我说话了,也听不到我跟他说话,你明白吗?明白这种思念使人生不如死的感觉吗?所以我要让他复活。”

“你那么有把握他可以复活吗?”

“他必须复活。”魅魃宣誓般说。

袤阳听着王子辄和魃魃的谈话,他想着,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了很多危险,魅魃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样狡猾,以牺牲别人的生命使自己存活。他们亲眼看见了他的改变,他是真诚的,虽然他怀疑的习性让他对众人仍然有所防备。日复一日,他们听着魅魃诉说她和琊琅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在这座刃戎峰上的爱情故事、的确也深受感动。他们每个人都希望魅魃真的可以找到不死神药使琊琅复生,与他再续前缘。那么他们相信重新拥有爱情的魅魃一定是个最可爱又幸福的女人,所有的恶习都会自她身上消失殆尽。她不必要戴上厚重的伪装,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人心难测。

于是他瞟向迭泪,问她:“假如不死神药只有一颗的话你要怎么办?”

“我从没有想过它有很多颗。”迭泪说。

“你的意思是?”

“假如我想它有很多颗的话,我不必掩饰得这么幸苦。神药向来都是弥足珍贵的。但是即使它真的只有一颗,也阻止你了我当初的决心。”

“你不觉得魅魃很可怜吗?”

“可是这已经是现实了,不是吗?”迭泪扫向袤阳,“伏饕的妻子还没有知道他已经被我赐死。所以我希望挽救这一切还未被延漫的悲伤。还有,我跟你说过了,我一定会替我的乐师们报仇的。她们的死在我眼前仿如昨天、沥沥在目,我永远不能忘记她们的灵魂被撕破的那刹的痛苦。你知道吗?在我们巫族有这样一种说法,乐师如果不是自然死亡的话,她的灵魂将伴着她的被害而消逝。而且这一百多年来我相信杀戳已经变成魅魃的一种惯性了。他拿到不死神药之后,就算我不动手相信他也会杀了我们。因为他怕我们起歹心,魅魃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迭泪,你太不相信人性了。”袤阳道。

“是吗?”迭泪睨向他,“难道你觉得魅魃是个可相信的人吗?你为什么总是帮着她呢?难道……你对她着迷了?她女性的脸孔很美是不是?再加上她对琊琅的深情,这些都让你迷醉,觉得她是个感性的人,她的杀戳和无情都变得符合人性的根本,而我才真的残酷是不是?噢!想不到除了冥罗之外,还有你也迷上她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爱着的是……”那个‘你’字硬是被他咽进肚子里了。他不打算对她表白,因为他不确实她是不是会考虑接受他的感情。

“是谁?”他的话已经引起她的好奇了,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可是心里又有一股奇怪的战颤,至于害怕些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真的要我说吗?”他望向她美丽的脸孔,无论是她温情的一面,还是冷酷的一面都令他如此着迷。而她,对他却一直好象无动于衷那样。为此,他有些恨自己了,“是你。我爱的人是你。”终究他还是说了,因为他再也不想承受暗恋的压抑和痛苦了。如果她不会接受他的爱情,那么他希望此举可以快刀斩乱麻。如果她绝情地拒绝他,他会很痛苦的,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他想通了。

“你……你说什么。”迭泪马上变得结巴起来,虽然她早料到他对自己或许有些不一样。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还是带给她莫大的震憾。尤其是当她听到他又说:“你呢,你喜欢我吗?”她更是不知如何回应。她问自己“是呀?我呢?我喜欢他吗?”答案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伏饕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痕实在太深了,她不知道她还可不可以相信男人,她觉得男人都太不守爱情承诺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最后她这样对他说。

他极力装出不太在意的表情,脑袋撇向另一边,对着天际开始苦笑。她终究还是拒绝了他,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对待她的答案。可是他错了,他的心很痛,原来他对她的爱比他自己想象中深许多,“有一些话……”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对她说:“有一些话,我本来是不打算跟你说的。可是我想,等王子辄找到珍宝之后,或许离开刃戎峰之后,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从此之后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我一定要对你说出我的心里话。”

“什么话?你说吧。”她的声音仍然很冷很冷,但却可以瞥出一丝不容易让人察觉的彷徨。因为是的,他说离开刃戎峰之后也许他们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这句话,的确狠狠地扯痛了她的心。老实说,与他相处甚至是针峰相对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甚至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延续。可是今天,当他说出这番话之后,她倏然意识到这趟刃戎之行已经接近尾声了。她找到伏饕,可是他已经成亲了。而他,是她这趟旅途中意外的收获。他说他爱她,的确给她千疮百孔的心灵一些慰藉,只是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了。

他转过头,对她说:“如果我对你说其实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一定会觉得很可笑。认为我在撒谎。但是,我仍然要对你说,第一眼,你就深深地攫走了我的呼吸。是真的。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相信没有人可以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吧?还有,她不是个空有其表的女子,她有绝顶的武功。你知道在我们术士之中,是多么尊重武艺高强的人吗?武艺高强,代表她有一颗勇毅的、永不言放弃的心。至于你的心,就算是冰冷的,可是看在我眼中只会增加对你的怜惜。我始终相信,一个女子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没有人会愿意用冰冷和武装和保护自己。在以后更深的相处认识中,你的冷悚的确让我寒过心,可是你每一次的留情还有对我的不止一次的拯救,又让我深深为之情恸。在维厄之门那会儿,我们都不知道它便是通往刃戎峰的捷径,以为坠入它就等于跌入无底的黑暗。你知道吗?当你不加考虑便伸手救我、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刹起……”

“好了。你不要说了。”她打断他,把脸撇到一边去。她知道,如果她继续听他说下去,就算再怎么冰冷的、武装的心都要被一一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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