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你的幸福就是我的离开
晚上苏同生来的时候，莫雪一直没有给他好脸色。良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前几天才稍微平静一点的莫雪为什么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害她夹在他和苏同生之间尴尬至极。
“我讨厌你呢。”
趁良良出去提热水的时候，躺在床上输液的莫雪突然开口，对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的苏同生说。
“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情敌，”苏同生抬首，温柔一笑，说得很是暧昧，“我不但知道你讨厌我，还知道你的另一个秘密。”
莫雪没有说话，神情很是无辜。
“莫雪，你的爱太累，太沉重，良良会疯的。”低叹一声，苏同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莫雪，他没有接，“女人终其一生，求的也不过是一方依靠。我有权有势，可以保证让良良当上经理夫人，至此一生无忧，而你呢？”毫不在意地把苹果收了回去，苏同生的神色染上一丝冷漠，“逼迫、自残、欺骗，就是你可以给良良的东西吗？”
“……”
“莫雪，从年龄上讲，我比你年长。而以你的心计，估计还略输我一筹。”
他在示威。
莫雪的眼睛眨了眨，无辜地望向苏同生，“你说的什么我都不懂呢。”
“你会懂的。”不明所以地叹息一声，听到开门声，知道良良已经回来。苏同生把苹果重新递给莫雪，见他乖乖接过，满意一笑。眸中冷漠尽褪，恢复成一贯的温和。
“苏先生，我不认为你可以喜欢良良到如此疯狂的地步呢。”接过苹果，莫雪突然凑到苏同生耳边低声说，看到他逐渐僵硬的笑容，缓缓勾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怪笑，“你是爱良良，还是捉弄我？”
“当然是爱她！”苏同生一惊之后迅速恢复平静，勾起唇角也学莫雪凑到他耳边说：“我对男生不感兴趣！”
如此，两人暗潮汹涌的对峙到了良良眼里，就成了和乐融融的景象——
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个半月后，莫雪被批准出院。
手腕上的疤已经结痂脱落，只留下一道微显的粉色，横在他纤白漂亮的手腕上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苏同生这天特意请了假来医院接良良和莫雪，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准备步行回良良他们的公寓。
“我们今天吃火锅好不好？”良良牵着莫雪的手，侧头去问苏同生。
“好。”对于良良的意见苏同生从来不去反驳。他笑了笑，把良良额角的乱发拨到耳后，良良没有拒绝，反倒是被良良牵着的莫雪不满地捏了捏她的手。
“这两个多月我都在医院里陪莫雪，家里也没买什么东西……”良良不甚在意地任莫雪捏，抚着下巴沉思，“嗯……大概还要去一趟超市，冰箱里没东西了呢。”
“好。”苏同生没有意见，微微侧了侧身去看跟在他们身后的莫雪，眼神突然暗了一暗。
莫雪抬起头来瞪他，表情很是奇怪。
三个人走在一起，或许只有良良迟钝地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依旧兴致高昂地说着需要买的食材，难得的神采飞扬。
“我听说莫雪在游戏公司工作，他这么长时间没去上班，对以后有影响吗？”想不起来要选哪个话题，苏同生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我已经帮他请了假，应该不会有影响。”良良干笑，没有说因为给莫雪请假还和他老板纠缠了好长一段时间。莫雪在游戏制作上天赋很高，思路也很独特，怪不得他老板不放人，而说莫雪在医院又怕他们热心地跑来探病，但“自杀”的理由并不好听，害她只能拿出“奶奶去世要回老家”这个理由去搪塞，天知道莫雪他奶奶已经作古了多少年……
莫雪在他们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讨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苏同生，装着一副很温柔的样子，看着就碍眼！
前面是马路，过完岗楼是北轩辕街，然后再拐两个路口，就是他们的公寓。莫雪低着头跟在良良身后，微微松开了自己的手，良良没有察觉。
手指从良良的手掌中抽离，甜蜜的余温顿时在闷热的空气里消失殆尽，莫雪看着自己的手，停下了脚步——前面，良良还在和苏同生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蓦然从心底攀升上来的剧痛，让莫雪迅速拢起了眉头。他看着良良的背影，直到她和苏同生并肩过了马路，也没有动。
难道时间——真的是很残忍的东西吗？
迷惘的情绪遍布双眼，莫雪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行人或惊讶或好奇或不满的眸光，仰起头来。
一直这样退让，再退让，就会给别人进驻的机会，而他——根本就不愿意放手！
天气闷热，阳光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缓缓爬上他嘴角的暧昧笑意，不知何时竟覆上骇人的冷度，在阳光下强烈一如冥色妖焰——
“莫雪？！”
良良的惊呼声从马路对面传来，此时正是红灯。莫雪隔着疾驰的车流注视着对面女子震惊的容颜，收起了笑容。
我的良良——
你总是让我失望——再、失、望！
——终于，红灯停了。
良良拨开过马路的人流向他冲来，脸上写满焦急，苏同生追在她身后，竟然很镇定。
“莫雪你是笨蛋吗？为什么松手了？”良良一走到莫雪眼前就劈头盖脸地问，眉头紧锁，神情满是慌乱。
那么，为什么你不一直拉着我的手呢？
莫雪一言不发地听她训，没有回答。
“莫雪？”
“会在马路交叉口独自前行的人，不是好情人。”莫雪突然开口，声音软软的，让人听在耳里近乎呢喃，“是良良没有拉好我的手。”
“唉？”良良瞠目，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我来拉你的手，好不好？”苏同生在这时开了口，他看着莫雪，神色依旧温柔，“我保证，不会放开你的手。”
“那么告诉我，苏先生，你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和我说这些呢？”莫雪眯起眼，反问。
“以——情敌的身份呵！”苏同生笑答。
话落的那一瞬间，苏同生和良良都感觉到了一股明显的妖气。
是的，妖气。
对面原本干净单纯的男子，不知何时拉下了原本正在微笑着的唇角，他眯着眼睛，那眼里有冷漠也有嘲笑。浓浓的戾气盘踞周身，连周围的行人都能感觉到那股深重的毒气——
良良的脸色蓦地变了，她瞪着莫雪，表情似哭似笑。
“你骗我，你没有失去记忆！”
“当然要骗你，”莫雪苦笑，目光一下子望得远了，“我不想和你分手。所以，即使为了你变成另一个人我也不介意。”
原来，那天她说的话莫雪都听到了，所以，他才会哭泣。
久违的无力感再次袭来，良良望着莫雪，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别人。
“那么，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呢？”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清了，良良苦笑，“那样，我们彼此都会好过一些。因为清醒的莫雪，绝对不会有包容和豁达，绝对不会——为了我的希望做出丝毫改变！”
莫雪闻言怔住，他呆呆地站着，生平第一次找不到反驳良良的理由。
他错了吗？
明明是良良太过三心二意，太过疏懒，才会让他——如此没有安全感……
良良深深地望了莫雪一眼，拉过苏同生的手就走。
“良良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恢复记忆的吗？”倏然大喊出，莫雪嘶声而笑，在熙嚷的人群里格外醒目又虚幻如阳光下的幻影，“为什么我变回了曾经的莫雪以后，你又推开我了呢？”
“因为，你的欺骗——让我害怕！”良良冷声说，没有回头，“因为你，宁愿相信容华，也不愿意相信我！”
她走了。
和另一个男人。
莫雪仰首望天，只觉胸中有一股激流冲上喉头，想要催出他的血来。
“良良你，不是也相信着苏同生吗？”他笑，在又变回红灯的人行道上闭上了双眼，“——我有一个秘密，一直不敢告诉你。”轻漫出口的歌曲调子嘶哑得像哭，莫雪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睁开眼睛，“……不懂得怎样扮无辜，怕最后成罪人，但是我有恻隐。知道感情完了想扮做未发生，欺骗你欺骗我最后，道着歉，说我会补救，再让我表演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不想潇洒不想分开不想放开你的手……”眼泪终于滑落眼眶，莫雪勾起唇角笑，白瓷般的脸上滑过泪痕仿佛一块马上就要裂开的玉，“再让我表演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果然猜得没错，你没有失去记忆。”
有人在这时由莫雪身后捂住了他流泪的眼睛，声音低得像是一种恳求。
那是——容华的声音——
“莫雪，你放弃吧。”
叹息渐停，周围的噪乱仿佛突然之间全部消失——
“由我——来爱你。”
和容华在一起散了散心，因为不用再装作失去记忆而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或许，自己真的该看开一些了吧？一直逼迫着良良，限制着她的自由，终于让他们都不幸福。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了。莫雪摁开厅灯，一室柔和的橘光顿时侵袭双眼。熟悉的摆设，依然如两个多月以前一样干净整洁，然而——人呢？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女式拖鞋，知道良良已经回来，莫雪移动脚步。
过度的猜疑，自以为是的欺骗，套着良良的话，努力做成她希望的样子，本来自己以为，这是好意。
就算他错了，也只是错在——用错了方法。怨他——不该欺骗。
难道，真的是自己束缚她太深？可是，医院里，良良总是看着他的脸发呆，有时拿指尖去描绘他的轮廓，似乎在透过他单纯的眼睛在看着别人。难道那时，她不是在思念——曾经的“莫雪”吗？
挣脱不开的爱，虽然束身束心，但是，爱是逃不掉的，尽管他们两人都觉得这样的爱太过沉重，也无法放手——
缓步走向良良的卧室，那屋内连床头灯都关上了。但是，良良怕黑，关掉所有的灯，证明她还没有睡。
“良良……”张口唤出自己最爱之人的名字，莫雪抬手触上门把，却没有打开门，“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良良，我真的——真的是不希望再看到你不快乐的样子，所以装作失去记忆，装作忘记从前，只是为了，让我们彼此都轻松一些，可以——可以冰释前嫌……”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又屡次推开我，走向别人？”苦笑，问出心底一直徘徊着的问题，“我已经自省，已经知道了你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一场欺骗，伤你心痛我身，我——我——这么多年的追逐，我也——累了……”
“所以，你准备走向容华，是吗？”
良良的声音终于响起，莫雪闻言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你把我想成了什么样子？”莫雪失声道，“即使你真的不要我，我也不会——走向别人！”话音一顿，他皱了皱眉头，苦笑，“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却不会等得太久，我给我们彼此两个月的时间。良良，如果你的幸福就是我的离开，我真的会消失，彻底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只要你——真的不再需要我！”
说罢直接转身，回自己的卧室。
……到底是谁在等待？
空旷的房间里，不知是谁的叹息轻逸出口。
是谁在梦里徘徊，是谁在守着曾经的山盟海誓，不愿意醒来？
爱是双刃剑，少年少女在镜中守护着自己青春的容颜，爱到了深处，终是成了“孽”……
他和良良的相处终于降到了冰点。
每天每天，从她身边经过，她视若无睹，仿佛看不到自己。把做好的早餐端上桌，期望着以温情来软化他们现在的相处，良良却推开餐盘，自己去厨房煮方便面。
莫雪回到书房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游走，打开文档看着里面永远也做不完的文件代码，疲累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
他一直以为经过昨夜，良良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微微忍耐着和他说话，就算冷漠，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无动于衷。
该抱怨吗？可是却是他——亲手使他们走到如今的这种地步。
或许，真的该离开了吧？
登陆网页输入自己邮箱的地址，想到那上面有其他公司发给他的邀请涵，不禁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很久才按了下回车。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他们彼此都会平静下来吧？笑，自己就成全一次良良，实现自己的诺言，在两个月后给她自由……
而良良，仿佛不知道莫雪那夜的表白一样去苏同生的公司应了聘，毫无节制地和他约会。莫雪整天坐在电脑前没日没夜地工作。重复的生活，让良良有一种会这样虚度一生的错觉，直到两个月后她再次十一点回家。
坐苏同生的车回到家，打开灯，走回卧室的时候良良习惯性地望向莫雪常呆的书房，电脑没有开，然后她就站在门前，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如此平静，证明她很早以前就已经预测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垂下眼睑，因为长时间和那个人的冷战而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和莫雪都是享受寂寞的人，可是，也同样没有对方就不行。太过熟悉，总有一种同是一个人的错觉，所以，在他突然不见了之后，才会被心里的幻想所迷惑，觉得自己不会疼痛——
“莫雪，你这个混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很长时间，良良转身回自己的卧室，“自私鬼，胆小鬼！”随着最后一个“鬼”字，眼泪也随之而下，“如果不爱你，我又何苦——陪你五年？道个歉，哄哄我，就那么——难吗？”
我恨你骗我，恨你相信容华，甚至把我在医院里和你说过的任何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说——
“请——不要再做一根绳子，等你恢复记忆之后，永远做我的吸铁石吧。”
而你把我那时的话，又放在了哪里？
“你这个——折磨人的妖精！”
一拳狠狠地捶在墙上，良良走进书房，低头时无意间看到摆在电脑桌上的光盘，不禁一震。
贴了浅粉色记录纸的光盘上，隐隐写着莫雪冷峻的字体，笔锋锐利，一撇一捺之间仿佛刀削。“莫良雪”三个字就横在那道明显的粉色上，下面写了“MOLIANGXUE”的拼音，应该是什么文件上的密码。良良犹豫了片刻，走上前打开电脑。
进入屏幕后，桌面上的图标基本上快被删完了，只留了一个“我的电脑”和一个WORD文挡。弹出光驱，把光盘放到里面，桌面上立刻弹出了提示“安装”的窗口，良良点了一下“确定”，等着游戏自动安装完毕。
这还是那个“莫良雪”的游戏，只是不知道莫雪把它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安装完毕后，依照以前的记忆输入“LIANGLIANG”的账号，在密码栏里打上自己的生日，然后进入游戏页面。过完以前的关卡，看着上面跳转迅速的对话框在眼前来来去去，良良面无表情，直到——游戏的背景换成了医院。
“当从医院醒来，闭目听到良良的倾诉，我无言以对。然后开始反思，自己五年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会把良良逼到今日这种境地。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和她分手……”
页面上，床上的少年闭目沉睡着，包子头少女就坐在床边儿，黑色的对话框在右下角翻翻走走，黑底白字，分外醒目。
“我想到了改变。至少，可以让她快乐一点。知道她的希望，做她希望中的样子，想要她幸福，幸福一辈子的时间。而她的‘幸福’，则是因为有我在陪伴。”
良良看到这里，忍不住以手掩口，眼泪流得汹涌，怎么擦也停不下来。
记忆中的少年，曾一身浅衫，面目温婉，笑如芳草。
爱是致命的毒药，谁也逃脱不掉。生于人世，也总会有饮下这杯毒药的那一天。你颠倒痴狂，纠缠悲泣，或嗔或娇，只为寻得一朝白首，因为执念太深，才会走火入魔，爱至恨方休！
而五年后，曾经的少年卸下一身温柔，穿浓墨黑衣，面容依旧。笑如毒花盛开，引狼蜂无数，束人束己，方成漩涡——
关掉游戏，又移动鼠标点开那个加了密码的WORD文挡，密码框一出，输入“MOLIANGXUE”，字面随即显出——
那是一封信，也可以说是，一封莫雪写给良良的——诀别信！
良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两个月来我想了很多，真的是想了——很多。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天面对你的忍耐，怨恨着你的冷漠，不满于你的三心二意，我承认我多疑。我知道自己做事偏激，作为一个女生，你需要的是被人呵护，而这五年来，我从来都没有给过你一丝一毫的关心，独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逼你和我一起疯。
假装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就算我们之间出现了苏同生。我信你的每一句话，真的。所以，我忍耐，对他微笑，只是希望你开心。很多次，我都想着“就这样摊牌吧！总比她被别人抢去了好！”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想要你在最轻松的情况下，告诉我你希望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就算我曾经真的因为容华的话而产生过动摇——
我——我多想说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多想说我想要的是你的一辈子，多想继续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顾地拿自残作为要挟，逼迫你不许走！但是我知道你需要自由……
良良，正如“莫良雪”的游戏一样，你就是我的心脏，我今生注定会因为失去你，成为行尸走肉！我不会再强迫你必须要拉紧我的手，如果你真的可以幸福，我就走。自今日开始，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消失！还你——自由。
莫雪
看完最后一句话，良良双手颤抖，“啪”地起身直接拔掉电脑电源，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自以为是的莫雪！以为走了就可以一了百了？若离开的决心两个月就可以达成，若五年的爱恋只两个月就可以遗忘，你又何必缠我至今？连两个月的考验都挺不过，还谈什么还我自由？
手指越攥越紧，良良咬紧牙，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因为爱情，根本就不需要自由！
你——你就不会哄哄我吗？道个歉，真的就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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