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劳动节专题反响良好,罗奕和许嘉文因此更受重用。一年一度的换届即将到来,陈静静的意思是,当时劳动节专题已经为他们的接任打下良好基础,而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
“把竞职演讲稿写得好一点。”陈静静这么吩咐。
真奇怪,以前陈静静这么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她会以为这是学姐在对自己亲近,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是她故意在回避罗奕。而她,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胡乱的、没有意义的猜测。
于是许嘉文又开始纠结于竞职演讲稿到底应该怎么写。等她烦恼了大半天,却见罗奕听着歌趴在桌上睡觉。她连忙拍醒他,“喂喂喂,你演讲稿写好了?”
他睡眼朦胧地摇了摇头,一颗脑袋直往下垂。
“没有?”许嘉文眉毛高高挑起,“没有你还睡觉?你没听学姐说要我们把稿子写得好一点吗?”
“嗯……”
“那还不赶紧清醒!”她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老妈子了。
“嗯……”看他那样子,绝对已经一只手和周公相握了。
“罗奕!”她气急败坏地用力摇他。
“别晃……”罗奕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再作怪。
腾——许嘉文只觉得脸上不断有热气蒸腾。
他他他在做什么?他他他居然拉住了她的手,并且一直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开……他他他……
那她到底是应该把手抽出来呢?还是就这么让他继续握着?许嘉文心里那个挣扎啊,连脸都挣扎成猪肝色了。
可是可是……就这么被他握着,心里竟然也会觉得踏实呢。他的掌心很温暖,很温暖……
她终究没舍得松开手。
“我只是看他好像真的很困很累,所以不忍心弄醒他……”她这么说服自己。
那个下午,因为手被握着,所以许嘉文的演讲稿也没能写成。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吃泡饭。她顺便催他要赶紧写稿子,写完了还要请前辈指教。那时罗奕正漫不经心地喝着汤,而许嘉文却又一直要他保证,最终微微皱下了眉头,说:“我没说我要参加竞职。”
许嘉文刚捞到嘴里的饭差点就要喷出来,“你说什么?”
罗奕表情还是淡淡的,“我准备退出记者站。”
“为什么?”
“没为什么。”
“一定有为什么!”她坚持。
他回看着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那就是因为现在没有我你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骗人!”她不信。
“那你说,是为什么?”他干脆把问题丢回到她身上。
许嘉文欲言又止。那些缠绕在她心底恼人的猜测,真的可以毫无顾忌地当面说出来吗?她咬住下唇,赌气地不说话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对她说实话——从火车上的相遇开始。
而罗奕竟然也不以为意,仍然慢悠悠地吃着他的泡饭,对于她的赌气和沉默,不问一句。这使得她的怒火更甚,说什么朋友,其实在他心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许嘉文坐不住了,她把送到嘴边的勺子丢回到碗里,起身直冲冲地走了。
罗奕叹了一声,把钱放到桌上,起身追了出去。
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小摊小贩已经开始张罗着生意。许嘉文走得很快,步子机械得像上了发条,可还是一下子就被长腿罗奕给追上了。
他拉住她,并盯着她看,“嘉文,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她扭开头,“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他仔细看着她的脸,企图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说没有就没有!”她忍不住大声了一点。
“你气我不参加竞职?”他干脆猜了起来。
她还是不吭声,被他当成默认。
罗奕叹气,说:“嘉文……”
许嘉文用力地挣开他连步后退,双眼通红,“你参不参加竞职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为了陈静静才来这个学校关我什么事?我只拜托你,别拿我当笨蛋!”
这些话原本不打算说出来,可是一径这样憋着,她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而真的说出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转身用力逃离现场。
现在,不管他会怎样回答,或者她都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而这一次,罗奕没有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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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次一发生类似争执或者冷战的事,许嘉文就会对于在学院外踩着单车等待的男生采取无视政策。虽然一直装作没看到他笑没看到他欲言却被她一个转身打断,但每走一步,心里就会很用力地骂一声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就不会追上来吗?只要他强迫她听几句好话,她就会很容易心软然后和他和好的呀!难道他都没有和女生交往过吗?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哄女生吗?
许嘉文忽然呆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刚刚那都是什么想法啊?她她她和罗奕只是普通朋友不是吗?为什么她对他的方式却是交往中的人的标准?是她脑袋坏了吗?她怎么会这么想?不不不,一定是她被气坏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一定是这样!
深呼吸,再吐气,把刚才那些应该的不应该的想法通通吐掉。
似乎舒服了一点。
接到陈静静的电话许嘉文第一反应就是来催竞职申请表的,这才猛然想到自己一心想着为什么罗奕还是只会傻傻等在教学楼下,竟然把这事给忘了个精光。一路酝酿着检讨词到办公室,见到陈静静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刻地自我反省,并保证两天内一定会把这事落实。
陈静静正在看新闻频道,听她说了一堆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气氛忽然变得好像有点诡异的样子,许嘉文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只好跟着盯着电视屏幕看。
“你这几天心情不好?”
“……诶?”许嘉文有点反应不过来,没料到陈静静会忽然问这么一句。
陈静静还是微微笑着,“听说罗奕决定不参加竞职,你为了这事在恼?”
许嘉文挠了挠头,“也……可以这么说。”可是,学姐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交竞职演讲稿,我还以为你也不参加了。”陈静静换着电视频道。
“咳……他还不至于有那个影响力。”许嘉文嘴硬。
陈静静看了她一眼,又是好一会不说话。
许嘉文开始数她一分钟可以换几个台。
“那要是他参加,你的心情是不是会好一点?”
有那么一刹那,许嘉文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关于她的心情好不好这个问题,学姐会不会关心得有点过度了?什么叫做“要是他参加,你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还是……她的心微微一沉,其实对她的关心都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学姐真正关心的是……而对她做这些动作,都只是学姐自己想留罗奕在记者站的借口。
学姐,很在乎罗奕会不会留下吗?
那么是不是也表示,罗奕对学姐,并不是一厢情愿?那学姐的校医男朋友呢?天!怎么会这么混乱!许嘉文觉得头好痛!
“我不知道。”她回答得有气无力。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学姐真的能说服罗奕留在记者站,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只是现在不知道而已。”陈静静的微笑忽然变得有些深意,她轻拍许嘉文的肩,“你说的,两天内把竞职申请交过来。”
陈静静走后,许嘉文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她尝试理清一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里始终只有一片空白。电视里的画面不停地跳转,可是时间却好像静止着,只有天色不听话地暗下去,渐渐地,她被一片黑暗包围住。屏幕上在放一支MV,唱着歌的女生一个人笑得很寂寞。
现在,罗奕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和学姐在一起呢?以“要不要留在记者站”这个话题的名义。
而为什么,只要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被松紧带紧紧捆住,差点不能呼吸呢?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紧张、这么难过,却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让自己安定下来。
罗奕呢?他之所以会决定离开记者站,就是因为对学姐特别的心情吧?他会不会忍不住说出来?不顾一切地,说出来。
那……然后呢?
然后呢?
心里忽然一阵恐惧,仿佛就要失去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冲出了办公室。
她不想让学姐去见罗奕,一点都不想。她没那么伟大,眼睁睁地把喜欢的人推到别人的怀里,哪怕那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原来……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啊……
奋力奔跑的女生,仿佛听到了一路上树叶的叹息。
原来,是喜欢啊……那曾经兴起又被时光淹没的心情,在重逢后,在经久的相处后,又复萌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没有承认。直到,学姐使她有了危机感。
她打他的手机,没有人接。打他宿舍的电话,他的室友说他出去了。
难道,是和学姐一起出去了?
为什么明明心里想着“学姐不是见异思迁会劈腿的人”,却还是有不可抑制的担忧?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没有接电话,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有心想要阻止一些什么的发生,也来不及了。
忽然——好沮丧,好委屈,好想大声质问为什么,好想哭……
明明……明明是她先遇到他的……
难过和伤心发了酵,变成不速而来的眼泪,从眼角淹没嘴角。女生蹲在路边,很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一直哭一直哭,太专心了,反而没听见电话铃响。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不理,那人又踢了踢她的脚尖。
好,很好!连哭都不让她专心是吧?她还正愁没人让她出气呢!许嘉文迅速收住哭势,凶巴巴地抬起头来。
男生始终淡淡表情的脸上此时露出微微的疑惑,“许嘉文,你哭了?”
没料到他竟然会就这么出现,许嘉文有一秒的发愣,但很快挺身而起,德行很是挑衅,“怎样,谁规定不能哭吗?”
罗奕似乎没料到她火气会这么大,“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还是凶巴巴的,话一出顿时又很后悔,看到他应该高兴才是啊,应该卯足气力拉住他不让他被学姐勾走啊……对了!学姐!许嘉文顿时往他身后左瞧右瞧。
罗奕把她的脑袋推回来,“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学姐……”她忍不住又把脖子伸出去,一边随口答道。
他皱眉,“你找她做什么?”
“我找她……”猛然顿住,她睨了他一眼,哼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轻敲她的脑袋,“你以为我真想知道?”
她翻白眼,“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他失笑,“肚子饿不饿?”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话题。
她摸摸肚子,“好像有点。”
“想吃什么?”
斜睨他,“你请客?”
“当然,你请我也不介意。”
她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屠宰他的机会?眉毛一挑,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心里却有一丝挣扎,应该问么?可以问么?问他学姐有没有找过他,和他说了什么?可是可是,她又凭什么问他这些问题啊?而且而且,如果他知道她猜到了他的秘密,会怎么样呢?
“许嘉文。”
“嗯?”应得漫不经心。
“你的竞职申请还没写好吧?”
“嗯……”
“那明天一起写吧。”还是很淡的语气。
“嗯……咦?”她停住脚步,侧身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以微笑,“你不是说要力争到底吗?”
她沉默了。
罗奕骗人!她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学姐真的找过他,他真的听了学姐的话。就像当初她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能说服他参加记者站,可是学姐一出面,他就立刻改变了决定。
从头到尾,她许嘉文都只是他喜欢学姐的掩护而已!
好难过……她只是一个掩护而已,只是一个掩护而已!
眼睛不听话地又变湿了,可是不想让他看见。不想听他问为什么,因为说实话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罗奕!”她忽然很大声叫他。
“嗯?”男生声音慢慢的。
“我们……”她吸气,“赛跑吧!跑输掉的人请客,但你要是敢超过我,我就和你绝交!”很努力不让哭腔跳出来,然后用力向前冲去。
就这样吧,跑一跑,风会擦掉眼泪。
就这样吧,让他在后面跟着,至少这一刻,是他追着她的背影。
就这样吧,不让他知道她在为他哭,就像,不让他知道,她又很没骨气地喜欢上他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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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饿。她不停不停地从这一摊吃到那一摊,胃里已经塞满食物,可是手里和嘴里却也同样满满的。
“你吃太多了,对胃不好。”罗奕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捞出来。
她连忙退开几步,瞪着他,含糊不清道:“是你说要请客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后悔……”
“那就好,我还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手不得闲,干脆就用下巴指挥。
罗奕看也不看她又瞧上了什么,只盯着她,“许嘉文,你到底怎么了?”
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闻言作了个夸张的鬼脸,“我好得很。”官方回答是这样的,他爱信不信。
“许嘉文,”他拉住她的手,不再让她把东西送进嘴里,“你以为我第一天认识你吗?”
她不做声了,直直看着他,倒想知道接下来他还能说出什么来。是啊,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可是她对他来说只是朋友只是同学甚至只是校友不是吗?他在乎的人不是她,是陈静静!他来A大不是为了遇上她,是陈静静!他参加记者站也不是因为答应照顾她,是陈静静!
他却轻轻松开了手,只轻声说:“别吃了,你胃不好。”
她轻轻笑了,“你还知道我胃不好啊……”她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呢?
“你到底怎么了?”
“罗奕。”她听话地,把手里吃的全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她看着它们安静地垂落、变形,眼底驻着浓浓的落寞,“我不要你照顾了,到这里,就够了。”
放开他的手,他就可以去和校医抢学姐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难过,胃筋开始隐隐抽动,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疼痛袭来。渐渐地,那些疼痛开始被一一放大,就像是胃被用力地抓住、拧转、撕扯。她按住胃部,弯下身,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
罗奕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
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做声。已经说了不要他的照顾,就要做到。
他见她手按着肚子,“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痛……好痛……她好想嚎叫,好想缩进他的怀里……可是,不行!
下一秒,身子忽然腾空,耳边开始有微微的风声。她伏在他的背上,看他在道路上奔跑。
正背着她的这个人,模样看起来很散漫,表情淡淡的,说话语气淡淡的,甚至骑车时,也优哉游哉的,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在乎的事,也没什么事能让他改变一贯缓慢的节奏。
半年前她也犯过一次胃病,半夜疼得在床上翻滚,却打不通他的电话,还是室友把她送到急诊室的。他回电过来知道后,翻墙出来找她,陪了她一夜。那一夜,好像也没说什么话,他只是问了她几次,“许嘉文,你怎么这么笨?”脑袋被轻敲了几次。当时,竟然也会有被宠溺着的错觉。
如今再看,没有比“错觉”更恰当的醒悟了。
六月,已经是穿单衣的天气。她滑下的泪滴渗过他的衣服烫到了他,以为她是因为疼痛难忍才哭,男生已经在喘息,“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务室了。”眼下,只有医务室最近。
医务室!
学姐会不会在那里?要是他见到学姐,她会不会就变得不存在了?不,她不要那样!现在的她,已经连他们的一个眼神交汇都承受不起了。拜托!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很快很快把自己调整好的,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了!
“罗奕……我不要……不要……去医务室……”
在她的坚持下,再按就近原则,罗奕最终把她送到了校外的社区诊所。那位看起来很慈祥的医生伯伯给她开了两瓶点滴,她挂着挂着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薄毯,而他正在掖被角。
见她睁开眼,他给了一抹安慰的笑意,嘴里却说:“许嘉文,你是笨蛋吗?明明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了的。”
她眼眶莫名泛红,却还是赌气,“谁要你送我来这里了?谁逼你留在这里了?你走啊!”
见她红了眼,他似乎吓了一跳,伸手轻轻揉她的脑袋,“你吃定了病人最大是不是?许嘉文,别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她闭上眼睛,“谢谢你送我来,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许嘉文,”大概是厌倦她无缘故的气话,罗奕微微正了颜色,“我是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所以不要再说些赌气的话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那如果,我说的不是气话呢?”
“没有如果。”他这样回答,再度转移话题,“渴不渴?帮你倒杯水?”
他起身,却被她叫住,“我真的不是说气话。罗奕,你还有你自己的事要去做。”
是啊,是啊是啊,她真的是在说气话,她反反复复说着重复的气话并一再强调只是为了看他反对她。叫他走偏偏不走,不理他却偏偏多话的那种反对,然后最好能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有多重要的事要去做,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哪怕那件重要的事是……陈静静。
“你说真的?”
她咬住下唇,点了点头。笨蛋,笨蛋笨蛋!是不是说真的你自己不会看吗?
“真的不要我在这?”
“真的。”好违心的话啊。
他沉默了半晌,嘴角忽然勾起,声音依旧淡淡的:“也好,我也是有些困了。这瓶挂完的时候记得叫医生换下一瓶。”
“嗯。”声音闷闷的。
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出了诊所。
真的留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眼眶热热的。今天的自己,她真的很不喜欢。莫名其妙的爱哭,莫名其妙的不坦率,莫名其妙的别扭,莫名其妙的,可怜。
她闭上眼,把那些将流未流的眼泪都逼回去。
他真的没有回来,他真的走了,他真的留下她一个人了。
许嘉文看着墙上的钟,晚上十点四十。学校宿舍楼十一点关门,她还有一瓶点滴没挂。打电话给室友想请她帮忙和生活老师说一声,却发现不是无法连接就是关机。
挂完点滴已经十二点多,在诊所的费用罗奕走的时候已经付过。她掏了掏口袋,发现只有二十几块零钱和几把钥匙。也就是说,连廉价旅馆也无望了。
还有哪里呢……她停下脚步,恍惚地想。
目光最终停留在掌心的钥匙。一把是宿舍的,一把是教师的,还有一把,是记者站办公室的。
记者站办公室……现在天气也不算冷,摆几张椅子凑合着眯下眼应该可以吧?说不定那里会有谁值班留下的外套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立刻转了方向往西校区走去。
她没有开灯,夜间会有人巡夜,被抓到了又是一阵审问,麻烦得很。小心翼翼地把几张椅子凑到一起,翻身在上面却毫无睡意。
总是想着些不该想的——这一年来与他之间点点滴滴的相处,他对她的照顾和容忍,此时如潮水般袭来,让人不得安宁,仿佛要灭顶。
许嘉文坐起身来,这时已经能适应黑暗,隐约能看清周围一些物体的轮廓。然后,她看了看静躺在桌上的值班记录。值班记录本上其实一般很少规规矩矩的公事记录,倒有不少人无聊时的插科打诨。她记得自己也在上面写过几次。
想着,已经伸手取来记录本,翻开。
她写下的第一条记录——
十一月十一日,晴。传说中的光棍节,罗奕不肯请我吃肯德基!他是小气鬼,大家快把报纸都给他叠!
视线忽然顿住,她发现下面有其他笔迹,并且,很熟悉。
因为已经请了麦当劳——罗奕,十一月十一日。
所以,他看到她写的这些记录了?心神一凝,她继续往后翻。
十一月十八日,雨。好大好大的雨啊,罗奕居然抢走了我的伞自己回宿舍!他是自私鬼,大家快把报纸都给他叠!
因为已经把人送到宿舍了,ps:伞是我买的——罗奕,十一月十八日。
她唇角扬起微微的笑意。这人,外表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经意,竟然还玩这样的把戏。
……
三月七日,晴转小雨。女生节!女生节!罗奕居然不送我礼物!大家快把报纸都给他叠!
礼物已经买好了,明天送——罗奕,三月七日。
人人都在过女生节,可是她却过了人生第一个三八节——他送了她一套三毛文集。原来在书店时的流连忘返,他看见了。
正想继续翻下去,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有人来了!许嘉文吓了一条,连忙蹲身到桌子后面,瞪大眼睛盯着门口位置。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还有谁会来?难道是小偷?问题是,办公室里有什么好偷的?还是——
她还来不及继续猜想,已经有人推门而入。她连忙缩起身子,恨不得此时拥有隐身草一株。
脚步声一声一声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
她的脑袋被轻敲一记,听见笑笑的声音,“这是在玩躲猫猫吗?”
那一记敲下来,在她脑中响成“嗡”的一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嘉文?”
“干……干吗……”她没有抬头,不敢抬头,怕睁开眼看见的只会是一场幻觉。可是鼻子却冒起一阵酸意。
“你的胃还痛吗?”
“不、不痛了。”
“许嘉文。”
“又、又干吗……”她为什么变结巴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看着他。
罗奕蹲在她面前,温和的脸上是微微的笑意,那笑意带一点调侃,直达眼底,“你总算肯看我了?”
她大窘,伸手推了他一把,站了起来,“你胡说!”
他跟着站起来,她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大半夜的,他真的当小偷去了啊?她指着问:“那是什么?”
“哦,”他把袋子放到桌上,解开,“是外套,我不知道现在的天气睡觉是要盖秋天的还是冬天的,所以各带了一件。”还有一个保温杯,他正从里面倒水出来递到她面前,“吃药。”
许嘉文内心震惊,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这个人、这个人……都在做什么啊!她不是说不要他的照顾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他难道不怕……不怕她赖着他不肯松手吗?
可是,可是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幸福啊!因为被关心着被照顾着,所以觉得幸福啊!
“许嘉文,你傻笑什么?”男生似乎没好气,却又是微笑着的,“吃药。”
这一次,她很听话。吞了药,多喝了几口水。
他问:“要不要睡一下?”
“好。”
“要盖厚一点的还是薄一点的?”
她忽然想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许嘉文,要是我只会回答一个问题,你会问这个吗?”
连忙摇头,“不会!”
他露出“算你识相”的表情,“睡觉。”
“哦……”她接过他手里的外套,乖乖在椅子上躺下,身上盖着他给的暖意。真舒服啊……想这么感叹。
他在桌子的另一头拼接了椅子,也趟下去。
窗外有微微的月光,虽然被帘子挡着,还是漏了一些些进来。
诶……真的要睡觉啊?他不是说可以问他问题?可是……又会担心太突兀的提问会破坏好不容易和谐起来的气氛,怎么办?许嘉文皱着眉头,有些苦恼。
一室静谧。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鼎云中学记者站。新人加入的第一次会议,她就在那里骂人,骂得很凶。可是我也见过她因为同学出事而猛掉眼泪。我觉得这样的人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开始观察,然后,就喜欢上了。”
他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讲述,她凝神听着。
“也不是没有说过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相信。那时她临近毕业了,我怕影响她考试,就没有再强调。一心想着,等我也来了这里,就可以把那些她不相信的事都强调到她信。只是没想到,当我来了这里,她却已经和别人在交往。”说到这里,他略带自嘲地笑了一声。
略略的沉默。
“学姐……是为了她的校医男友才来这里。”在他们送陈静静到医务室的那个无所不谈的下午,她就知道一点了。
他顿了顿,笑着说:“我想也是。”
她偷偷转过眼,看他的侧脸。这个人,她怎么就看不腻呢?这样的人,学姐怎么就没看见呢?还是……每个人的眼,其实都只能看见一个人?
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问他:“那……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