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正王腾指名只接受罗奕的采访，而罗奕也表示会去找他，那么就没她什么事了。许嘉文请了假，在寝室里闷头大睡。
期间罗奕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调了静音，不去理会。导致的结果却是自己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然后室友林艳也打了数个电话回来，说的都是“许嘉文你睡够了就过来吧，罗奕找你，人家都等你半天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等的，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睡觉，只想睡觉……
可是为什么，这么烦躁！
干脆翻身起床，打开电脑看剧集。片头曲刚刚唱完，室友的电话又来了，不过这次，她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听得出来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许嘉文你快给我飞过来，老李子点名了！”
此人极变态，第一节课就放话说凡是被他点到没到的人，一律在期末分数上扣，许嘉文早就在黑名单的边缘徘徊了。
那边话音未落，这边许嘉文已经冲出了门。
直到到了教室门口，她才猛然想起——今天根本没有老李子的课！
她、被、骗、了！
而且，已经来不及走回头路了——她已经看到，靠在教室外墙上淡淡看着她的罗奕。见鬼，他那都什么表情啊，活像逮着她做坏事了一样。
罗奕直起身子，靠近她，问：“睡够了？”
“要你管。”啊！她到底在别扭什么啊？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去。
她拼命挣扎，“谁说要跟你走了？放手，放手！”
“不想知道王腾和我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耶？”所以他的意思是？
她听见了他微微的叹息，他回头看着她，“你会和我一起去见王腾吧？”
他的表情，竟然是一丝不确定。
“你不敢一个人去见王腾？”这是她的猜测。
“是。”他很干脆地承认了。
为什么？如果王腾就是罗奕当年那个转学走的好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一个人指名要见他，另一个却没有独自相见的勇气？
也许，和罗奕一起去见王腾以后，会有答案。
约见的地点在王腾的教室，罗奕和许嘉文到的时候，王腾已经在那里了。
罗奕戴眼镜，平时形象也很淡定，整就一个斯文败类路线。但是王腾和他不一样，皮肤黝黑，眼睛格外明亮，只是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总像是在讽刺些什么。
“你们来啦。”他看了一眼许嘉文，然后就望住罗奕不动了。
罗奕也看着他，说：“好久不见。”
王腾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当记者啊，为什么偏偏选了理科专业？”
“王腾……”罗奕看起来想说点什么，却很快被打断了。
王腾有些不耐地坐下，说：“不是要采访吗？速战速决吧，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叙旧。”
罗奕拿出采访本子，翻到写了采访大纲的那一页，开始提问。许嘉文也拿出笔和本子，坐在一旁帮忙记录。
王腾忽然一手压上采访本，勾着嘴角笑笑地看着罗奕，“不介意先让我看一下我需要回答哪些问题吧？”
罗奕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按压本子的手。
王腾一边看一边挑眉，然后不甚礼貌地把本子丢回到罗奕面前，“这些问题没你以前想的那些有趣，我不想回答。”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还是等你想到了好问题再来找我吧。”说着，已经向门外走去。
“喂——”许嘉文下意识地起身准备拦人，却被罗奕拉住。
王腾已经走到门边，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嘉文，“当他的朋友，要很小心哦，不然可是会受伤的。祝你好运。”
许嘉文张嘴想说什么，王腾却已经走了。
“你很奇怪耶！干吗那么忍他？”她转向罗奕，拿起他的采访本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这大纲哪里有问题？我看别人也都是问这些啊！”为什么一提到王腾，罗奕就变得不像罗奕了？
“我们回办公室。”他收拾好东西，起身。
“回去重新列大纲？”她哼了一声，“要列你自己列，我可忙得很。”
许嘉文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王腾是故意在整罗奕。既然是故意的，就算他让罗奕重新列个十次二十次大纲她也不必意外。她只是想不明白罗奕为什么要这么忍让。好啊，他要有趣的大纲是不是？那她就帮他找几个有趣的让他玩！
那天晚上，许嘉文收到罗奕的信息，是第二天继续采访的时间和地点。那时，她还蹲在路边百无聊赖地啃着甜筒。
第二天，许嘉文和罗奕准时到了，可王腾却迟到了，并且是整整一场电影的时间。许嘉文等得焦虑，在教室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并不时问罗奕：“你确定我们还要继续等？难道你不明白吗？他在耍我们！”
罗奕没有应声，还在对大纲做最后的修改。他看起来那么认真专注，而他瞪着纸面良久，却还是不知道该在哪里落笔。他，真的专心吗？
许嘉文走得累了，最终大吐着气在位子坐下。就在那时，王腾来了。他只手插在裤兜，走路的姿势懒洋洋的，半眯着眼，似乎还不清醒。看到罗奕和许嘉文的时候，他又露出了带点讽刺的笑意，“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
许嘉文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罗奕抬头看向他，说：“大纲已经改过了，要看吗？”
“当然。”王腾笑着回视他，接过大纲，他看得很快，并很快地把它丢回了罗奕面前，“这些都什么问题？简直比昨天的还烂！只好麻烦你再改改了。”
许嘉文又翻了个白眼，果然吧，根本就是存心来捉弄人的。她真是想不明白罗奕为什么要这么忍他！她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把本子拿起来翻看，“我倒也想看看有多烂……”她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说：“我觉得不错啊，你确定你看仔细了？”她问王腾。
“当然。”
“不过我觉得还是再看看好，不然可是会错过精彩的东西呢。”她把本子合上，递回他面前。
王腾嗤笑了一声，“看几遍都一样……”他翻开，低头——愣住了。
许嘉文慢慢扬起得意的笑容。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愣住，真是的，不过是几张照片而已，用得着这么惊讶嘛！
“所以我一直都说罗奕太善良嘛，放着好料的不采访，老是玩隔靴搔痒的把戏。”她在王腾身边绕啊绕的，表情很是促狭，“你说，我要是把你在夜店狂欢的照片和你爸妈辛苦工作的照片放在同一个版面上，取什么样的标题好呢？”
王腾的脸色早已经难看到极点，他瞪着她，“你——”
“你想说我卑鄙？”她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也多亏你给这样的机会不是吗？”
“你想怎么样？”他的愤怒中还带点挫败。
“简单得很，我只要你好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让大家顺利地完成这个专题。”
王腾盯着许嘉文，良久没有做声。
忽然他又笑了，笑得很大声，并且刺耳。笑着笑着，他突然转头讥讽地看着罗奕，“这就是你的搭档啊，果然物以类聚不是？”
许嘉文在一边撇嘴，“或者也可以说是，见人变人，见鬼变鬼，那你说你是人还是鬼呢？”
“嘉文！”罗奕低喝，制止她再说下去。
她挤了个大鬼脸，却还是听话地闭紧嘴巴。
王腾却还是瞪着罗奕，声音恨恨的：“我本来以为你真的变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自以为是不懂得为别人考虑了。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误会了。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又转向许嘉文，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以为几张照片能证明什么？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黄毛小子敢怒不敢言吗？你以为我找上你们，是为了让你们顺利完成工作吗？”
“我并没有这么以为。”许嘉文抬起下巴，直视王腾，“我也不是鼎云高中的学生，所以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你现在做这些是因为过去罗奕做错了什么而故意刁难，那么你和那时候的他根本没差！如果每个人都用别人的错误来当自己犯错的借口，那这个世界就太混乱并且太可笑了。”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王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又为什么要拿这些照片来威胁我？”
“威胁？”许嘉文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哪里威胁你了？”
“哼，现在又开始装傻充愣？是你亲口说要我配合你们的工作，否则就把我在夜店玩的照片登报上去的。”
“你没听到我刚才用了‘如果’两个字吗？”许嘉文又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只是在跟你假设，什么叫假设你懂吗？”
“许嘉文。”王腾眯起眼睛，“你觉得这很好玩是吗？”
她耸肩，“是你觉得好玩吧？我只是配合你一下。”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罗奕忽然站起身，不由分说拉起许嘉文就向外走去。
“你干吗啦！”被拉着走了好一段路的许嘉文终于挣开了他的钳制，站在原地气呼呼地质问男生。
罗奕看也不看她，“采访王腾的事，我一个人跟进就可以了。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了。”
“你傻啊？”他的话让她气急败坏，“不知道他在耍你吗？”
“我知道。”
“你知道还——”
“因为，”他眉目平静，“这样我会好过一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许嘉文愣了愣，继而，对于他一再隐忍的不理解，在一刹那，好像都清楚明白了。
也在那一眨眼间，知道自己对他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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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许嘉文看到的罗奕一直是个淡定的男生。她原本以为他永远都会是那个样子，王腾却忽然出现了，并让罗奕变得不像是她原来认识的那个人。
她当然好奇在高中的时候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可又怕那是罗奕不愿再碰触的疤，所以忍着，忍着，不问。却忘了，只要王腾出现了，站在那里，就已经无时无刻地提醒着罗奕某一段过去。
“一开始，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是室友，又是同桌，几乎吃喝玩乐都在一起。我们一起参加记者站，只不过后来他自己又退出了。”罗奕开始说这些的时候，他和许嘉文坐在记者站办公室门口，抬头闲看月光。
许嘉文很安静。她以为他不会向她提起的事，他却说了，她心底莫名地发热。这使她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确实为此欢喜了。
罗奕说的故事并不长，他说他渐渐喜欢上采访和报道，而王腾则开始加入学校的篮球队。四月的一天，他看到学校的清洁阿姨晕倒了，就把她送去了医务室。那位阿姨醒来以后对他很感激，两个人聊着聊着，竟然也越说越多，罗奕开始渐渐知道了她的故事。征得阿姨的同意，他把它写成了一篇人物通讯交稿。
说到这里，已经渐渐有了眉目，“那位阿姨，就是王腾的妈妈？”
“是。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可因为那篇通讯，事情却被发现了。”
当时记者站所有的人都说这将是多么有意义的报道。罗奕犹豫过，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腾。他只说了句，了不起就是兄弟没的做。罗奕去找站长，提出要撤下那篇稿。可报道最终还是发了，王腾和清洁王阿姨一下子在学校出了名。有捧的，也有踩的，集中成巨大的无形压力，王腾最终转学了。后来，罗奕退出了记者站。
罗奕轻轻吐了口气，笑得有些无奈，“原来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对他心存歉疚。没想到现在又碰上一样的事，还是采访报道，还是他和他的家，而那段过去对你来说又太深刻，所以你被束缚住了？”
他没有说话，当是默认。
许嘉文叹了口气，“罗奕，你不知道吗？人都是会变的。”
“再怎么变，对于曾经受过的伤害，一样会记得，并且深刻。”
“也许吧。”就像那天她给林云美打电话，林云美还斤斤计较同学会那天她把罗奕“劫”走的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他，“把你的采访大纲再给我看看。”
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细，并且越看，嘴角越是向上扬起。最后，她合上本子，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问：“罗奕，你信不信，你被‘王腾理所当然会怨恨你’这样的想法给蒙蔽了？”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笨蛋。还好他变笨的时候，身边有她这么个聪明的许嘉文在。她咧着嘴，呵呵直笑，“你再仔细看看你自己写的大纲，快！”
罗奕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仔细看，仔仔细细地看！”许嘉文催促。
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真是笨死了，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啦！”她抢回大纲，一边翻一边说：“一开始吧，因为我觉得王腾肯定是故意为难你，所以乍乍看也不觉得你的大纲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一看，还真像他说的那么烂！”
罗奕倒是平静，不做声等她自动说下去。
“因为当时那件事，所以在知道要采访的是王腾的时候，你心里已经有了顾虑。所以你在列大纲的时候就放不开思维，所以列的都是一些很大概很表面很虚浮的问题。”照这样看，放不开的人就不是王腾了。而且，那个王腾很可能真的不是故意刁难罗奕耶！“那么明天，就拿我的那个大纲去吧！”
结论下毕，她已经觉得神清气爽。
但是很快的，又有新的问题拢上心头。既然静静学姐和罗奕高中同校，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罗奕和王腾之间的事，那么也就是说，静静学姐这次让她和罗奕去采访王腾，很可能就是故意的？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是“反正不熟”的关系，陈静静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果然还是有问题的吧？
当王腾撇着嘴说出“这样的大纲还算凑合”并坐下来的时候，许嘉文暗暗欢呼了一声。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快结束的时候，许嘉文表示自己有几个问题想问王腾。王腾瞪了她一眼，“如果我不回答呢，你是不是要把我混夜店的照片登出来。”
许嘉文嘿嘿干笑，“你去夜店又不是为了玩，是帮爱女心切的妈妈找到不乖的女儿，是好人好事，好人好事啦！”这就是那天她蹲路边吃甜筒吃出来的消息。不过单看那张照片的话，真的是很容易误会啦。毕竟现在喜欢看图说事的人太多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问，我可以不回答？”王腾挑眉。
“也可以这么说啦……”许嘉文回答得很不甘愿，“我的问题是，到底是你指名要罗奕采访你，还是陈静静指名要罗奕采访你？为什么当初那些使你觉得不堪甚至促使你最终转学的问题在大纲里消失了，你反而要说它烂？”
王腾皱眉，“你问题好多。”
许嘉文摆出“请回答”的手势。
“曾经一度，我真的觉得，和那些父母当医生当白领当生意人的同学比起来，自己的身世真是寒酸到难以启齿，也因此，我从来不邀请同学来我家，也不肯在学校里叫我妈妈。所以当时那篇报道一出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难堪，好像整个世界都容不下我。每天都有人用或者怜悯或者嘲笑的目光看我，说‘看，他的妈妈是我们学校的清洁工’，所以我逃了。
“在火车站的时候，我妈捡到了一个包，里面是好几万块的现金，可是她想也没想，就把钱交了出去。”说到这里他笑了，“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报道和亲身经历时感觉有多么不一样。我妈把钱包交出去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遗憾，而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是很骄傲的。
“我妈说啊，或许她和爸爸做的不是能让人羡慕的行业，可是每个工作总要有人做的。她说，儿子，咱不丢人。那时我才知道，当时我硬拗着要转学要搬家，他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是难过的。”王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在他们的儿子还不算太笨，总算想明白了。”
说完他用力咳了一声，“没别的问题了吧？那我走了。”说着已经向门口走去。
“什么叫没别的问题，你明明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啊，喂，喂——”可惜，不管许嘉文怎么叫，王腾还是走远了。
许嘉文沮丧地垮下肩，所以王腾的出现果然是为了罗奕啊……他哪里是回答她的问题啊，说那么长一段话根本是为了让罗奕安心嘛！
真郁闷！
专题总算顺利出炉了。可是许嘉文一点都欢乐不起来。
陈静静和罗奕之间呢？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她本来以为罗奕是考差了才会到这个学校来读书，可是那天和林云美通话的时候，她明明说了“他高考分数那么高”这样的话，既然他考出了好成绩，又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
她想啊想想啊想，忽然想到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我已经有需要负责的人了”，她当时还以为他有个女友在异地，那么事实或许是……他是为了他的女朋友才来到这里？
他需要负责的人就是陈静静？不对，静静学姐已经有男朋友了……不对不对，那天罗奕故意买醉，分明是因为心里藏了伤心事……很有可能就是“他想要负责的人已经有了别人”这件事。
所以他才会说和陈静静不熟，才会宁愿跟着徐小小学摄影也不要跟陈静静，所以处处避开她，对她提出的事情一再地否定……这样，一切就说通了呢。
那么，王腾之所以会不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会不会就是因为，让罗奕采访他其实不是他的主意？
是陈静静。
许嘉文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忽然变得这么聪明，一点都不喜欢。
可是，她为什么要恼要闷？罗奕和别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和她有关系吗？
没关系！完全没关系！一点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是……只是不适应自己忽然这么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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