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重爱(莫小北)
第一章 归来的人
全球金融危机,各个行业皆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每日的报纸和新闻,都是相关的分析或报道。
连傅欢那样一个不喜欢看财经新闻的人,也开始日日把报纸上的财经版当做圣经一样来拜读。
她翻过一页纸,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还在怔愣当中,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抬头一看,当下手里一慌,胡乱地把报纸收拾起来,丢到电脑旁边去。
佳宁刚从外面回来,一只手上还挂着背包,另一只手上端着泡面的杯子,走进来。看见她神色慌张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了,表情看起来那么奇怪。”
傅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连忙摇头,“没事,什么都没有!”
佳宁笑了笑,也不过多追问。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要做,她吃了东西就要出门去。
傅欢见她又吃泡面,忍不住道:“你看你,整天不吃个正餐,身体迟早要出问题。”
佳宁何尝不想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如今公司处于危机阶段,身为负责人的袁叔却因为忧劳成疾住进了医院。她既然答应扛下公司的摊子,就必须全力以赴。
“没时间了,吃完我还要出去,宁商银行的李行长一直不肯答应贷款的事,我打算等到他下班的时候在外面堵他。”
四下寻找压泡面杯子的东西,路过傅欢的桌子,随后就将她刚才看的那叠报纸拿了过来。
傅欢瞠目结舌,立刻伸手想来阻拦,“别拿这个……换一个吧!”
她随手拿起自己桌子上的另一叠报纸,异常热情地递给佳宁。
佳宁自然愈发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疑惑道:“都是报纸,用哪个不是用?”
放下泡面,随意地朝报纸上扫了一眼,目光果然也和傅欢之前一样,定住了。
傅欢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佳宁,你没事吧?”
佳宁的怔愣也不过几秒而已,连眉都没有皱一下,放下泡面,随手将报纸盖在了上面。
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见傅欢仍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笑道:“你那什么表情啊?”
傅欢有些懊恼地说,“你进来得太凑巧了,再迟一点我保证就把报纸给处理掉了。”
可惜慢了一步。
佳宁假装瞪了她一眼,笑道:“我说,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吗?哪还有心思关注这些不相干的事?”
傅欢看着她,想从她看似无所谓的表情窥见一些隐藏的真实心思。
可是一点也没有,似乎报纸上的那个人,对今时今日的周佳宁来说,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如果真是如此,傅欢会替她高兴。
但愿佳宁的平静,当真不是伪装的。
佳宁匆匆赶到银行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位李行长开着车离开。
她追着车子跑了几步,眼看着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消失,她当然不死心。
工程的合同已经签下了,资金如果再不能到位,公司就会面临更加雪上加霜的损失。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位李行长,谈妥贷款的事。
于是她立刻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坐上之后对司机匆匆道:“麻烦跟上前面那辆车!”
车子一路往市郊开,在一处颇为幽静的中餐馆门口停了下来。
下了出租车,就见那位李行长也已经停好了车子,迈上台阶去。
她隔了一段距离,看到他已经走进去了,自己才跟着上了台阶。
迎宾小姐笑容温和地弯腰询问:“请问是订餐还是与人有约?”
佳宁眼珠子转了转,虽然有点心虚,表情看起来却是从容不迫的,朝里面看了一下,笑着回道:“我和李先生有约,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位。”
迎宾小姐见她说出了客人的名字,也不疑有它,转身在前面领路,“李先生定了四楼的桑梓厅,我带您过去。”
佳宁道了谢,随在后面上楼去。
服务生在前面为她推开包厢的门,撤身离开了。
里面的人只当是自己等的客人到了,热情地站了起来,在看清来人之后,随即露出没好气的表情,脸一寒道:“怎么又是你?你还真是不依不饶缠上我了是吧!”
如果不是他涵养太好,他真是恨不得要骂脏话了。之前对她还有一点同情,但工作上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带进私人情绪。不过她未免也太离谱了一点,连他的下班约会,她居然都要尾随而来?
佳宁知道他生气,却还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试图跟他说明情况,“我们公司的情况我也向您说明过,并不是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贷款的目的也是为了新的工程,只要工程完结,我们就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贷款还上的!”
李行长嗤笑一声,反问她:“小姐,现在这种大环境下,像你这种情况我一个月少说也要听个几十遍,你觉得我凭什么独独要相信你?”
他沉着脸站了起来,严肃地道:“请你出去,我还有客人。”
佳宁不想放弃,“李行长,麻烦你帮帮忙……”
李行长已经伸长了脖子朝包厢外面喊人了:“服务生!”
声音落下,门也再次被推开了,服务生站在外面礼貌地说:“先生,您的客人到了。”退到一旁,为身后的人让出路来。
李行长已经看到了,立刻整了整表情,笑着迎了上去。
路过佳宁身边的时候,他顺手推着她的胳膊,打算将她推出门去。
“你走吧,你的事我不可能答应的,何况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
推搡中,佳宁避让不及,险些撞到门口的那个人。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在看清对方的样子之后,表情瞬间怔住了。
对方显然也未料到是她,目光微顿,眼中同样有一抹诧异之色。
此时唯有李行长一人不知情,只当是佳宁挡住了门口,惹得来客不悦。
正要再说,佳宁已经自己退出门去,站在门外从容地说道:“既然您有事,那我不打扰了,回头再去找您谈。”
转身要走,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声音:“等一下。”
佳宁知道是谁在说话,也十分不想让自己受到影响,但脚步还是下意识停住了。
听到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和周小姐认识,如果李行长不介意的话,不如留她下来一起聊聊如何?”
李行长没料到会这样巧,不过客人都开口了,他也不好抹了面子。
“既然周小姐和关总是朋友,那就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佳宁回过头来,笑了笑,半是玩笑地道:“李行长你恐怕理解错了,认识不代表就是朋友,也许是敌人呢?”
她看向另一个人,对他客套而礼貌地道:“多谢,但关先生的好意我不敢领受。”
转身离开了。
留下身后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
主客尽欢,两人一前一后自包厢里走了出来。
今日见面当然不是为了吃饭,酒也没有喝太多,害怕误事,目的自然希望是可以顺利为单位继续抓住身边的这个大客户。
李行长不露声色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心中的好奇跟诧异仍然没有完全消去。
邝达集团是一间资产过亿的跨省企业,经营范围涉及到各个行业,其中又以地产建设为主。
集团下属的邝达集团多年来一直都是银行的稳定客户,不过大约一个月前,他得到消息,得知分公司的领导层已经换人,换成了集团老总的乘龙快婿关其深。
只是眼前这位新官上任的关先生,年轻有为的样子多少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关总,不如明天我带着相关文件去您的公司拜访,您看如何?”
关其深温文一笑,回道:“李行长工作忙,就不必亲自过来了,派个人送来即可。”
他说话慢条斯理,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只是温和的表象里却分明透着一份客套的疏远,不会失礼与人,却也令人不敢慢怠。
李行长脸上笑着,心里却在迅速揣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让他不用亲自过去了,是软拒绝的意思吗?
“呵呵,我就直话直说,希望关总不会太介意。”
他思量地看了关其深一眼,才道:“关总刚来宁江市,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单位与您接触过。不过我们银行一直与贵公司有着良好的合作,在未来也一定会为贵公司提供最大限度的便利。”
关其深只是微笑,没有表态。
他回到宁江市不过半个月时间,这样的饭局已经赴了不下十次。外界对他的到来多有揣测,以他实行的一系列新方案来看,人人都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必然会将原来的所有陈旧烧掉才肯罢手。
传言那些东西他当然不会去理会,但决定的事,通常也不会更改。
“李行长,我刚来,对相关的情况都还比较陌生,只是想先理出些头绪再说,您不必那么担心。”
李行长也是个老狐狸,知道正面多半拿不下了,于是也不再纠缠,笑着将话题岔开:“关总,您既然没有开车来,我的车就在外面,顺路送您回去吧。”顿了一下,又语气随意地道:“如果您感兴趣,我们也可以谈谈刚才您那位朋友的事。”
关其深没有拒绝李行长的邀请,坐了他的车回住处去。
李行长知道自己的小计策成功了,于是在车子开到一处红绿灯口的时候,他故意随意地说:“您朋友企业的情况我其实做过一番了解,那家公司已经面临倒闭,她却还想找我谈帮忙贷款的事。”
“面临倒闭?”副驾驶上的人眉梢微扬,这个消息多少有些令他意外。
李行长见他有意关心,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全都出来,末了道:“宁江市像那样的小企业多了去了,这半年来我们银行光呆账死帐就损失了一大笔数目,您说我怎么还敢再贷款给她呢?”笑了笑,才又道:“我直话直说,希望关总不要介意。”
关其深眉头微拧,眼底有一丝凝肃的光芒闪过。
良久,他才将视线调转了回来,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心里却是冷然一哂,很清楚李行长特地说这番话的意图是什么。
不过无妨,他有自己要达成的目的,所以不介意选择一个双赢的方式。
眸光微沉,他语气淡然地说:“李行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佳宁的胃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开始疼了。
疼得脸色发白,却是死都不肯去医院。
傅欢看不下去,跑去医院里找医生询问了情况,开了一大包的药带回来。
然后一边伺候病人,一边没好气地唠叨:“我说什么来着,就你这种生活态度,迟早要进医院躺着去。”
佳宁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还有心情开玩笑,“没看出来你预言挺准的,那你给预言一下,这次我到底能不能贷款成功?”
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着公司的事情。
傅欢叹气,在床沿坐了下来,“你说你,昨天有那么好的一个机会,自己给放弃了,能怪谁?”
其实佳宁昨天一离开就后悔了。现实的压力还顶在头上,贷款再不来,公司会遭殃。当初为了求来手边的这个项目,她已经习惯了把脸皮自尊放在了脚下任人去踩。昨天的那种情况,也许李行长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口答应了贷款的事也不一定。
转眼过去了六年,这些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的事和人,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心态很平静也足够理智。
可是昨天她却还是表现得太意气用事了,才会失去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看着傅欢,忽然异想天开地问:“你说,我如果现在去找关其深帮忙,他应当会点头的吧。”
傅欢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疑惑道:“不会是气糊涂了吧,居然说这样的胡话!”
佳宁笑了出来,避开她的手,语气里却有着几分感慨。
“说的也是,我觉得人家欠我的,人家却不一定这样认为。就算我能厚着脸皮找上他,他多半也会迫不及待地跟我撇清关系吧。”
她却是忘了,昨天他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他们是朋友,说那句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有回避犹豫的意思。
见傅欢一脸的担忧之色,她忍不住笑道:“看看,又是这张后妈脸,拿这种表情对待我这个病人,你于心何忍?”
昨天的事,不过是一个意外的插曲。她如今琐事缠身,根本不必为了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不相干的人,浪费自己的精力去想他。
想起正事,又开始担心起来,“那个李行长太固执,不知道再去找他,他会不会直接让保安把我给轰出来。”
正说着,佳宁的手机忽然响了。
傅欢从背包里翻出手机,递给她。
打开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号码。
不过佳宁还是随手接了起来,“喂?”
那边传来一个男声,有些耳熟。
“请问是周佳宁小姐吗?”
“我是。”
对方笑了笑,接着道:“周小姐你好,我是宁商银行的李行长。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关于你的那份申请贷款的资料,我又详细看了看,觉得你说的情况属实,所以可以给予办理。”
佳宁一直到挂断电话,都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傅欢见她脸色反常,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担心地问:“怎么了?谁打来的?”
佳宁看了她一眼,忽然嘴巴一咧,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银行说,贷款的事获批了!”
傅欢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开心地笑道:“不是吧,昨天不还把你赶出来了吗?怎么变得这么快?”
她只是随口一说,佳宁听了之后,却随即冷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到处求着拜着去谈业务,见识到了太多的世态冷暖,白眼和窝囊气都没少受,独独没有碰到过如此顺利的时候。
所以她明白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中间必然有什么内情。
那个内情,会是和某个人有关吗?
昨天晚上的一切,毕竟他看到了。
傅欢察觉到她神情不太对劲,疑惑之余也跟着紧张起来,“佳宁,这么好的事情,你不开心吗?”
佳宁看了她一眼,将自己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
傅欢听完她的话,也觉得很有可能,于是忍不住问:“那你打算怎么做?把这么好的机会推掉吗?”
佳宁本能地蹙眉,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傅欢摇头,“佳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我当然会劝你理智一点。对他来说可能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你来说这笔贷款却是决定公司生死的救命草。”
这些,佳宁心里当然都很清楚。
她陷入了沉默,忽然又道:“那天的那份报纸呢,找来给我看看。”
傅欢没好气地笑道:“不是让你自己给扔到垃圾桶里去了?怎么,突然想了解关于他的情况了?”
佳宁不置可否地扬眉,咕哝一句:“网上应该也可以查到吧。”
掀了被子起床,走到电脑旁边去。随手将名字输了进去,果然查到了一些相关信息。
只是看着看着,却忍不住直摇头道:“居然是A市十大杰出青年?就他那号人?”
傅欢不以为然,“那个经济领域评选的十大杰出青年,看的是工作能力,又不会去查他私底下的人品如何。”
佳宁的目光从电脑移开,脸上有着嘲然之色,“欢欢,我没想到,他如今会这么成功。”
傅欢皱眉,凭着姐妹间的那份默契,她知道佳宁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要说,当年他选择抛弃你是对的吧?”
佳宁也皱了一下眉,“那么多年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顿了一下,忽然又嗤笑了一声,语气认真地说:“不过,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傅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混得这么落魄,他刚好在这个时候风光无限地出现了。你觉得,如果我真要跑去找他帮忙,他会不会搭理我呢?”
邝家在宁江市有别墅,身为邝家唯一掌上明珠的未婚夫,他回到宁江市来主持这边的工作,理所当然也应该住在邝家的别墅里。
可是他却让助理陶惟中帮自己找了一套公寓。公寓离公司很近,位于中山路中间的一条支路上,路的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春日里开窗已经可以看到枝头的绿意盎然。闹中取静的一条路,居住环境十分理想。
陶惟中领着他来看新家,不忘调侃道:“老板,这里环境虽然不错,但毕竟没有邝家的滨江别墅住得舒服啊,弃富求贫,外人一定觉得你傻。”
关其深怀里抱着一摞书,一本一本地往书架上放,不以为意地笑道:“这里离公司近。”
陶惟中不以为然地笑,知道这只是借口。在外人看来,老板做这种决定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自己有车,再远的路上班也不是问题,所以完全没必要放弃豪宅,委屈自己住进这种小公寓里。
不过他却知道,老板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老板,你让我去查的事,我查得差不多了。”不过因为这几天工作太忙,他忘了汇报。
关其深放好了一摞书,从箱子里又抱了一叠出来,重新站到书柜前,小心翼翼地摆放着。都是些老旧的书,却都是他的宝贝,到哪里都要带着。
听陶惟中提起,就随口应道:“说说吧。”
陶惟中开始道:“那家公司是周小姐继父袁中礼的,目前的经营状况很糟糕,欠了好几家银行的贷款,新的工程因为资金不到位也迟迟不能启动。按照行业规则来看,这样的公司其实已经可以宣布破产。”
书柜前的人闻言,蹙眉回过头来,“那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听说周小姐的继父半辈子辛苦维持,底下大半的工人也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如果公司宣布破产,那些人都会失业。又因为是四零、五零人员居多,以目前的就业现状,他们一旦失业将会很难找到工作。”
也就是说,那间公司是靠着一份人情和责任在维持的,听起来却是基本无维持发展下去的可能。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见到她时的情形。
当年的周佳宁是个多么骄傲的人,那日见她,却是落魄得让人心生不忍。
这一切的罪过,想必她是全都怪在他头上的,毋庸置疑。
可是他这一趟回来,却是一心一意只为她而来,无论将要面对她怎样的一番对待,也都无所谓。
无声叹了口气,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
忽然有个东西从书页里掉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怔了片刻才回神。
弯腰将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张结婚请柬,喜庆的颜色和样式,亦是一张对他来说意义特殊的请柬。
因为翻开内页,上面受邀宾客的名字写的是:周佳宁。
同样的,在她那边也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只除了受邀宾客的名字,写的是他。
原本不过是她闹着玩才弄的东西。当时弄请柬的时候,多出好几张,她就随手写了两张,说是等到婚礼的时候,也不必交换戒指了,拿这个代替,算是别出心裁。
却没想到,彼此持有的请柬,最终没能送到对方的手上。
“老板……”陶惟中喊他。
他回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陶惟中敲了敲手表,抱怨道:“我是想说,已经吃饭时间了,你在休息天把我传唤过来帮忙也就罢了,不会连顿饭都不管吧?”
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私底下的关系却十分亲近。
关其深笑了笑,将请柬重新夹进了书页里,眼底的惆怅之色也收了起来。
“走吧,出去吃。”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到了傍晚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佳宁出门的时候原本塞了把折叠伞在包里,去了趟超市出来刚好雨停了,她又赶时间走得匆忙,于是那把伞就被遗忘在了储存柜里。
到达目的地之后,外面又开始下雨,她说明来意之后却被保安给堵在了外面。保安态度强硬,说没有预约就不能进去,看她的目光也带着防备,活似她是要闯上门找麻烦的。
看一眼手表,离下班时间也不远了,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起争执。
她走了出来,站在了骑楼底下,等着自己要等的那个人下班出来。
又等了一会,已经陆续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却一直都没有看到她要等的人。
雨势好像变大了,骑楼的面积太小,雨丝斜斜落了下来,打在身上,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有辆黑色的轿车压着路上的积水,开了过来,停在了大厦门口。
她回头看去,终于看到了要等的人。
助理在旁边为他撑伞,司机也已经下了车为他打开了车门。
佳宁连忙喊了一声:“关其深!”
这一声喊得很响亮,不光门口的保安,连陆续走出来的一些员工也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一眼。
关其深听到熟悉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才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瞬间浮现一抹怔色。
未作多想,他立即接过助理手上的黑伞,大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雨下得大,佳宁的衣服头发都淋湿了,站在台阶上瑟瑟发抖。见到他走过来,却又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碰面时她的冷淡态度,便给了他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他也不理会自己的西装被淋湿了,将伞移至她的头顶上,蹙眉道:“走,先上车再说。”
佳宁也没有扭捏,随在他身旁上了车。
关上车门,关其深伸手接过司机递来的纸巾,放到佳宁手上。
“擦擦吧。”
“谢谢。”
刚才的怔愣也不过片刻的事,虽然他心里很诧异她突然出现的原因,表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之色。
看了她一眼,问:“既然来找我,为什么不进去?”
佳宁神色如常地回:“哦,保安说没有预约不能进。”
他的眉心蹙了一蹙,默了片刻才问:“找我有事吗?”
佳宁抬头看他,认真地问道:“我想知道,银行的事是不是你给帮的忙?”
他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反问:“所以你是打算来道谢的,还是来指责我太多管闲事了?”
佳宁也笑了起来,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来找麻烦的吗?”
她对司机笑了笑说:“师傅,麻烦去清江路。”然后才转回来对关其深说:“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吃饭。”
车子开上清江路,雨停了。
关其深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路旁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大半都是新盖的。他离开了六年,这六年里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不管是这座城市,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原以为她会气冲冲地来斥责他一顿,可是并没有,反而是一副亲近的姿态来邀请他吃饭。
如果依照记忆里的印象,这实在不像是周佳宁会做的事。
原本僻静的一条清江路,如今变得繁华异常,也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
“到了。”佳宁伸手朝路的右边一指,“师傅,就是那家佐岸西餐厅,看到没有?”
司机应了一声,放慢了车子的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关其深俯身朝外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问:“你喜欢吃西餐?”
佳宁笑了笑,回道:“不喜欢啊,不过既然是请你吃饭,当然要迁就你了。”
她推开车门,已经先一步迈下车去。
迁就他,就一定要吃西餐吗?当年他以出国为理由,她此番举动,是体贴还是对他的讽刺?
哂然一笑,眼中有一抹自嘲之色。
他随之下了车去,站在路边,抬头朝门楼上看了一眼,看装修十分的高档气派,却显然不是一个能吃得舒心的地方。
“既然是要迁就我,那决定去哪里吃,我可以提点建议吗?”
佳宁原本已经迈上餐厅的台阶去,听到他在身后说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吃西餐?”
他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站在公正的角度上来说,西餐实在没什么可吃的,既不香也不实在。如果想好好吃顿饭,我觉得还是选择中餐比较合适。”
门口的服务生原本已经热情地为他们拉开了门,闻言立刻将脸一拉,不悦地瞟了他一眼。不吃就不吃,还站在人家大门口发表言论,来砸场子的吗?
佳宁看到服务生的脸色,虽然尴尬,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赶紧三两步退了回来,说道:“那还得走,吃中餐的话,我也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说着准备重新坐回车里去,却又被他伸手拦住了。
“我记得这条街上不是有家生意很红火的火锅店……”
“拆了!”
佳宁本能地打断他的话,说完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勉强笑了笑,解释道:“早拆了,你没见这条街的变化很大吗?”
清江路,沿途都中着整齐的梧桐树。赶上放学时间,陆续有学生三两成群,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从身边经过,制服的衣襟上印着“宁江七中”的字样。
他的目光从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身上收回来,眼睛里有一抹复杂的光芒闪过。
“七中还在。”语气里有几分感慨之意。
佳宁暗自皱眉。早知道就不该提议来这里吃饭,耗到现在连个地点都没选好,根本是浪费大家时间。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她当然不会摆出笑脸来找他。提议来曾经熟悉的地方,是她一时头脑发热,糊涂了。
“走吧,再晚一点如果赶上吃饭时间,就很难定到位子了。”
关其深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朝着西餐厅旁边的一家排挡看去,忽然说:“就去那里吧。”
佳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单间门面的小饭店,看样子有点像是家庭饭馆那种。
她下意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西装革履,衣着精致,站到橱窗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模特标本。
“你确定?”
他扬眉,丝毫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我觉得挺好的。”
佳宁看着他沉默几秒,点点头,“好,那先申明,不是我诚意不够,是你自己乐意的哦。”
有人愿意将一顿大餐改为消费不过百的路边餐,既然花钱的是她,那她能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走吧。”他已经先一步朝着饭店门口走去了。
果然中了佳宁的猜测,是一家夫妻经营的家庭饭店。
这种店的好处就是客人不多,菜肯定很实惠,当然味道可能会打点折扣。不过这对佳宁来说再熟悉不过,反正她吃惯了路边摊。
只是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衬着如今的金贵身份,不知道会不会食不下咽。
老板娘热情地奉上了菜谱。
佳宁直接把菜谱推到了关其深手边,说道:“你是客,你点吧。”
关其深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辞,低着头开始翻看。
佳宁下意识偷偷打量起他来。
虽然在她眼中,六年的时间不算长,但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遥远陌生。
她所认识的关其深,穿着T恤牛仔裤,纯朴阳光,笑容温暖。
眼前的人,头发剪短了,比以前白了也瘦了,穿着合身的西装,衬衫的袖扣闪着铮亮的光芒。
还是那张脸,笑容依旧,却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份单纯的温暖。他抬起眼睛看人的时候,目光清亮笃定,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光芒,会让人下意识就心生几分不安的情绪。
总觉得,在他面前耍心机,很轻易就会遭到拆穿。
她忽然有了一种针芒在背的感觉。
随即又觉得是在自己吓自己,这几年商场混下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前坐着的不过只是一个故人而已。
何况一路相处到现在,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和善,足以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一个菜都不点吗?”
他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拉回了佳宁的思绪。
她迅速整理了情绪,从容地抬眼微笑,“我看看你都点了什么。”
随手接过老板娘手上的菜单——肉末茄子,番茄炒蛋,红烧排骨,紫菜蛋花汤。
她本能地蹙了蹙眉。难为他,几年精致的国外生活,还肯纡尊降贵吃这些东西。
心里堵了一口气,只好拼命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破功。委屈自己忍了这么久,表演了这么久,当然就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否则太亏了。
“先这些吧,就两个人,点多了也吃不完。”将菜单递了回去。
老板娘为他们倒了茶水,到后堂布菜去了。
关其深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语气随意地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佳宁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来的,知道他肯定会问类似的问题。
笑了笑,几分自嘲地回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关其深的脸色暗了下来,眉目沉沉。
佳宁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表面上,还要维持着可怜无奈的姿态。不这样,如何能博得他的同情?看他的样子,应当是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对他的性格,毕竟有着几分了解,她有这个自信。
沉默了良久,果然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蹙着眉,看着她低声问:“佳宁,你是不是很恨我?”
多么恶俗的对白,像极了连续剧里才有的台词,佳宁听了实在有点想笑,表情看起来却很是坦然,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扬眉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用再记恨了吧。你忙我也忙,没那个精力了。”
关其深看着她神色平静的样子,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
曾经笃定地认为她是恨他的,她此刻的态度多少让人有些失落。
因为不恨,就表示也不在乎了。
佳宁假装没有看到他脸色转沉,忽然问:“关其深,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他看了她一眼,敛去眼底的沉色,弯了弯嘴角,回:“当然。”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才认真地道:“那如果我想找你帮忙,你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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