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小花般的恋情(1)
就算一瞬间也好。
我想和你变成平凡的二人。
当美人鱼开始哀歌的时候。
烟花在若海的夜空消散成为比泡沫更虚幻的涟漪。
就算知道这是一定会被活下来的人忘记的爱情。
也执着地拉起你的手。
一起用粉笔涂抹小雨之后便会湮没的相思伞好吗?
左边写:晓微。
右边写:茉芽。
华绫高校,建成不过十余年的时间。
由于雄厚的师资以及背后集团予取予求的支持,已经成为当地唯二的两所贵族名校之一。学员可采取从幼儿园起的升学制,也包含可从外地考进的奖学金模式。
这个城市地处沿海,虽然具备一定的商业流通价值,但因地理位置,周边缺乏可以共同繁茂的相邻城市,一直并没有形成稳固的上层商圈。因此,也并没有太多富贵豪门居住在此。
所谓的贵族名校,也就更多只是一些还算不差的中产阶级家的孩子。
黑茉芽算是此中的佼佼者。
由于并无兄弟姐妹,从一出生起,黑氏继承人的身份就成为她的光环。对女儿采取了宠溺政策的老夫人,虽然也想要从外孙女的身上实现遗憾的补完,但一家人比起精英教育,最终选择了任其自由的生长模式。
新学年伊始的时候,郑桑替景岚办好了全套的入学手续。
也许是学年主任希望值得关注的人集中在一起好便于管理,最终把“郑晓微”,和从小六直升上来的校长千金,一并安排在了初中一年A班。
小学和初中正值一道分水岭。
很多小时候出类拔萃的孩子,过了十三岁,就突然平庸了起来。连长相也开始有显著的变化。小时候多半是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子会被奉为白雪公主,但是真到长大,这个模样反而不会好看。这也是童星大多都会渐渐暗淡的理由呢。
黑茉芽却一望而知,是个从小到大都会令人艳羡的美人胚子。
她留着蓬松及腰的漆黑直发,小小的面孔上,深嵌着猫一样的大眼睛。嘴唇娇小饱满。像乌紫发黑可以溢出甜汁的葡萄。
更难得的是,她虽然长相甜美,平时却并不怎么刻意地注重外表。
上体育课时,就把长发中分低低地系成两条马尾,穿着一整身运动服,跳木马的样子,也元气可人。
膝盖上沾了泥土,也毫不在乎地拍掉。
大扫除时弄伤了脸蛋,旁边的女孩子哇哇哇地叫成一团,她自己却只是挑挑眉毛翻出小包包,“贴个OK绷就好喽。”
和精致外表不同的大大咧咧的举止,反而令黑茉芽的人气在班上日渐升高。一个学期连一半都没有进行完毕,就成为了全年级不分男女生们都喜爱的校园偶像。
“唉。茉芽小姐不用说,但是罗静香也不差啊。”
“你眼睛被糊住了。静香那个凶女生哪里好啊。上次啊,我只是值日没有做,就一直追到走廊上,如果不是仁慈的校长大人正巧路过,她一定会用笤帚打断我的腰。”
“反正我觉得都还好嘛。茉芽的弹跳力虽然强,但静香的扣杀更具威胁力啊。”
“……关九欧!和你说话的我,真像个白痴啊。说半天,你在谈排球社的排名啊!”
“不然还有什么吗?”
“……真是够了。”
好吵呢。
景岚微微地叹了口气,把支在面前的书本悄悄地在用手指向前再平移一小段路。转头就着歪枕在手臂上的姿态,仰望素晴的天空。
在学校里采取了低调的作风。
和黑家因为是学校创始人的缘故不同,郑家的名气虽大,但对小孩子却全不相关。也没有人有兴趣把不苟言笑的他,和早已成为神话的郑临渊联想在一起。
就像以前的他一样。
根本都觉得那些也知道的名字,都只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并不是从外面转进来的关系,景岚一直也和班上的和平气场格格不入。像漫画故事里面貌模糊的配角,与桌椅共同充当主角们的背景,这样的感觉也很不错。
毕竟,学校目前,是唯一可以让他获得平静的地方。
随着“嗵”的一声……
桌椅一阵摇晃。
景岚皱眉抬头,知道这小小的平静,又要因为坐在他前面的人而再次打破。
“抱歉、抱歉!”
马上回头,张大嘴巴,双手合拢,用力闭眼道歉的少年,穿着统一的白色短袖制服,一头又硬又浓向上竖起的头发,是他的标志。那个大型犬一样的身高,也常在上课的时候,令不幸坐在他身后的景岚暗自抱怨排座位的抽签制。
“都是因为这些家伙打打闹闹,才会撞到你啊。”少年慌张地推脱着责任,指了指轰然散开的男生。想要站起身的动作,却因为体型的问题,造成了余震般的冲击。
“你还赖我们啊。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好吧。看,把人家郑晓微的桌子都撞歪了!”一群少年挤到一旁边叽叽喳喳。
景岚觉得太麻烦了,索性转过头去听也不再去听。
无论是在哪所学校,都会有像黑茉芽这种成绩出色、运动万能的漂亮少女。也会有像景岚这样高傲阴沉、独来独往的少年。至于像坐在他前面,人缘广善、爱吃贪玩的大个子,更是不管哪里都会出现的类型角色。
“学校,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嘛。”
来接景岚放学回家,一向都是郑桑的工作。即使景岚不想说学校的事,他也总有办法,逗他说一两句。
“他们是吃什么长大的?”
景岚甩了甩头,郑临渊嫌他的头发太长,早就把他及肩的头发剪到了脖颈,只有长长的刘海被喜欢美丽少年的造型师,剪下留情地修整成了漂亮的形状。
“永远都精力充沛的感觉呢。”
“哈哈。这可是老头子才会说的话哦。少爷,你也要更有精神嘛。”戴着白手套的郑桑眯了眯眼,用另一手压低借来的帽子,“因为小孩子就是要贪玩才会更容易健康地长大!”
“我再过生日就是十四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景岚懒懒地说着。
“说得也是。不过会强调这一点的人,通常都是令人羡慕的年轻呀。”
“你自己才是老头子的口吻吧。”
拜郑桑一直接他放学的缘故,这大半年来,他和郑桑渐渐地熟络了起来。虽然觉得故意戴着司机的帽子来接他回家的郑桑,像在专心玩COSPLAY游戏的人一样,带了点奇怪的感觉。但出于天长日久的作用力下,他现在已经习惯郑桑一直像这样,出现在他身旁。
“你不需要陪爸爸吗?”
“我只是一个秘书助理。上午虽然需要去公司打打照面,但下午只要以接二少爷为理由,就可以早早下班了啊。”
“原来这就是你接我的理由啊。”
“呵呵。怎么样呢?”熟练地打了个转弯,漂亮地无视了景岚的吐嘈,郑桑继续适才的话题,“在班上有交到朋友吗?”
“朋友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吧。”景岚没什么兴趣地说着。他从以前,就一直也是独来独往。但是并没有被班上的同学刻意疏远过。非但如此,只要他愿意偶尔和谁讲个话,对方还会一副很讨好他的样子。
“很碍眼哪。”
“什么啊。少爷,把别人的仰慕说成是碍眼有点过分了吧。”
“仰慕?”
看到少年流露真心不解的眼神,握着方向盘的郑桑面色不变地解释:“因为少爷成绩出众、又面貌俊秀,即使不理睬旁人,也会成为被大家敬仰的人呢。虽然太小的时候和长大以后这样都会吃不开,但在现在这个微妙的年纪里,想必还是可以行得通的。”
“嗤。”景岚负气地转头。说得他好像除了成绩和脸就一无是处似的。
对谁也傻笑的家伙、以正义者自居的家伙、像那种人才奇怪呢。眉毛蹙起,脑内好像浮现出了一个完全适于代入能够对号入座的人……
“男生,都像傻瓜一样。”
在华绫学院主路附近的冰淇淋店里。
看着以翠绿荷叶装点着粉色冰点,穿着颈后结以方巾袖口为淡蓝白条的水手服校服的少女,感慨万千地单手托颌,搅动着细小的长柄银勺。
“连茉芽都这么说的话,我们就只能绝望了。”
梳着双辫却没有留刘海的眼镜少女,在对座陶醉地抿了口冰淇淋。
“哦。又发生了什么吗?”迟来一步的运动型少女,拔开挂在店门口的风铃,一边一屁股挤坐而下,一边热情洋溢地冲老板比划胜利的手势,“叔叔!给我一客冰淇淋!”
“静香你来晚了哦。我们是在说那群无聊的男生,又在那里搞什么美少女排名一类的事。今天在班上传纸条时,被小美当场擒获!”头上戴着小花发卡黑发滑溜溜的女孩子,耸起穿着小马甲的肩膀,一副八卦大王的模样。
“哇咧。这就是我离校时看到小美垂头丧气被年级主任训话的缘故啊。”少女一脸惨象,“小美还真是不灵活耶。那个主任一直看他不顺眼,这下好了,又要把男生们的无聊归罪于代课老师的年轻了。他私下解决就可以了嘛。”
“噗!要是小美可以私下解决,那他就不会被叫小美了啦。”
肆无忌惮拿代课的年轻男老师打趣,就是少女们的专利。持续的聊天证明着越是不幸的男教师其实在女生中越有人气的铁则之后,不知是谁把话题又绕回到男生们的身上。就像男生会聚在一起聊女孩子,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
“说起来,我们班上,最酷的应该算郑晓微吧。”
“对哦。”马上有人应和,“这种无聊事他就不会参加。”
“不对哦!”茉芽以手当扇在胸前缓慢摇摆,闭眼否决,“其实那个人和我家的远亲有点关系。是一个欺负继母、虐待小妹、冷淡兄长……的无情之辈!”
“不会吧。”把下滑的眼镜推了推,辫子少女依然满心憧憬,“他总是心事重重的侧脸映衬着窗外摇动的绿叶充满十五夜的文艺之感。”
“真是够了。那是因为你是用文艺社社长的眼睛在看待世界吧。”茉芽毫不留情地吐槽。
虽然自最初的宴会过后,她已经好久没有去过郑家,在学校也没有过多余的交谈,但就是不喜欢那个阴沉的家伙咧。偶尔想和紫荆阿姨以及萌萌通电话,奶奶却说她们已经是郑家的人了,让她和她们注意保持距离。真是麻烦呢。有点泄气地往桌上一趴,脸颊也跟着鼓了起来。
然而没有注意到她心情的朋友们,已经擅自又把话题转往少女们最爱攀谈的“未来”上了。
“我呢——”单手捧胸,其实并不是文艺社社长,只是因为长得有那种感觉,所以被戏称为“社长”的辫子少女,充满戏剧韵味地拖长嗓音,“想要在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啊。”
“唉!”
一片惨烈的唉声过后,少女们七嘴八舌。
“不对啊。你应该是想要成为作家吧。”
“对啊。或者被男生们憧憬的有着华丽胸部的男校女教师一类的才是你最终的宿命吧!”
“喂喂我要控告你们以貌取人哦!”
“好吧。那我就去当你的化妆师!”头上戴着小花发卡的少女精神十足地向后挺腰,“然后经营有自己品牌的流行店。”
“那我就当排球女将好了。”
“唉!”
再次的惨烈抗议。
“不行啦静香,这种过分和外表一致的未来,已经不流行了!”
“什么嘛,那为什么我的时候你们就那样说……静香时你们就……”
吵吵嚷嚷的一片喧闹中,有人不满地放下小勺,开始单手拍桌。
“喂!你们这群过分的家伙。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的未来啊?”
少女们有志一同地斜眼望向气呼呼的公主殿下。
“——那是因为茉芽的未来已经决定好了嘛。”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是谁决定好的呀!”
静香咬着吸管,双手用食指和拇指比成心型,露出虎牙不怀好意地眯眼笑道:“当、新、娘、呀!”
“喂喂!”
面红耳赤起来的茉芽,马上站起身开始追逐笑着躲开的静香。打打闹闹的笑声虽然稍嫌吵闹,但店里的客人们包括老板在内,却没有人会提出抗议。
因为属于青春、属于少女们的一切,都是那样令人赏心悦目的呢。
最终说着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要招女婿然后生好多小孩扩充我们家族的啦一边认命地掏出钱包负责结账的少女,心里其实并不抵触被说成这样,只是有着小小的害羞。
和朋友们笑闹着在路边摇手道别,然后拐弯坐进停放在那里等待了很久的黑色轿车,大小姐气势地向后摇起长发,冷静地命令司机:“可以开车了。直线回家。”
当新娘嘛。
因为茉芽一出生就被这样告之了哦。
而且茉芽也并不讨厌成为某人的新娘。
因为外婆早就和茉芽做过了约定。
那个“某人”……
是可以让茉芽自己来寻找的哟。
哈哈。
不过茉芽很清楚外婆的喜好。
所以茉芽也不想做让最疼爱自己的外婆失望的事。
茉芽会选自己也喜欢,外婆也喜欢的、最最合适的王子。
望了望天空,倒映在清澄瞳孔中的云彩,像不会动一样地停留在嵌入一缕红霞的天边。被风掠起的丝丝绺绺的长发,“呼”地一下子,贴上了车窗玻璃的板面。
“英文、代数、钢琴……”
念着手上的私家授业课程表,景岚小口地嘘了口气。手指轻松,那张纸就轻飘飘地掸向了身后。
“充满不满的口吻呢。”
没有让自己的脸成为垃圾筒,郑桑顺利地伸指将纸页在面前截住。
“我只是觉得学这些没有用。英文还马马虎虎,但是代数和钢琴完全是多余的东西啊。”有点厌烦地扯下颈上为了搭配衬衫而特意定作的细黑领带,因为今天要陪父亲出门,而逃过了额外补课的景岚,反而多出了用来抱怨的时间。
“这些东西让郑萌萌去学好了。”露出讽刺懒散的笑容,双手后撑支在床上的少年,跷起穿着格子西裤的腿,交叠成线。傲慢地抬起拥有漂亮弧线的下颌,冷淡总结:“——完美的新娘课程。”
“萌萌小姐一直有在学琴,不过最近似乎有学芭蕾的意向。但是先生以这个时候学跳舞已经晚了为由拒绝了。真正没有用的额外事,先生是不会让你们做的。”
“你对爸爸真是充满了崇拜啊。”
“十分钟后就要出发了。”没空理会少年的揶揄,郑桑看了眼手表,提醒他该做出发的准备。
“你也去吗?”
“不。先生给我布置了‘课外作业’。”郑桑眯眯眼的笑了,“我偶尔也得要努力工作一下呀。”
“那么努力吧。”没好气地耸耸肩,景岚与他擦肩而过,顺势往他手中的报告书上瞄了一眼。
“嘘。”用手遮挡文件,郑桑故意露出大惊小怪的表情,“这是机密来着。少爷。”
“紧张什么。我根本没有兴趣。”
嗤笑一声,面容艳丽的少年,用后脚跟把门踢上,保持着双手插在西裤裤袋里的姿势,在狭长的两侧布满名画人像的审视下径自走过长廊。
门在身后徐徐关上,站在门内的青年略带微笑的表情随着关门的动作被掠上渐染的暗影。
轮椅的滑行声响了起来。
景岚难得地与郑殷在楼梯口迎面碰上。
有点局促地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不擅长面对这个兄长。
如果是完全无视了他存在的紫荆、或是既畏惧又对他带有敌意的郑萌萌,他只要以同样的态度冷淡地反弹回去就可以。但是郑殷一直也很客气礼貌,就让人穷于应付。
他没法对这些冠以家人名号的陌生人,付出应有的感情。
所以人家的温柔,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停下了脚步,他虽然没打招呼,却侧身给郑殷让路。
照例满面微笑的清秀男子,穿着蓝格衬衫,散发出好闻的肥皂香气。
“要出门吗?”
“是啊。”
被提问,只好回答。
“今天有可能下雨,记得带伞。”
“哦。”其实想说,反正他也是跟着郑临渊坐车去,带不带伞又有什么关系呢,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结果,既没办法表达什么感谢,也没办法冷漠地逃走。
自己,真是个做什么也不够彻底的家伙。
带着这样的感慨,景岚和郑临渊一起坐上黑色房车。
车子没有开多久,车窗外果然下起了淅沥小雨。
“好准。”
景岚小声地嘀咕,没有逃开郑临渊的耳朵。他笑着转头,“在说什么好准?”
“天气预报。”景岚挑动唇角,回给父亲以一个得体的满分笑容。
“这样啊。”郑临渊不以为意地转变话题,“功课进展得还好吗?”
“成绩方面吗?都是些简单的事。”犹豫了一下,景岚瞧着郑临渊似乎是为了出门,才刻意戴了眼镜的侧脸,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像钢琴那种东西……”景岚含混地吐出一半,却因为忽然想起来的事,而蓦然地怔怔顿住了。
其实那根本只是一年以前的记忆,但是总觉得模糊地变成了好久以前的往事。现在已经不记得是哪天了,放学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坐在蛋糕店门口的景纪。
景纪说这种西饼屋在收工以前,会把做蛋糕切下的碎块海绵蛋糕,拿出来论整袋卖。既便宜又好吃。
景纪说话总是笑眯眯的。他觉得景纪的笑容和时常也在笑的郑殷完全不同。景纪的笑就像蛋糕上偶尔沾到的香草奶油,甜甜绵绵,一不小心却又会化掉。
他就和景纪一起坐在蛋糕店门口,等到夕阳下沉,然后去买打折的碎蛋糕。
等待的过程里,店里的八音盒环绕着好听的音乐。他虽然没有在意,景纪却支起脸听得出神。
偶尔不经意的片段,为何现在才发觉是铭刻在记忆中。
忽然跳跃出的画面,就好像是细心收藏的若干副水彩中的一帧。
细细长长的手指,淡色地飘扬在颊边的头发。
景纪也许很喜欢音乐吧。
这样想着,涌到嘴唇边的话,讷讷地变得说不出来。
“钢琴怎么了?”
直到郑临渊再次提问,他才霍然惊醒般地掩饰,“我是想说、嗯、那个郑萌萌是不是也在学?我们两个用一个老师同时学就可以了,没必要请两个人啊。”
虽然他对钢琴毫无兴趣。
但是……
将来弹给景纪听,说不定会得到景纪的夸奖。
一想到这里,原本抗拒的心情就转为了兴奋。
“说得也是。”郑临渊稍怔一下,就同意了景岚的提议,“其实小紫很会弹琴,你要是对钢琴有兴趣,也可以和她要琴谱。”
“哦。”真的要学,还有点头皮发麻。景岚苦笑地瞧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和景纪一样看起来细细长长的手指,但是没有遗传到哥哥的音乐细胞吧。因为他就连在学校唱歌,都会跑音啊。
“茉芽今天不去上舞蹈课了吗?”
女佣人接过黑茉芽手中的书包,迷迷糊糊的女主人,坐在厅里正在喝红茶。
“今天有社团活动呀。对了,妈妈。”黑茉芽跳上宽敞的足够舒服躺平的沙发,“我想和萌萌一起学芭蕾呀。”
“如果不是从小练的话,是无法跳好芭蕾舞的。再说,舞蹈教室那边不是也有其他的朋友吗?”对于女儿的提议,女人明显不以为意。
“自从紫荆阿姨嫁人以后,你们真是越来越疏远了。”黑茉芽是家中的小公主,说话自然不会看人脸色的口无遮拦,“你小的时候就有阿姨陪着你,却不让我和萌萌在一起玩。”
“哎呀,不要错怪到妈妈头上啊。妈妈可是特意帮你打过电话呢。但是郑先生说萌萌的课程都排满了。”
“这样啊。”黑茉芽一脸失望,“那就没办法了。”说起来真不甘心,原本紫荆阿姨是从小一直住在她们家的。她和萌萌也相处得很快乐。自从嫁到郑家去,她连见萌萌一面都变得难了起来,每次翻看相册都觉得好羡慕,紫荆阿姨和妈妈一起参加毕业旅行时拍的照片,真的好可爱呢。她本来还打算和萌萌也成为那样的交情。
耸耸肩,少女用穿着短袜的脚关上房门,夹断外面的“茉芽不可以这么粗鲁哦”的抱怨,无所谓地说着:“没办法啦。”
“妈妈。我不可以学跳舞吗?”
晚餐时间,因郑临渊出门赴宴。偌大的餐桌上,只有小紫母女和郑殷三个人默默地进食。切了块牛排,郑萌萌悄悄地看了眼母亲,带了点期待的提问。
“你不是在学钢琴吗?那种突如其来的念头,是什么人灌输给你的啊?”懒懒地支着头,紫荆眯起狭长的眼睛。
萌萌知道,这是母亲不快时的特征。求援般地看了眼郑殷,后者只是放慢了把切好的牛肉放到嘴中的动作,并没有说什么。
唠叨了几句牛肉的火候问题,紫荆喝了口白酒,又嫌恶地皱眉。把刀叉一扔说着不想吃了,就率先回房去了。
“哥哥。”
看着母亲不在了,萌萌才含着眼泪,转向郑殷。
“等父亲回家,再和父亲说一次看看呢。”
郑殷没办法地笑了笑,心里却知道胆小的郑萌萌,根本不敢对父亲提出这样的请求。
大门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冷清的客厅好像突然涌出好多人似的,不用探头,也知道大概是父亲他们回来了。家中的佣人也是很懂得看眼色生存的。
适才还冷清的氛围就像没有存在过。
有国王先生所在的地方,人群永远跟随并簇拥。
在门口的地方跺了跺脚,景岚微微打了个冷战。
果然接近四月,也还是会冷。外面的小雨早就转成了暴雨,大雨如银,瓢泼直下。从车里钻出来一路有保镖举伞,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伞面还是在他的脖子附近吹入了雨水。
“提前回家是正确的决定。”
郑临渊不高兴地摘下眼镜,头发湿了的他,对于无法命令的天气感到恼火。
“先去洗澡吧。”
郑桑早就闻迅赶来,把手里的大毛巾擦上景岚的头。
“先生是要喝红茶,还是葡萄酒呢?”
“红茶吧,加一点牛奶。酒就免了。我的脚遇到阴天就会痛啊。”微微叹了口气,拒绝佣人想要搀扶的意图,郑临渊打算直接上楼。
“爸爸……”
出人意料的声音来自从餐厅奔来的萌萌,她握着拳头,脸色微红,虽然怯弱,还是犹豫地喊出:“我想要学跳舞。”
连景岚都站在旁愕然地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
虽然是叫做“爸爸”。
郑临渊却从来也没有给过他父亲的感觉。
真搞不懂郑萌萌是天真无邪还是没有心计,看不懂别人脸色的,这个时候跑来提要求。
郑临渊的眼光马上往旁边望了一下,那个要找谁的视线虽然令人生疑,但下一秒滑动而出的轮椅却像是为景岚解除了心中的谜题。
“你每天和萌萌在一起,都不能教她一些礼仪吗?”
站在几个台阶上保持着生气面孔的郑临渊固然是显著的迁怒,但莫名地成为这种迁怒对象的郑殷反而让人更搞不懂。
“我知道了。”
垂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的青年,拉住了下意识躲到身边微微发颤的妹妹的手。
“还有,郑桑。”想起来了什么般的,郑临渊忽然转头望向悠然而立的郑桑。
“明天开始,小微和萌萌一起学琴。”
“哦。我知道了。”迟了一拍的,郑桑以不失恭敬的语调轻快回应。
“你一会来我房间一下,我有事和你说。”留下一句叮咛,郑临渊在管家、女佣、保镖们的簇拥下,很快又转移到了二楼书房。
靠近门厅的地方只留下一群尴尬而立的人们以及被溅满了水渍的小地毯。
“对不起哥哥,都是因为我……”
郑萌萌抢先揪着郑殷的袖口哭丧着脸道歉。
“真灵验啊。你知道要下雨呢。”
景岚用高过郑萌萌的声音,略带夸张地望着郑殷。
这是他来到郑家,快一年后,第一次认真意味上的,与郑殷展开了交谈。
“少爷,我要去找先生。你快点去洗澡。”在门厅的地方,抱着毛巾的郑桑如此强调,然后转身和还留在那里的佣人讨论为什么门厅这边的灯泡变暗了,是不是应该要换一个的问题。
偷偷地白了一眼郑桑,景岚帮郑殷推了下轮椅。
“你们还在吃饭吧。”
“没有。本来也要快吃完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要下雨的事?”景岚感兴趣地问,“天气预报里根本没有播呢。”他习惯听着广播入睡,所以对于气象新闻也自然熟知。对于连气象预报都没有说中,却被郑殷预言到一事,他很感兴趣。
“因为我有饲养带有魔法属性的小巫师哦。”
对于景岚态度的转变,郑殷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眯眯地用对郑萌萌平常交谈的口吻一样,很愉快地说起他的宠物。
“喂!”郑萌萌则用完全迥异于面对郑临渊的态度,凶巴巴地看着景岚,跟在他们身后不满地抗议,“你和爸爸说了什?!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学钢琴啊?”
“为了节省啊。”景岚瞪她,“你这种拖油瓶能有饭吃有学上就不错了,还提这提那,真难为你能这么迟钝地生活啊。”
“你、你说什么?”郑萌萌拔高音调,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毕竟景岚平常都根本不理她,谁想到竟会这么毒舌。
郑殷似乎知道景岚只是嘴头说说,并不劝阻他们的争吵,带一点笑容地看着他俩。在停下的房门前伸出手掌,回头问:“呐,要不要参观我的宠物?”
“要。”
两个人一齐回头,露出漂亮却略带怒意的脸。
壁灯被打开,在宽叶植物下的玻璃缸中活动的并非游鱼,借着昏暗的小灯,郑殷伸出手背,有什么蠕软的生物跟着爬了上来。
“啊。蜗牛。”景岚凑近了一点。
“怎么?不害怕吗?”郑殷微妙地抬眼。
“只是蜗牛而已啊。有什么好怕。不过这个东西,原来可以预报气象啊。”
“仔细观察的话呢,就会看出不同。”
看着自己独占的殷哥哥竟然和景岚开始说话,郑萌萌心里有气,故意很大力地关门,表示不满。
“真是个不明所以的家伙啊。”景岚懊恼地回头。
“她是小孩子嘛。”郑殷则不以为意,“不过要是你帮她去和父亲说说看的话,也许父亲会改变主意吧。”
“那么麻烦的事我才不要。”景岚敬谢不敏,略嫌无情地摇头。“况且,她妈妈都不让她去,肯定有什么理由不是吗?”
“你,相信父母这样的生物啊。”
坐在布置得很舒服柔软的靠椅里,借着奶白色的台灯的灯光,郑殷一副稀奇的样子,注视着景岚。
“是啊。”后者回以漂亮的微笑,“因为我也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嘛。”
脚步轻松地离开兄长的房间,虽然被带出去参加无聊宴会真的很烦,但因此能和所谓的家人有些交流,却也不错的样子。
“看起来很高兴嘛。”
在他的房门口,郑桑抱臂站在那里。
“发觉自己的哥哥并不是想象里那么冷血,而妹妹虽然不可爱却颇为有趣,不行吗?”景岚歪头,稚气地吐舌。漂亮的面孔上狭长的眼睛一眯起来就带了一点妩媚的气质,嘴唇边若隐若现的小坑虽不明显,但应该是有酒涡才对。
“我却觉得担心起来了啊。”自言自语地唠叨了一句,郑桑帮景岚打开房门,同时自己也跟了进去,“你知道先生叫我过去干什么吗?”
“大概是检查你的‘家庭作业’吧。”
“因为你说谎的缘故。先生责备了我。”
“呃?”
景岚有些吃惊地回头,解衬衫的动作微停。
郑桑靠在门上,颇为无奈地盯着他瞧。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少爷,请不要在先生的面前说谎。可能的话,也请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谎,因为谎言是一下子就会被揭穿的无谓的东西。”
“……”抿了下唇角,景岚懊沮地抗辩:“我只是说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