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炉火上的人生
如万马奔腾。
脚步的颠簸错过这一池又一池的幽兰。
幽幽的山中岁月，
如今星辰隐去，黑白倒置，
都市的烟花奏响无人的舞曲，
你用喧哗来掩盖绝世的独立。
夜空低鸣，鸢鸟攀升，
黑暗中的一切，硝烟滚滚；
地狱有路，天堂无门。
冰雨下一阵阵的蓬勃火焰，
演示着这炉火上的人生。
几天来，我每天早上跟着华子、阿冬走不定的路，去上早课，行业把这叫做“喝早茶”，一般是一个组的成员聚在一起唱歌、朗诵、交流人生经历，用以推销自己；每周两晚上“喝羊肉汤”，这是指晚会，来学习行业文化——一些极震撼人的管理规章制度。行业把一本书当成至宝，那便是《羊皮卷》。这书全国各大书店都能买到，不是行业的专业书籍，却能使业内人士痴迷，争相探讨、朗诵。此书教人如何走向成功。
在这里，人们虔诚善良、互敬互爱，决不会有喝酒闹事的事情发生，人们勤俭节约的过着每一天。据行规被邀约者的考察时间为一星期，这个星期内的所有开销均为主邀者支付，其中包括被邀约者不认同而离去的车旅费。他们用自己的本钱作赌注为信心让被邀约者留下来。
我看到过许多让人可叹可笑的例子，比喻曾有男F被他兄弟骗来后，他兄弟托一女子H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把H用手机拍了照片说要收集证据去报警，几天后，F已认同此行神魂颠倒，一天在闹市两人偶遇，H说借他手机看一下，他恭敬的把手机给H后，H翻看他的相册，他忽然明白过来，两人哈哈大笑。F对H感恩戴德。
曾有一青年E，被他表兄K骗来后当即信誓旦旦说要马上加入，当晚，洗好澡吃好饭，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打好领带，梳好发型，说要去舞厅潇洒走一回以庆祝有如此好的行业，他表兄见他这么入题，掉以轻心，没想此人就此消失了。K找了一夜外加一天，后接到E的电话，E说表哥，你不是要绑架我吗？我已经回家了，你办不到了，亏得我聪明，行李都不要，逃脱了你的魔爪，不过，你以后就不能再回家了，不然，你的腿都要被你老爸打断。K气得直跳脚。朋友们都把这作为一个好笑的笑话开始在业内流传，而我有幸目睹它的出现与发展。在这里，每天都会上演一些奇形怪状的戏曲。K后来成了富翁，这是我离开后不久从华子电话中得知的。
还有一事不仅是我亲眼所见，也是亲身经历。有一个下午，我上网后回住处，被几个巡警挡住去路，当时街上很多人，他们查了我的身份证，问我有没有工作证，我说我是来这边玩的，又不是在工作。他们看了看我手中的一包盐巴——这是阿冬嘱咐我代买的，他们把我带上了警车，说要把我关起来。这时，有两个离我不远的年轻人跑过来抢着往车里挤，他们对警察说是和我同路的，我感到很奇怪，怎会有人自动投上警车，还笑容满面说和我同路，我都不认识他们啊。我上车的那一刻，看了一眼车身，看到上面有一红色的条幅，写着一行大字“严厉打击非法传销，保障人民财产安全”，我想，我这下完了。在车上，那两个挤上来的家伙在打电话，我也和华子打了个电话说明我的遭遇，华子让我不用担心，说是好事。我听到那几个警察接了几个电话，后来，我们被带到了柳州，在一间宾馆里，有两个穿着一般，谈吐却非凡的中年男人请我们吃了饭，喝了酒，我还不太明白怎么一回事，后来，警察就连夜把我和挤上车的那两个人送回来宾我们被带上车的那个地方。
华子说那两位请我们吃饭的绅士一个是他们伞系的老总，另一个是挤上车那两个人的老总，这个行业是没有法律来约束的，不合法，也不违法，这是自治区，政府也只是在观望；你说来宾近年怎么会一跃成为地级市呢？广西省活跃的经济税收几乎有一半是来自来宾，来宾本出自柳州，却把柳州比了下去，打不起啊，我们得抓紧时间，和时间赛跑，我们会成功的。
行业不许看报看电视，不许喝酒吃猪肉谈恋爱（为了尊重部分不吃猪肉的少数民族），不许打牌赌博；在街上不许大声喧哗，不许吐痰扔垃圾，不许朋友之间勾肩搭背；不许睡懒觉，访问朋友不许乱动人家的东西，要借必须经过同意，并承诺期限，到期必得奉还；访友如到吃饭时间必及时离开，如若主人一定恳留用饭，过后必补上饭钱一元两角，主人也不得拒收。（有明确规定，每人每顿饭的成本费为一元两角左右，超出即为奢侈户，要接受教育）这些权为自觉遵守，当然没有人不厌其烦一顿一顿来抽查，但没有人敢严重冒犯。
我不得不惊叹这行业发起者的高超智慧。他们不只有预言家的远见，数学家的精确，经济学家的明智，也有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洞察一切的技艺。我也敢用我的勇敢断言，他们绝不是一个人或一批人，而是行业经过千锤百炼，经过一代一代智者的更新和整改才形成的。他们大都是一些低下层的农民或工人，他们千方百计将行业打造成“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局面，自己过着自己的生活，在美丽蓝图的向往下，人们无为而生，而不是资本家的忍辱负重；他们运用“小国寡民”的社会理念，自成一家，重现并整新了老子关于哲学、艺术、教育、政治、管理等方面的著述。
这就是传说中的桃源么？
为何一片净土是在没有法制的国度，建立在招摇撞骗的谎言中才能偷偷摸摸的生存?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倒退？
我说华，不管这个行业怎么样，骗人即是不对，你还要遵守行规在这里干上两年，我们都是性情中人，你能受得了这个苦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华子说不，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这可以让我们清心寡欲，却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财富——几百万啊！多少人几辈子都赚不来，而我们最多两年就足够。
华，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赚取的都是后面的人用3800码出来的，这种倍率翻起来是很快，但入行的有多少呢？就算全国人都来一次也很快就能到头的，等你当老总，说不定行业早被取缔了。即使不，当行业经营不下去的时候，有多少人无辜失去金钱，甚至亲人、朋友，到时会造成多少悲剧。
松，如果现在行业就被取缔，我也不会后悔，我现在已是一个主任，月收入也有几千，不然，我也不敢叫你来。中国贫弱者太多，永远不能富强，你看美国多么强大，大家都知道美国的政界是多么的邪门。哪个人成功的宝塔仅是由良心建造的？难得这个不违法，我们何必钻牛角尖呢？不要想那么多，有钱拿就行了。
如果给你财富，让你去蹲监狱你也愿意吗？
这不是蹲监狱，如果不给我钱，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一辈子我也愿意。这里的人多么好！多么愿意帮助人！他们永远不会有犯法的念头，甚至不会随地吐痰，这些人稳定了下来，其他人再日趋日上，那建设社会是多么的事半功倍……
我直摇头。这批人的组成大半是穷人中的穷人，没有文化，没有眼光，没有头脑，可两年后，他们都是有远见，有头脑，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富翁富婆，他们平静地教育后代，他们的后代将十分出众……这是华子欲言又止的嘴巴告诉我他将要说出的话，但我没让他说下去。我见识过，一个已近花甲、连自己名字才刚学会的婆婆苦口婆心把我规劝。这话我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口口声声说和时间赛跑，可谁都跑不赢时间，这是定理，不能因为可以富强就放弃一批人。我说，我是个永远不安于生活的人，要我静下心来当两年金钱的奴隶，这不可能；我也不会拿亲情、友情来作赌注，黄金是可以赚回来的，但是亲情、友情是永恒，这不能出丝毫差错。
这么说，我们的友情也在这里……
后面华子的声音轻了下去。我说你好自为之吧！
有人一生不顾一切挣钱，挣到了钱全部捐出去，说是为穷人着想，这是假话，他们是想得到满足，捐钱比挣钱更能让人达到最高成就的心态，不能说他们是疯子。如果挣得的钱没有成就感，是不会给人带来丝毫快乐的。
阿冬忽然挺上来说，松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这些日子我跟你说话你都爱理不理，但你想一下，有了钱，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一样可以在你的事业上获得成功，这会容易得多，你有了光彩的钱，就可以把你认为不光彩的钱埋起来，把光彩的钱捐给你想捐的人群，你一样是个高潮的男人！
好一个高潮的男人！我其实并未生他的气，我不理他是因为我的思想一直没空，但我也不想说明，包括这一刻，我也没有搭理他。
中国加入WTO后日货纷纷占据中国市场，不能抵制，可人们又不觉悟，人们应该学会经营，学会教育下一辈，中国的教育工程还这么落后，不论是传统教育还是社会教育。万事都要取舍——这是一位业内老人曾针对我说的，他之前是一位农民。
我终于要离开来宾了，离开我最后的兄弟朋友。我走的那一天，听说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升了老总，几位经理一起到取款机上一人输入自己所保管的那位密码，仅属于那女孩的进帐就有三十多万，她把钱全取出来，回家铺到床上，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不敢相信地望着钱发呆了一夜。华说他很快就能连续拿到几百万，也很快就会出局了，到时，行业不再收留他，他将抱着几百万回家享福。
我走时，华子坚持要给我买票买粮，他说不然他会感到很内疚的，我说还有后起的每一个受害者你又如何表示内疚？
我们面对面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这次的离别会不会是永恒，所以一直不敢上车。华子终于打破沉寂：我知道，你想在漫游者随心所欲玩世不恭的情怀中打造出资本家的家底，我们都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我从来就没有过资本家的心理……他说你也许没有，但你需要。
我不想说这些了，什么“五级三阶制”啊，什么“入行只许三条线，三变九，九变二十七”啊，什么“无压力，不滑落，可超越，可回归”啊等等，网上都吵翻了天。我没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浪费，纵然我的理想一望无涯。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