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堤岸
驶入熟悉的港口,听到熟悉的轰鸣
无意中,它承受了多少洗礼
收听到多少秘密
众多的幽怨曾把这堤岸浇灌得坚不可摧
而潮水的爱是晶莹的给予
越过云层,抵达天际
平抚一次次巨大的暗涌
善恶交错,黑白轮回
堤岸篆刻着生死状
发出沉吟
誓将击折锋利的刀戟
回报潮水的爱
展望下一个疼痛的来袭!
我又到了重庆,母亲之前曾千叮万嘱,如果我到重庆一定要拜会舅舅,我离开重庆的时候没和舅舅打招呼还被母亲责怪了几句。但我很不愿意见舅舅,因为他总是自大,但我又答应过母亲,于是我想就当是成功人士都是自大狂,因为他们确实也是了不起。便去见他。
舅舅说你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十几天前就离家了,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想说我早就到了重庆,只是怕见了你你又问我找你有什么事,所以拖到现在。但我不能,因为我是为母亲而来的,可是在以后这将令我万分后悔,后悔没有立刻和舅舅决裂,后悔还曾为他找借口说他的自大是成功后的应该。我只是淡淡的说我在忙一些事情,耽搁了。
舅舅说你妈又给我打过很多电话,让我给你找个工作,把你管严点,不要老是在外面胡搞。
我从这句话听出了端倪。我从未对母亲说过我要到重庆,而且我买的车票是到南方城市的,母亲不是不知道啊,应是有人卖弄聪明吧,觉得我无处可去,所以一口应承下来说我是在重庆,这样的话不是更显示出他的无微不至?母亲又如何会说我胡搞呢,我在家的时候母亲都没有说过我什么,她又怎会让其他人来管教我呢?
我突然想如果我在到重庆之前就在世界上消失,舅舅该如何向我母亲和警察解释我的行踪?或者说如果我在广西杀一个人后被抓获,母亲和警方会不会以为我会分身术?
你想过没有,你能胜任什么工作?
舅舅特别强调“胜任”两个字,我便和他卯上了。我说只要是人能做的工作我就能胜任,只要有时间。
这么说你还是全能的!用重庆话说你还是个“万精油”!
我没搭理,因为我找不到有点震撼力的话,如果杀伤力太大又怕他接受不了。
好,有骨气!那你想找什么方面的工作呢?
我不会打杂工了,也不想整天夹着一个傻乎乎的皮包跑来跑去。我会找到一份文职的。
到城里一个杂志社做编辑怎么样?社长和我很熟,不过还是要靠本事吃饭,我想你在外面也跑了这么长时间,总有不少体验吧,电脑琢磨得怎么样?敢不敢去啊?
我多少有些惊奇,不管舅舅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刚刚已经在他面前夸口,我就不能失去风度,特别是他说我敢不敢去。
我来这里当然没想过会去做舅舅介绍的工作,但做编辑的话,是不是更接近我和陈屈的理想?我私心作祟决定小心地踏出这魔鬼的第一步。而事情也挺顺利的。
在杂志社里,大家对我都不错,总编很照顾我,连社长也亲自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一些工作上的问题表示关心,渐渐地,我想,舅舅终归是舅舅啊,看来以前是我不懂事,错怪了他,有空我得上门去请罪。
一个月下来,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尽管我还是在做一些整理桌台、文件的事,我什么都要向大家请教,大部分只是一些常识,但我下定决心,要尽善尽美的把这份工作做下去,不久,主任便让我和其他一些编辑们一样做一些选稿、编辑的工作了,我要学的东西也更多了,而编辑们却开始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了,大概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只凭关系吧。我对大家很忍让,我相信,我一定能和大家把关系搞好的。
果然,凭我的善良与勤劳,大家开始接受我了,人都是善良的。有时,我们也在一起开些无聊的玩笑,我觉得可以把陈屈的诗集拿给这些前辈们看看,看他们有什么意见,没想到前辈们看后均有赏阅之意,我便问能不能抽出一些发表,我说这是朋友写的,他们说完全没有问题。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主任拿给我一份稿子,要我打出来,我看这稿子挺长的,打到下班也打不完,如果拿给前辈打那就没有问题,但既然是交代我的,我不可能这样吧。我想,这稿子并不急,此时,我还在忙陈屈的事情,便把稿子放在了一边。
第二天,我上班便开始打这份稿,主任来了,问我打好了没有,我说还差一点,主任忽然阴着脸问我怎么做事的,他说不是昨天就给你了吗,一份稿打了一天也没有打好。我有些不服气,主任以前对我挺和气的,今天忽然大转弯不知为何,但我身为他的下属,不便与他顶撞,但为了了解,我还是以询问的口气说那份稿子不是不急吗?
不急你也要打啊,难道不急你就可以等到明年?
有几位编辑在窃窃的笑,我想他们是没有看到主任阴阳怪气的脸。
我受不了这样的嘲讽,我说如果急的话你也不会拿给我打不是,你不是不知道我打得慢!
主任火大了,向我咆哮起来,说看来还是我抬举你了,好啊,你不喜欢打那以后都不要打了。主任抓起我桌上那份稿,丢给旁边的李编辑,让他来打,而我都快完成了,我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很委屈。
主任走后一会儿又回来,说要开会,而名单里却没有我的名字,只剩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只得又坐在电脑前整理陈屈的东西。
散会后,社长也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什么交代的任务不及时完成,社长口气挺和蔼的,我咬咬牙便说是我一时粗心,忘记了,我不想与主任为敌。没想到社长见我认错,便得理不饶人了,他一改刚才的和善,简直是暴跳如雷,对我东南西北叱咤一番,我摸不着头,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人怎地可以这么虚伪?
依社长的“指教”,我写了份检查给主任,社长又要我在翌日的早会上当众宣读这份检查,我无地自容。如果是在一个工厂,要我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不曾有过的错误,如果有重大意义,也许我会硬着头皮上场,可一个木匠可以在一群皮匠面前表示自己的愚钝,而一个吉他手却不能在一群歌手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尽责。我百思不解。大家的眼神都齐刷刷向我射来,仿佛知道我要上台表演什么节目,社长也走到离我不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我不看他的眼睛都知道他盯着我,此时,我想起华子那句话:“我知道,你想在漫游者随心所欲玩世不恭的情怀中打造出资本家的家底……”,我反复玩味它,难道我真的要屈服?
罢了,罢了,学习一下阿Q精神吧,我对自己说,是虫豸!
下来后,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还在思虑,舅舅的电话也来了,严厉的批评了我,不容我解释,电话便断线了。而从此以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搭理我了,陈屈的诗当然也别想发表了。
我每天依旧来这里上班,没人撵我走,也没人给我分配工作,我就坐在计算机前做一切我想做的事,只是偶尔社长会在我身边转悠一圈,主任会向我投来憎恨的一瞥,欲言又止,我明白,他们想让我离开,骂我不知自爱,可我偏不走,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如果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的出现,那么当初又为何对我那么好呢?无所谓,反正我每天在网上可以找到许多乐趣。
舅舅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说我应该多做点事,多学些东西,怎么能沉迷于游戏呢,我说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游戏啊,舅舅严肃的说你要像个男子汉,不要把乡下的风气带到这里来,我想说什么的时候,又只剩嘟嘟声了。
舅舅信他的朋友而不信我,想起那句“乡下的风气”我就火冒三丈。我和社长无怨无仇啊,他何苦要陷害我?难道是因为他本身不想收容我,碍于情面,所以答应我舅舅,先是对我很好,我上过两天班后也确给舅舅打过电话,说大家对我都很友善,难道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然后就可以对我任意宰割,受不了,自己走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太用心良苦了吧!
朱平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在杭州一个老厨那里学会了烹制独门顶级的火锅底料,如果我要开店,她可以做我的厨师。她不像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当初我随意说出的话她竟当真记着。可我没钱,怎么开店。她像是早看出我的疑虑,忙说她这两年打工倒是存了一些钱,但也不多,她说她可以先过来我这边再说,我有些惊喜,这一下子触动了我体内高涨的情绪,此刻,自私在我的心里作怪,应该说我的梦想追了太久还是遥遥无期,让我形成条件反射,有一丝机会都想牢牢抓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却丝毫没有在意,别人一直在为我付出。现在我想起来,我终归不够自信才会导致一些不该有的结局。
我打算明天就递交辞呈。
我请了半天假,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满心欢喜去火车站接朱平,我觉得这是天降的幸运,是我梦不该绝,我觉得朱平根本就是来拯救我的神。恰在我的心里又是那么迫切的想念她,这一切便顺理成章。
这是晚上的十点钟,我提着朱平的行李箱和她一起从火车站走出来。朱平说以前听你说重庆的轻轨在天上飞,诸多的商场在地底下色彩纷呈,就想来见识一下。我很高兴。我们走在这熟悉而恐怖的火车站,我竟没有想到任何一次与朋友们的离别,也没有想到曾经的血腥,而在那个老巷口,当一丝不知名的不安袭来时,我和朱平依旧被围了,是四五个壮汉。
出奇的是他们并不是看中我们身上的什么财物,也不是看中貌美的朱平的色相,却是看中了我的右手,我吃饭做事用的右手。伴随着朱平的尖叫,我的右臂不知被打了多少棒,扎了多少刀,几乎血肉模糊,不成形状。我在冷汗淋漓的惨叫声中昏迷。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朱平还有我舅舅都在,我的右边麻酥酥的,毫无感觉。舅舅说右臂已经被锯掉了。没用了。我没有右手了。
我忽然就大声喊出:舅舅,你一定要帮我报仇,这是那个姓杨的社长干的,一定是他,我做梦都梦到是他。
舅舅摸摸我的额头,我用左手推开他的手,我的脑子发烫,我感觉得到我是在发高烧,但我是清醒的,我不顾一切大喊:
是他,那个混蛋,他想我走,我偏不走,可是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辞职的,他不知道,他不放过我,他找人打我,我和他没仇的……
舅舅说,你冷静一点,不要胡思乱想,这事等你好了再说,我已经报警了,等你好些警察会来做笔录,你放心,会给你报仇的。
可是,我的手已经不在了。我大哭。
朱平过来抱住我的头,压住我的左手,我推开她,我已经没有右手了,再被人制住左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动不了,万一有人来偷袭我我不是死路一条吗?我看到舅舅向门外走,我挣扎着坐起来,又大叫:
舅舅,你和那个姓杨的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一定是这样。他现在报仇了,可我是无辜的。
舅舅怔了怔,摇摇头,走了出去,沉重的关上了门,我感到窒息。我太激动了,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当我第二次醒来时,我就明白,舅舅一定当我是精神病人,不会相信我的话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可我还相信了他,为他找过借口,而现在,我乱七八糟的内心,还侥幸的相信他会为我报仇,确实是除了朱平之外,我已经找不到值得相信的人了。朱平一直都在哭,因为我的右手到无端残废乃至消失她一直都是亲眼目睹的。
我说朱平,你去把警察叫来,我要跟他们说,这是姓杨那个混蛋干的,我要他们把那混蛋抓起来枪毙……
你冷静一下吧,朱平擦擦泪说,你这样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你太激动了,如果要报仇,你先休息几天,想好到时候怎么对警察说,他们才会相信你。
我在医院住了十多天,我要出院,舅舅要我到他家去休养,我说不必了,我还是一个人住外边吧。舅舅也不再强求。
我忽然想起了胖三,我有许久没有去看过他了,我买了一束他生前最喜欢的康乃馨,和朱平一起来到陵园。他墓前也有一束康乃馨,是鲜艳的,看来他父母刚经常都来看望他,上次他的周年祭,我来时,这里也有这么一束。我说胖三,你在天有灵该保佑我,不要让我再受这种伤害,还有,帮我揪出伤我的凶手,让我尽快踏上我自己的路。
从陵园出来,我和朱平一起去了派出所,我把我的意见和民警说了,可他们一点都不相信:就算人家要撵你走也不用砍你的手啊,你都说了你们以前没过节,他大可以辞退你,何必惹这种事?人家在社会上也是有地位的!
我都说了,他和我舅舅是很好的朋友,他不便辞退我……
既然他和你舅舅关系这么好,他更不会这样了。
那他以前还诬陷我,他心胸很狭隘的,什么朋友,在他心里根本一文不值……
行了,行了,我看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出来后,我想,派出所的人都被那个杨混蛋给买通了,我状告无门,只得去敲开舅舅家的门。
舅舅说他和杨XX谈过了,人家对这事一无所知,本还去医院探望你,可你又出院了。舅舅拿出一个信封给我,说这是杨XX给我的薪水。如果我还想回去上班,什么时候都行,哪怕一只手都不剩。
一只手都不剩,我愣了愣,或许这是威胁吧,威胁我的另外一只手,我就用那只仅存的左手接过信封,捏捏,分量至少是我正规薪水的两倍。虚伪!
我经不起这样的威胁,我把信封放进我衣服的口袋,咬咬牙,朝舅舅点了点头,大步迈开,轻轻地走出了门。
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但不由自主已到杂志社门口,我的腿像是承受了千斤重量,无法离开,也无法走进去,而那个老混蛋此时刚刚出门,我突然来了力量,跳到一旁。我打车跟上他,他的车加速了,我不顾一切,也让司机加速。
我一心跟着杨XX,倒没注意朱平也跟上了我,杨 XX的车在一小区内停了下来,我也打发了司机,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在一僻静的草坪边,他就不见了,我四处张望,却发现两个保安手持警棍乜斜着眼向我靠过来。等我明白过来,我便挨了打,我用仅有的一只手护脸,他们便向我的这只手踢,似乎想把我的这只手也打残,不得已,我滚向墙角,用腿将我的脸和手护在里面,当他们又进攻我的腿时,有人跃过来护住了我,是朱平。
朱平向那两个畜生求饶,我一言不发,任朱平扶起我,一颠一跛向前走去。
朱平反复自责,说她真不该来重庆,要不然,我也不会去火车站,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我知道,这其实是命里的,逃过了此一劫,还会有彼一劫,或许彼一劫更为惨重。
我和朱平坐车回去,人来人往,车开得很慢,我望着窗外想着心事,在一家大酒店门口,我的心一颤就收了回来,我喊司机停车,因为,我发现杨XX的车和我舅舅的车一并停在那里,杨XX开的是凌志,我舅舅开的是宝马,车牌我也认得,这是打死我也决不会认错的。
我也进了酒店,果然,杨XX和我舅舅在那里大声说着笑,我火冒三丈就想冲过去,但是朱平强拉住我把我拽到外面。我没想到舅舅与杨XX早串通一气了,朱平说可能是误会,他们也是朋友,朋友之间吃吃饭是很正常的,我正权衡着利害,舅舅的电话就来了。
他说听说你又被打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这下再也没有什么误会了,他的外甥被人打,他还和打他外甥的人在一起花天酒地,却又打来电话向我询问,这已经穿帮了。但我要假作和气套套他。
你怎么知道的,舅舅。
不是你身边那个丫头打电话告诉我的吗?怎么,你不知道?
哈哈哈,我在心里笑着,朱平一步也没离开过我,发生这件事后。明明是杨混蛋告诉他的,可他竟说是我指使朱平给他打电话,却又装作毫不知情,难道我还需要他的同情和怜悯吗?我挂掉电话,不想和这种虚伪的人浪费口舌。
这一刻,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推开朱平,抹掉我眼角的泪,一个人静静向前走,我说我想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