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
61800000030

第30章 :年华

第二十九章:年华

多年以前,

一只蜻蜓撞死在这古墙之下,

荷尖膨发遥望,

红色的浮草随流水窒息满池,

赶尽杀绝了守候。

枯树病卧,青竹还原,

远处的夜灯似头盔,

弓身目炬,夜雨盥洗年华。

岁月剥尽残墙,

炭花闪现,一些游戏的比分,

寸断的皮筋裹着蛛丝,

沉箱灰扑,铜锁斑布,

铝币评估着一个世纪的偿失。

你改头换面,

变得多情而健忘;

我的嘴唇干裂,

心事一重一重,

如这衰老的木屋,

咿咿呀呀,

坍塌在未来的一场大雨之中。

从父亲口中得知,我的小学好友阿兵从深圳打工回来了,准备迎接猪年的到来,去年春节他回家的时候到我家找过我,而我在重庆,所以未曾谋面,我们其实已有近十年未见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阿兵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同桌,常常在上课的时候在底下讲小话,被木心武老师罚。木老师罚人很特别,他会让全班同学都伸出右手放在课桌上,然后他拿教鞭一个个挨着抽打学生们的手。这说起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一人犯错,全班挨打,其实木老师是在教育我们要团结,也要我们懂得自知,他只是用教鞭轻轻在我们手上碰了碰,他根本舍不得打我们。我和阿兵逐渐再也不敢了。

阿兵和他哥哥阿智有一个特征,就是他们的脑袋是扁的,很窄很长,然而他们的智力却在全校扬名,无人不知晓。阿兵很会唱歌,高年级的老师为丰富班级的学习色彩,常常请他到高年级教比他大的同学们唱歌,他也因此得奖,什么算术本啦、钢笔啦、文具盒啦,都是高年级的老师买来送给他的,这令我羡慕的要死。

在我眼里,阿兵是无所不能的,特别是难算的数学题,他三两下就算出来了。我的羡慕发展成妒忌,我知道他有很多本那种有着数学练习本格式的小册子,很厚的,有一天中午放学,我偷偷拿了一本,揣在怀里就往回家跑,途中遇到了伟子,他问我慌慌张张干什么,我一下脸就红了,把怀里的东西揣得更紧,他问我是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我说没有,他让我放开手,要我给他看怀里揣着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给,他便说要到学校去宣扬我是小偷,我吓得要死,急忙跑回家,把小册子藏好,我傻傻地担心会有人来我家找,我往怀里揣了一本我姐的小说,就去伟子家找他,等他一起去学校,伟子说我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来等他上学是不是想巴结他,他见我怀里还揣着东西,就说如果我不想他到学校宣扬我的丑事,就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我一下就拿了出来,我说这是我姐的小说,很有意思,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故事,你如果喜欢看我就借你看,不过你不能告诉我姐,伟子高兴地答应了,我们就去上学。阿兵在骂是谁偷了他的小册子,伟子埋头在一旁看小说,我也装作背书,没人理他,这事就不了了之。

阿兵的聪明不只是让我妒忌,让很多同学都妒忌,因为他的东西经常被偷,而且我相信,每次偷的人都不同,因为我偷了一次是决不敢再偷第二次的。

阿兵有他的智慧,有木心武老师的启蒙教诲,只是家里没钱念书而放弃初中过早步入打工之途,我想,他的工作一定不错,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没有难得了他的事,他至少也是个经理级的人物了吧——在他十六岁那年,我见过他,他在我们以前念书的那所小学教六年级学生数学,要知道,他的最高学历也只是个六年级啊!

这次他回来,我理应去看他,可我对他有点诚惶诚恐。也因为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请求他的帮助,他应义不容辞。

我们约在小学后面草坡上的那所木屋旁。这小学还是我们当年念过的小学;木屋是当年老师批改作业的地方,现在已经废弃了,木架中间的泥墙几乎剥落,风透过穿洞和间隙吹过来,将我的发丝吹得乱糟糟。

我很早地就来到了这里,他却迟到了近一个小时,得知以前的许多同学都在南方城市打工,我感慨万分。我发觉我们这一代人,特别是我们的家乡,朋友们的智慧是多么高啊,他们的灵气、活气简直都感染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那草儿、树儿长得多茂盛,只可惜我们生在了这螟蝗泛滥,杂草成慌的世界里,人们老实本分地生活,收入菲薄,无法让子女享受高等教育。义务教育的推广,农税的减免又晚了些时候,多少人一身智慧得不到发展,一身抱负,遇不到伯乐而沉沦。正邪一瞬间,没本事的终究没本事,而那些犯过大案的人常常有着极大的智慧,而抓住他们的人——并不能说明警察的英勇,而是他们的势单力薄,如果国家的教育事业能像餐饮发展得这么快和广那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教育是一切之本。

我国的教育体制,一本正经,按部就班是特色,禁锢思想是发展。我记得初中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一个丑陋的人”,有位同学虚构了他同村的一位朋友,说他长得张牙舞爪,吃饭时的样子像是在劈材,班主任老师把这些拿来课上评论,说“张牙舞爪”是动词,怎么能形容长相呢,还有,老师问他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吃的西餐,要用刀叉,不然怎么会像劈材呢?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张牙舞爪”就不能形容长相,吃饭就不能像劈材?且不论这位同学是如何理解丑陋的,我至始至终都觉得他很富有想象力,形容得也贴切,至少能让人一看就明白此人的长相和生活风格。此后,我这位同学终成了一个庸俗的人,不敢在班级随便发言,生怕出错。

还有教育环境,现在有多少崛起的高校都把钱花在学校的官方建设和政治面貌上,从而忽略了真正意义上的东西,学校是金碧辉煌,可学生却感受不到真正的温暖,教师们也受冷落,这本已是一种负面的引导教育了;而社会风气呢?老是拿高校各省各国之间作比较,仿佛只有这才叫追求,而忽视了小学建设,没有小学哪来的大学?还有多少贫困的孩子连上小学都成问题,素质教育难道不是应该指国民的整体素质么?这些大学中,竟有堂而皇之将“以人为本”作为信条挂在室内供人瞻仰的,依我看,“以人为本”多少年来都是许多人的误读,“本”是什么?就像许多青年人误读“美”的含义一样,我们也是青年,风华正茂,我们首先要承担起社会的责任。

阿兵却说你小子现在富贵了,说话都这么漂亮,我只知道现在我有饭吃,有衣服穿,还可以打打牌,下下象棋,这样很快乐了。我现在在深圳搞电焊,组长和主任都说我焊得好,我爸妈也说我能干,能挣钱回来结媳妇——他望了望右袖空荡、不住咳嗽的我的身体,接着又说,而且四肢也健康,虽然没你能干,但也不错了。

是啊,或许这就是一个穷人家最好的人生。

我还要讲个故事。我有个小姨,在她青春年华的季节,正是我记事的开始,她算是我最初的偶像,从她那里,我才开始明白“美”的含义与感受,那时,我不到三岁,小姨对我就像一个伟大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儿一样,但又让我享受到异于母爱的关怀。

小姨只读过两年书,她是个很阳光活泼的少女,她带着我和她那些闺中密友一起玩游戏,他闺密经常抱我、逗我和我说一些很有趣的笑话。在我渐渐成长的过程中,我母亲为了证明我现在的不讨人喜欢,常拿小时的可爱说事,我因此而记得那时的许多细节,但我深信,没有母亲的提醒,我一样能记得一些。

小姨崇尚美,我也崇尚美,尽管那时,我们都不知道美的真正涵义。小姨闺房很简陋,但洁净。她用一张张很大的白纸糊在墙上,在那里挂一面镜子,常常对着镜子做着各种表情;镜子的周围挂好多纸鹤、纸蛙等有趣的东西。让我印象最深刻是她偷了外公一只烟,抱着我跑到房里关门把烟点燃,在白纸上烫出一个个焦孔,组成一句话: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后来我两个姐姐来这里玩,小姨解释给她们听这句话的意义,我在一旁似乎也能听懂,便一生记住了这句话。

我过生日的时候,小姨送了我一张生日卡,打开就能唱歌,我很高兴,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姨。

小姨还教我唱小虎队的歌: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

我大一些的时候,小姨仍会送我一些自动笔、明信片之类的东西。有一次,小姨买了三张明信片,给我和两个姐姐一人一张,可我们都看中了那张有着桃心背景的,我们姐弟三人因此而吵嘴,小姨主持公道说我最小,就把这张给我,可我大姐不让,她抢走了这张明信片就跑到房间里藏了起来,令我大哭并怀恨了她好久,小姨给我承诺,说下次一定给我买张桃心的,比我大姐那张还漂亮,这便成为我二十年的期盼。最终,小姨仍没能将那张更漂亮的桃心明信片送与我,因为在不久,她嫁给了一个砖瓦匠——出嫁那天,小姨悲悸的哭声我现在还记得,他们终为了家庭负担而忙碌,后来生儿育女,大概就忘了。可我永远不会忘,小姨还欠我一张桃心明信片。

有了这样的幼年回忆,我的今天才有着这样的想法,我也因此能清楚的认识自己,理解自己生命历程里一颦一笑最原始的原因。

但我和阿兵之间明显有了一层很厚的隔膜,不再像从前。我忽然痛苦起来,我开始还怕我的言语跟不上他的节奏,这崇拜了十多年的英雄居然像桃李花一样随水弯而逝去,我激动地说了这么多,指望听到他的高见,却是对牛谈琴,曾想拜托他的事情是怎么也开不出口,他也无法办到了。

他说,小卫他媳妇今天要来他家玩,听说很好看,我们一起去看,要他们请我们吃喜糖……

我说不去了,让他代我向小卫祝贺,他便一溜烟跑了,那种欢喜,那种纯真。他很大声说看小卫那未来的新娘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木在那里,心中的一点****又疼痛起来,忽然扩展开,充满空气。我亲爱的兵,我该为你感到悲哀吗?不,我得为我自己而悲哀,为什么我拥有不到这种简单的幸福?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做一个菜农,或许也有一些不良的嗜好,譬如抽烟,譬如酗酒,偶尔一两次还酩酊大醉,但我正直,善良,诚信,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我用自己琢磨的一套生活法则去看待世界,与人互动,哪怕我目光短浅,但知足长乐。

当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瞬间搁浅,另一种坚定却被几块泰山石压下来,不再徘徊,不再动摇,稳如泰山地坐镇在那里,面向四方,等待长出满身的眼睛。

幸福只是片刻,快乐也是短暂的,因此才吸引人们前进追逐的脚步,或得或失,永无休止。如小姨,和她的闺密们各嫁他方,这许多年后,她们甚至都没有联系,她们已经把那些“天真”的记忆藏在了心灵深处,哪像一些网络红魁,可以幸福大方的把与闺密们的照片发在网上,与大家分享,这对许多人实际是一种伤害。而我们,也该忘掉,忘掉那一切只发生在久远的年代、我们孩子气的呼喊中,这是一种美,因为我们不再是孩子。

从朗朗的读书声一直到下课铃响,我一直是激动的,我立在那里想,当别人出现在我的小说中的时候,我又会不会出现在别人的故事当中呢?就像我以一个善良的身份出现在陈屈诗歌中的时候,他一定未曾想到,他正以一个钢铁般男儿的姿态在我的故事里上演悲情。这时,我胸中燃起一把篝火,仿佛要把这傍晚的沉闷烧得沸沸扬扬,一轮日头从西边的红晕里钻出,照耀在这无边的大地上,我的脚底忽然涌出一股劲力,这股劲力促使我向那片红色狂奔过去,我的发际千丝万线誓要与地面平行飘走,我忽然感觉自己成了一匹骏马,要将这即将入夜的世纪奔腾的光亮。这所小学依然破旧,是重建的时候了,那未来的小英雄们冲出寒假补习的大门,向一旁他们的家的方向冲去的时候,我发现他们成了一只只不畏寒冷的雏鹰,在深蓝的天空自由的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