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住在客房里的爱人
618100000007

第7章

第七章 25%的天空

醒来的时候,人在医院,被吓坏的房东送她过来的,医生脸色凝重地拿着一张片子指给她看,“这里,你看到这个阴影了吗?心脏这里……虽然确诊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基本已经很清楚了,是一个肿瘤,一种罕见的动脉血瘤,每五十万人才会有这么一例……先天性的……需要尽快动手术……但是我要先说明,即使这样,也只有25%的机会……你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吧,然后尽快安排住院。”

“如果,不手术的话……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她看着紧挨着心脏的那块阴影,却忽然觉得放松了下来。

“这不好说,这个动脉血瘤就像是炸弹,随时可能爆炸……目前看来,再撑半年左右吧!不过这个手术越早做机会越大,不可以再拖下去了!”医生推了下眼镜,很严肃地看着她,“你这个人怎么对于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关心?晕倒几回了怎么也不来医院检查?”

因为分不清楚心痛和心痛的区别,弄不明白晕倒和晕倒也会不一样。

“等确诊通知下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所以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赶紧处理,完了准备住院,这段时间绝对禁止一切剧烈活动,也尽量保持心情不要有太大起伏,”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推过一张表格来,“在这里签个字。”

她镇定地拿过笔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信息,冲着医生鞠躬道谢,抓起衣服出来,又和房东认真道谢,

“刚才真是多谢您了……不,没什么,只是需要住院检查一段时间做个小检查……我想,退掉房子……”

出了医院,阴冷的风倒吹得她精神振奋了一下。

她慢慢地晃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坐下,看着干枯的树枝伸向灰色的天空。

嗯,果然自己还是应该消失的,这就是上天的预示,所以也倒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了。

这样的结果,还算符合她的下场。

反正没有人要自己,全世界都抛弃自己了,那么,就干脆连自己也抛弃自己好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有过一个梦想,那就是可以去天空蓝蓝的地方去拍那些悠闲自在的云、漂亮的建筑、海水卷着泡沫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大雨过后阳光在天空投下的奇异影子……

原来,自己是想做一个摄影师的。

却因为从安的梦想,转做了化妆师。

既然这样,在剩下的这半年里,为什么不实现一下自己的梦想?既然要消失,至少也不要让自己遗憾曾经活在这个痛苦的世界上。

就这么定了。

她掏出手机拨了好几个电话……

第二天,星空娱乐。

“是的,非常对不起,但是事情太突然,我要去澳大利亚见父母……可能,就不回来了,不过我已经把所有的设定都交给小J了。”

“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阻止你们一家团聚。”主任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像月桥这么好技术的化妆师真的很难得,“那么把事情交代好了的话就去吧,也常联系啊!”

“好的,那么我就告辞了,非常感谢您的照顾!”她微笑着拉上门,几乎带着愉快的心情来到了片场交接最后的工作。

“你要请假?”岚尚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忙过来问。

“您还真是消息灵通啊!”她笑了,“是的,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没有办法,这段时间要多谢您的照顾了。”

现在的月桥,笑得很轻松,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虽然很浅淡,但是至少精神看起来很好——是出乎意料的好,好得很不安定,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你……要经常打电话给我哦!”

她笑了一下,点点头,“好的,把您的信箱给我吧,我会给您写信的。”

他赶紧把自己的私人电子信箱告诉她,看她很认真地记下去,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声:“一定要写给我啊!”

“没问题!”

她回答得过于爽快,更让他觉得不放心,迟疑了一下,他还问了出来:“你的事情,和他有关吗?”

“他?”她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不,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情,您也知道,我的父母离婚了……所以会有一些问题很麻烦……”

这样的私事他也不好细问,最后还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月依旧不明媚的阳光撒在她的背影上,却觉得有些看不清楚,似乎她整个人是走在光里的……

“从,这是礼物,节日快乐。BAC。”

等到从安得到她请假的消息时,找到的只有这个放在自己抽屉里的长形首饰盒以及上面简单的字条。

她依旧有些幼稚的字体。

9个字,还有那个他一直摸不清楚意思的“BAC”

节日,情人节吗?细想起来,那天也是她的生日,自己却从来没有送过她一点礼物,反而还每年拿到她送自己的情人节礼物,通常他都没什么兴趣地打开看一眼就丢到一边去了,到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今年会是什么呢?

他打开了盒子——一条白金链子,简单的样式,一点也不显眼,即使戴起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坠子呢?他奇怪地把盒子也翻过来倒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难道她只是送了自己一条链子吗?

看着那张小小的字条,他的心动了一下,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将那些礼物随手一丢,而是很认真地将链子戴到了脖子上。

凉凉的,像是一滴泪滴在脖子里。

飞机场里走出一个背着大大黑色双肩包的女人,招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车子开了一段后停在一座有些破败的屋子前。

这是她的家,或者说,曾经是她的家——有家人住过的才是家,若是没有家人,家也成了屋子。

推看那扇久不开的门,一股灰尘的冰冷味道扑了过来,没有热的气息,没有家的味道。

已经死去的房子。

轻轻地迈进来,像是迈进童年的噩梦里,即使到了现在,依旧觉得不舒服。

推开主卧的门,墙上还有一个印子——那里挂过一张大大的全家福,有还恩爱的父母和甜甜微笑的孩子,像是任何一个完整的家。

不过现在只是一个发白的印子了,所有的相片都已经在他们离婚那阵子处理了,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打开已经没什么东西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盒子。

父亲曾经爱不释手的相机,她最初梦想的起点。

保养得还是不错的,换上电池和胶片,依旧可以照出清晰的照片。

再转回自己的小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仔细包扎的包袱,里面是一只很久的娃娃熊。

“让你看家辛苦了,我回来了,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

冬日的阳光从蒙着灰尘的窗户透进来,在褪色的地板上落下一个暗淡方正的光斑。

一只旧旧的娃娃熊倚靠在一只脚上,落下两个相依相偎的影子。

这是岚尚一的邮箱里出现的第一封邮件,名字叫“我们”。

看起来好寂寞——这是岚尚一唯一的感觉,但是无论发过任何的邮件过去,都不见一个字的恢复,像是投入了黑洞。

“来了,谁呀……小桥?!”隔壁从家妈妈听到门铃声出来,惊讶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正是好久不见的月桥,那个几乎是在他家长大的小姑娘!

“从妈妈。”她微笑地抱着一个大箱子迈进来。

热的,家的味道,鲜活的味道。

“孩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最近好不好……”从妈妈拉着她的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她慢慢地微笑着,将头靠在从妈妈的膝上,“嗯……我很好,最近只是很忙……我请假回来先处理一下这些东西,这些放在您这里吧,全是从他的东西……嗯,我还要回去呢,马上就走,回来了就一定要看看您……呵呵,等不上从叔叔了,请您代我问声好,这是买给从叔叔的烟嘴……嗯,从也很好,最近也接了很厉害的戏呢!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了……”

这样的时间总是显得很短,即使再留恋,她也必须离开。

这不是她的家,只是她借来的温暖。

她站了起来,“我要先回去了,剧组很忙呢!我可是借着公干的借口跑出来的,过几天忙完了……我要先走了,从阿姨再见。”

看着那个渐渐看不见的背影,从妈妈总觉得有些不对,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孩子以前总是喊自己“从妈妈”,管孩子他爸叫“从爸爸”的,怎么忽然就换成了“叔叔”、“阿姨”呢?

可能是因为孩子大了不习惯吧?她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但是为什么心里,老是隐隐觉得很不舒服呢……

天空蓝得有些苍白,但是却很宽广,她抱紧了那只娃娃熊,忽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然后微微笑了,

“接下来,我们就去******吧……”

已经五天不见月桥了,从安变得越来越冷。

冷,却像有无名的火焰在燃烧,非常符合他现在扮演的这个角色。

总觉得,什么都不大对劲了。

无论是片场也好还是家里也好,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

艺辛恨不得24小时黏在他身上,越来越多的绯闻越炒越热,都有了关于他们婚后会有几个漂亮BABY的猜测。

他讨厌那些油腻又没有营养的食物,更讨厌去饭店吃东西,但似乎没有选择,因为艺辛做的东西更油腻更辛辣——她似乎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嗓子问题。

胃口的不适应又让他想起来以前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蜂蜜水,装在星巴克杯子里的热可可,那和味道好到不得了蔬菜粥,需要时一定会出现在包里的嗓子药……

似乎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影子时刻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而一个出现频率这么高的影子,便也不再是一个影子。

可是这个屋子里,却没有过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仅有的那么一丁点的味道,也正渐渐地被艺辛的出现而抹消。

这样的怪异感觉让他觉得很不安,他常常看着那间空空的客房发呆,然后不死心地在家里寻找着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丝头发也好,一个小东西也好,甚至一片碎纸一本书也好啊!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点也没有。

唯一有的,就是他在用的那套洁具——他死也不肯换,不知道和艺辛吵过几次了——还有的,就是那个情人节的礼物了,链子他每天都戴着,那张写了几个字的纸,也被他小心地夹了起来。

“BAC”的意思还没弄明白,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自己忘记了。

无论怎么想,却也想不起来,会是什么呢?

哦,等她回来的时候好好问问吧!

结果他没有等到月桥回来,却等到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电话。

这个电话说起来还真是复杂,而且简直是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一起了,他时常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说来也就是这么简单的,医院的确诊报告下来了,却一直不见人来拿,于是护士就按照那上面留着的电话打过去,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是空号”这样的提示。

于是那个护士又从住院记录那里找到了一个电话——是送她进来的房东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并且将她的病情告诉了房东,请他代为联系。

所以吓坏的房东又抱出了好几年以前的记录,从那里面找到了一个座机号码——当时从安和家里闹翻带着她偷跑出来,在登记租房子的时候,他自然是不会写自己家的电话,于是她留下了自己那个没有人在的家里的电话,反正也没有人接。

而与此同时,已经将老家的屋子卖掉去完成自己梦想的月桥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天,买下房子的新主人正和房屋经纪人谈价钱,于是就接通了这个电话,并且从房屋经纪人那里证实了这里以前的主人确实是叫月桥的。

这个时候,热情的新主人和经纪人就开始帮着寻找周围能够联系到她的人,于是就在隔壁的从家很快就接到了这个让人不能相信的消息,惊吓的从妈妈在一边大哭起来,一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已经被注销的号码,还算冷静一些的从爸爸直接就把电话拨到了自从他离家就再没主动打给的儿子手机上。

于是绕了这么一大圈,正在片场拍戏的从安的助理接到了这个电话,发现那边的人情绪极不稳定,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将电话交给了从安,他也就稀奇地接过了自己那个顽固老爸的电话,“喂?”

“儿子,小桥怎么了啊?她在什么地方啊?回去你那里没有啊?”从爸爸还没说话,电话就被从妈妈一把抢了过来。

明显的哭腔和异常的焦急让他顿时觉得不安起来,“没有,她请假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听母亲的口气,难道她回老家去了?

“儿子,你、你快去找找小桥啊!你、你先去第一医院问一下怎么回事?医院说小桥她得了什么肿瘤,要马上做手术啊!这个孩子怎么……前几天回来还好好的啊……”

“肿瘤”、“手术”这两个字眼让他脸色大变,连解释也来不及,拔脚就朝第一医院跑,还好经纪人觉得他脸色不对,忙跟了过来。

他一路踩着油门没有放,也根本不管红灯什么的,整个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想的就是赶紧去医院,找到这个胡说八道的庸医揍他一顿!

谁说她有肿瘤啊!你们全家才需要做手术呢!

于是第一医院的大厅里,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一个穿着民国长衫的漂亮男子从车子里跳下来冲进了咨询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滚,有些狰狞的面容让人唯恐被台风尾扫到而纷纷躲避。

“是、是从安……”咨询处的医生惊喜地想冲上去要签名,却又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到,自动消音,“有,有什么事我可以为您服务吗?”

“月桥、月桥在这里吗?”他恨不得跳进那个高高的咨询台去,似乎她就藏在里面!

“月、月桥?”咨询台的医生面面相觑,什么月桥啊?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啊?

“你是月桥女士的什么人吗?”那个联络不到月桥的护士听到了骚动过来,却没想到听到有人正在提起“月桥”的名字。

“我是……她的朋友,接到电话过来,你说,她怎么了?”他一把抓住那个护士的肩膀急切地摇了起来。

即使是美人,红着眼睛要吃人也是很可怕的,可怜胳膊几乎要给他捏碎的护士都不敢抱怨一声,忙点点头,“请、请这边走,医生会跟您说清楚的……”

“你就是月桥的朋友啊?她的亲人怎么没来?”医生看了一眼这副打扮的从安,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她的亲人……都去世了。”提起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他就生气,自然不会说好的。

“这样啊,那她怎么没有来?”医生舒展了一下眉头,很快又皱了起来,“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漫不经心啊!”

“她、她怎么了吗?”他悄悄握紧了拳头,决定这个医生要是胡说就赏他一顿“排头”!

……请你一定是胡说!

医生将那张片子拿出来一一指给他看:“这里,看到了吧这个阴影,就是肿瘤,天生的,五十万人才会有这么一例。必须手术才能切除,但问题是贴着心脏实在太近了,很有可能会导致大出血,让病人死于大出血,就说实话吧,这样的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25%。”

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医生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

先天的?五十万分之一?25%的概率?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啊?

她的手气天生就背,就连吃方便面也没有抽中过“再来一袋”,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50万分之一的病啊?那后面要多少个0啊!

“……现在要赶紧让她做手术才可以,”医生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看来她是突然恶化的,情绪的极度不稳定很有可能就是造成这突然恶化的诱因,我的建议是马上做手术,越快越好,这样成功的概率会大一点,否则再拖下去,成功率会下降到15%。”

“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过她曾经有晕倒的迹象吗?上一次还是房东把她送过来的,她是一个人住的吗?”

晕倒?他迷惘地摇了摇头,自己,真的没有注意过……她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其实细想起来,自己真的没有关注过她,虽然住在一起,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一点。

想到那个人很有可能不止一次地倒在家里,他就觉得心脏要爆炸一样!

明明离她最近的就是自己啊!怎么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最需要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她最危险的时候居然还是房东送来的!

从安,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看来你也不清楚,最好是把人赶紧带来住院,然后快点动手术,她现在的情况很难说,那个肿瘤就像个炸弹埋在心脏旁边,晚一秒就没救了!”说到这里就连医生也无奈了,“我说,她是不是有经济上的困难?”

“应该不会吧?”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经纪人将话头接了过来,“如果我们知道的话,一定是全力帮助她的。您怎么这么说?”

“因为她问过我,要是不做手术的话能活多长时间。”这个手术风险很大,费用自然也不便宜,但是如果她是明星的朋友,应该不会发愁才对啊!

“您是说……”靠着自己嗓子吃饭的从安向来为自己的好嗓子自豪,他从来也没想到这么干涩的声音会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

“嗯,她是这么说过,我当时已经警告过她了,不手术的话,最多就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了,她还说自己处理完事情就过来,没想到人不见了,你们也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月桥,你这么问,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还是赶紧找人吧,她现在情况可不乐观啊!”医生叹了口气。

“从安,你没事吧?”经纪人看他不对,都没敢让他开车,直接将人送回了家里,“原来她父母已经去世了?那她为什么说要去澳大利亚和家人团聚啊?”

“我……冷静一下……”他看着无发接通的手机,努力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这副深受打击的从安是经纪人从来也没见过的,那个又冷又狂的从安哪里去了?这个样子的从安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于是不太放心地将他扶回家里,“我去和道具他们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你先……冷静一下好了。”

经纪人走了,他推开客房的门,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是一直睡在这里的,现在却已经闻不到她的味道了。

干净、整洁,就像没有人曾经住在过这里一样。

细想起来,她做什么都很小心的,经常收拾到很晚,小心到他觉得有点神经质。

原来她是在每次抹消自己的痕迹吗?

真是彻底啊,居然一点想念都不肯给他留下。

天黑了下来,他不肯开灯,还拉起了窗帘遮住了外面漏进来的灯光。

他忽然想起来她曾经有买过一个玫瑰精油的熏香灯,当时他们刚搬进来,收拾东西时顺手被丢到他的柜子里,一直都没在想起来。

可是突然,那个精油就这么从记忆最角落的地方冒了出来。

小心地点上那个小小的蜡烛,屋子里渐渐弥漫出来一股玫瑰的味道。

盯着那点摇曳的烛光不放,慢慢地,似乎从那里看出一张笑脸来,淡淡的。

她的笑脸。

无论多难过也好,还是多高兴也好,都是那么淡淡的,从来不曾改变过,自己伸手都可以刻画出那样的弧度。

……或许,她真的消失了,也很好吧?那样一个人,像是他甩不掉的影子,瓜分了他的童年,瓜分了他的父母,记忆里什么东西都是被她瓜分一半的,他得到的,从来也不是完整的。

其实他很讨厌她的,对她好,也只不过是一种优越感作祟而已,其实从心底最深处的,还是讨厌吧!

没错,所以,为什么要觉得怅然若失呢?他失去的,不过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而已,他从安向来不缺的就是崇拜自己的人!

小小的蜡烛又可以支持多久呢!不过半个小时就开始燃烧殆尽,摇晃了几下,熄灭了。

黑暗扑了过来。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似乎空气开始凝固。

那张笑脸和着烛光在眼中一起摇晃着熄灭。

没有月桥这个人存在,也就意味着,很多东西也跟着一起不存在了。

好吃的、配合着自己的胃口精心准备的菜肴;带着阳光味道的、细干净的衣服;随时放在包里的嗓子药;放好蜂蜜的杯子;无论何时都会尽力完成自己要求的人;可以尽情宣泄一切压力也会得到理解的人;可以放心的将一切交予、绝对不会背叛的人;不仅喜欢自己的优点,连自己缺点也一起喜欢的人……

他掰着指头一条一条慢慢地数,似乎想把自己的思绪理个清楚。

越数,他越觉得事情不太对。

因为他不仅觉得自己的损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开始慌了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其实她消失,少的不仅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自己少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喜欢?他喜欢月桥?

那个月桥?那个瓜分了他生活的月桥?

算了吧,从安你一定是糊涂了,其实你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这么想着,他也就真的倒头睡着了。

梦里,依旧是那个灰色的家门口,她依旧抱着那个旧旧的娃娃熊,看着夕阳。

他的心里依旧和平时一样觉得很难过,于是就想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那个像要把她吞噬一样的鬼地方。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过去拉起她的手。

她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

她站了起来,背后还有那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

她摆摆手,然后松开他的手,开始迈开步子,却朝着天上走了去。

“你、你快下来!”他急得大喊,却发现根本拉不住她,自己的手就像空气一样穿了过去。

她只是低下头,看看他,“C,我要走了,以后,见不到了。”

说完,她走了,踩在云朵里,看不见了。

他在下面仰着头看,却只能看着她渐渐不见,自己再怎么喊也听不见了。

“B……”他大叫着,把自己从梦里叫醒了。

那个音在嘴角还没有落。

他想起来了。

B,bridge,桥,月桥。

C,Cong,从,从安。

A,Ai,爱。

BAC,月桥爱从安。

这是他们的密语,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暗号。

在还初初萌动的时候,秘密的心情无处发泄,于是就在一切可以找到的地方写下他们才看得懂的暗号。

不仅有BAC,是自己忘记了,第一个出现的,和曾经出现最多的,其实是“CAB”!

其实,是自己先动心的吧!那份自以为是的怜悯,早就在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喜欢!

其实压根也不是讨厌,从来也不是!

才刚出道的时候,月桥的名气远远比从安更响亮,所以,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她会离开自己的!

在这个云集了帅哥美女的地方,他真的算不上多显眼,所以他已经不能那么自信地说,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了!

这个世界那么大,他究竟可以将这个人留在自己生命里多久?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拼命将她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命将她的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拼命地想要让她不要离开!

一想到她有可能会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被人夺走,他的心就像要爆炸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拼命地找她麻烦吗?就是因为这样吗?

自己的心意,怎么就连自己都不明白呢?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的话……自己就真的连看她一眼都成为不可能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允许发生呢?

自己怎么还能这么自己骗自己说,完全不在乎呢?

他像是上紧发条一样,跳起来就开始打电话。

没有人接,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样的话已经让他麻木了,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

她只是把电话号码一换,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

不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不知道怎么联系到她,甚至不知道她有那么严重的病,还晕倒过!

她怎么从来也不说?

……对啊,要她怎么说?是自己把她丢到客房里来的,是自己要她不要回来的,是自己一个字也不肯解释的……

原来是自己,一点一点把她推开的。

看看这个家,没有她的痕迹在,只是一个又大又空又冷的房子而已。

忽然想起她小的时候曾经说过,没有人的,是死去的房子,不是家。

那时候只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其实一直很喜欢那套洁具的,却从来也没有为自己再买一套,因为自己说,不能被人发现。

她其实一直很喜欢那个大大的浴缸的,却因为那次被撞个正着,吓得再也不敢多泡一会。

她其实一直很喜欢那个娃娃熊的,但是自己说没有地方放,她就没有拿出来,一直放在老家的。

其实想起来,她一直想做一个摄影师的,但是却为了自己的梦想,转而做了化妆师的。

原来一直以为是她瓜分了自己的生活,却没想到是自己掠夺了她的梦想的!

她什么都肯为自己做了,甚至不要自己的生活,自己却将她放在了这么冷的客房里!

从妈妈打来了电话,说隔壁的月家住进了一户新的人家,还说她抱来的那个大大的箱子里,全是他的demo带之类的东西,很认真妥帖地保存着。

他想起来她听过自己随手编的曲子,说,从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不去唱歌呢?

于是,自己就真的来唱歌了。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唱歌,那么一定要为她唱一支歌。

一首只属于她的歌,只是唱给她的,不属于任何人。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要求唱歌,那些歌里,没有一支是属于她的。

她说那么就把demo给我吧,那些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的脸忽然白了,因为那一盘带子,他随手就送给了别人。

她一定很难过吧!

自己还忘记了她的生日。

那一天……那么难听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解释……

有人说过,别人的一刀也不会比那个人的一个冷眼更让人痛不可忍,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人一次忽视。

这么说来,自己给她的又岂止是忽视!

他颤抖着翻开了拿回来的确诊通知算了一下,她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天,应该就是她生日的那一天!

从安你这个混蛋,究竟做了什么?

你忘记最重要的人的生日,你让别的人把你最重要的人伤得乱七八糟,你让你最重要的人离开,你让你最重要的人没人照顾……

你让你最重要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窗子外面忽然下起了雪,不很大,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

他接到一个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他曾经那么讨厌那个声音,因为他曾经和月桥关系那么好。

“我都知道了,你……过来吧,我这里有东西让你看。”

于是在岚尚一的邮箱里,他看到了那只久违的娃娃熊,正依偎在她的脚边——那幅照片,名字叫“我们”。

那只娃娃熊趴在飞机的舷窗上,外面是一片洁白的云海——三万英尺。

那只娃娃熊坐在沙滩上,看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海水打来——梦想的海。

那只娃娃熊坐在教堂的玫瑰花窗上,看着圣经的故事——祈祷。

那只娃娃熊……

一张一张的照片都是以那个娃娃熊为主角的,拍到的,也都是一些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完全摸不着是在什么地方。

照片里的光线都很充足,但是却只有一只娃娃熊,寂寞在轻轻盘旋着。

似乎全世界都停电、消失不见,没有人听到,呐喊、绝望,都没有人听得到。

“我曾经联系过她,发过无数的邮件,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回过,只是每天都会寄照片过来……从安,我对你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毕竟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你一定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所以,你应该可以从这里找到线索,找到她。”岚尚一眼里的愤怒是明显的,但是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真的了解这个一起长大的人吗?

这一刻,他真的没有那个自信了。

“……她曾经说过,想要做一个摄影师,可以拍很多漂亮的风景,还可以去很多很美丽的地方……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清澈的水,很多的花……她说自己将来要葬在大海里……一条装满花的小船……她要穿着白色裙子……随着波浪消失在……海平面上……”他的话不仅让周围的人脸色发白,就连他自己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这样的地方,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不要、不要啊!

他跳起来,冲了出去,看着藏蓝色的天空,被风逼得无法呼吸,眼泪却开始不停的往外滚。

天空那么大,一旦她真的转身离开了自己囚禁她的这个小世界,她还会回来吗……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