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宵如此月明
“搬、搬家?”
走廊上,戴着方巾的高大男子默默地缩着肩膀,在女人利落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地搬运封好的纸箱。拎着一条草鱼的风衣眼镜男,则正以不可置信的视线看着手肘倚栏憔悴吸烟的女性。
“言、言小姐……是因为我抱怨了火锅聚餐的事吗……”脚步摇晃,“其实我只是因为刚当上业主委员会的主任而有些过分得意忘形。”
头发像毛栗子似的粗犷男子在他背后的门里探出头偷偷观望。
“我只是太想搞好邻里关系,绝对没有逼迫责备你的意思。”眼镜男泫然欲泣。
“别傻了。”栗子毛男看不下去地出声,“言小姐根本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对……”
“她只是讨厌我们在楼内营业罢了!”
“啊?”
季秋困倦得眼皮都快要撑不开了。她昨晚回来就一直和阿喜收拾随身用具。为什么现在还要应酬邻居啊?
“言小姐,你讨厌我们在你隔壁开设驱鬼事务所吗?因为讨厌我,所以才要搬出去?”
“真是够了……”季秋喃喃自语,疲累的下巴抵向抱栏的手臂,她根本不知道隔壁是干哪行的,不过难道这就是她半夜经常听到奇怪声响的缘由?
“我只是要搬出去住。和你们没关系。”驱赶蚊子般挥手逐退邻居二人组,言季秋带着扛着大包小包的阿喜,慢吞吞地往楼下走去。
吴越警官的车正等在那里。不管到思想如何开放的年代,以警车代步这种事,也谈不上光彩可言。
佝偻着坐进去,季秋假装看不到路人怪异的视线。
脸上像镌刻着“正义”二字的吴越先生,为什么即使穿便衣,也充满了警官的氛围呢?
“那是先入为主。”吴越轻松回答着季秋的疑惑,一边踩下油门。
“季、季秋,我觉得很不安。”坐在旁边的阿喜表情痛苦。皱眉伸手揉按鼻梁间的穴位。
“你好像变口吃了。这都是心源性的病。你该做的是尽量放松。”就算是和傻瓜相处三天,也会产生感情。季秋已有了老母鸡的觉悟。
“但是我对自己的事,还是一无所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而且不知为何,跟吴越先生身处在同一空间的事实,加重了我的不安。莫非以前的我,是个罪犯?”
斜目瞟向双手颤抖额角出汗的男子,季秋怜悯地寻找足以慰藉他的词语。但是在前方开车的吴越,已经语调平整地先行开口:“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罪犯的话。我的记忆库会对你有所反应。”
“……”
“……”
看似宽心的告诫,却令季秋和阿喜一阵胆寒。老百姓式仰望表情纹丝不动的警官:我们非得和这种人共处不可么。
“另外我对你们有一项要求。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单独外出。也不要与另一位当事人一同外出。”
“另一位当事人……不就是那该杀的万恶之源吗?”季秋攒眉,“也就是说,和他在一起,会加大受袭概率。喂。我说吴越先生。我们两位良民可是因为那小子才倍添危险,总可以让我们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万恶不赦之事吧。”
“万恶不赦之事?”总觉得警官先生的语气在玩味。
但是季秋有自己的认知。
“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追着某人不放。连目击者也要杀八成也是为了方便可以继续袭击吧。像这种非置对方于死地的深仇大恨不可能毫无来由。”
“说得也是。”警官先生的嘴角挑了起来,“言小姐非常聪明。那么也请您在接下来帮忙注意这个问题。”
“直接问他不就好喽。像这种事关性命的大事……”
“尽管如此,”警官仿佛低叹,“尽管攸关性命,那个人依然不想配合,不想要说出……”尾音的呢喃被刹车声盖过,“我们到了。”
外表为砖红色的大厦像巴别塔一样高耸。黑红二色的建筑外表洗炼却也同时乏动着高科技的奢华。每一面都呈三角锥体的模块表层散播着横纵交错的纹体。高达三十二层的设计,让季秋不由得发出了慨叹。
“现在到处偷工减料,很少看到如此漂亮的大楼。而且离我家不远……这么说,就是在市中心喽。没想到警方会为我们的安全舒适考虑到如此贴心的地步……”
“虽、虽然是错觉。”阿喜握拳,“不过我觉得,这里仿佛才是我该住的地方。”
拔下钥匙塞进口袋,吴越平板地瞧着二人,“这不是警方提供的住所,是我的住所。”
“这么说,是让我们住在你家?”季秋有点小惊愕,注重隐私的现代人,竟然为了工作,让陌生人住进自己的房子。况且——
“你到底贪污了多少?”区区一介刑警,竟可住进这种地方。
额角突起立体十字,吴越尽量冷静地掏出钥匙。
“我明白纳税人心中的疑问。不过这是家父的馈赠。我的职业操守应属谨慎。”
“何止谨慎。”
已先他们一步存于房间内的人笑嘻嘻地转过电脑桌前的皮椅。
“因为无法容忍在自己的保护下,当事人还要被袭。宁可做出这种强迫他人意愿的事。”金发青年穿着黑色衬衫,以手支头坐在转椅中央,“警官先生打算保护的并非我们,是他那不容侵犯的自尊心呀。”
“是啊是啊。”季秋故意附喝,“吴越先生。世界上就是有对面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我看还是把他丢出去吧。”
默默地看了一眼柳千佳,吴越没有多作辩解,只是拿出备用钥匙交给季秋。
“最里面的小套间给你使用。两位先生住在右边那间。”
占地一层的公寓,每个房间都足够宽大。但让擅长胡说八道的少爷和别人说什么也相信的阿喜住在一起,还是太过危险。季秋只是想了一下,就皱眉否决,“阿喜还是和我住好了。”
金发的青年含笑递来无言的一瞥。
“阿喜他可是非常纯洁的!”季秋恼火地当下争斥。
“没听说过刚出壳的小鸡会把第一眼见到的人当成妈妈的理论吗?现在的我,和阿喜可谓是心理上的母子关系!”
“这种单方面的谬论还是算了吧。”金发青年稍嫌轻狂地挥动着手指,“反正这样正好。我也不愿意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
“哼。当初是谁说自己转了性啊。这么说起来同住一室是何等危险,毕竟阿喜他又高又酷,也许正是你渔猎男色喜闻乐见的类型。”
“是吗是吗,那么可要请你看好你高又酷的心理上的儿子了。”
阿喜紧张地左瞧右望,求助的视线投向警官先生。
后者微皱着眉,“既然他和你们谁住,彼此都不放心。就由他住套间。你们两个住一室不就好了吗?”
受到冲击的季秋和千佳一时说不出话:“……”
“我带你熟悉一下。”吴越已经帮阿喜拎着行李,顺道带他参观洗手间了。
“这个警察……好像,好像……”季秋努力搜罗着词叠,却一时想不出来。
千佳喃喃道:“他虽然深具公民道德与法律知识,却丝毫没把常识放在眼内的样子……”
“我、我才不要和你住!”晚一拍的,季秋抗议。
“是啊。你讨厌我。”
后者神色自若地回答,却让季秋一下子哽住了。
最后房间的分配由吴越牺牲了书房给季秋而达成妥协。说起来占足一整层的房子,因在装修时打通了好几道墙,采取了大房间的设计理念,而使得房间的数目减少。但也因此,不管住在哪个房间,都异常宽敞透亮。
季秋坐在书房地板上,把带来的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整理。一边想着千佳刚刚的表情,因而觉得可恨了起来。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竟敢面不改色地说什么她讨厌他?被讨厌的……难道不是当时被他推开的自己吗?
一边说着仿若漫不经心的嘲讽,一边却用被金色睫毛深深遮蔽宛若红月之泉的瞳孔,漂溢出悲伤的色彩。
让斥责着他的自己,产生了根本不该存在的——罪恶感。
因为住进了吴越的家,被下达了至少两周不要外出的密令。季秋只好给小慧打电话,让她来拿做模特兼差赚来的一万元去应付公司的租金水电。在事业濒临绝境的时候,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呀?但目前又无别法可想。
“说真的。我必需保护的,其实只是当事人。如果你非要拒绝警方的好意,我也没有办法。但是那样一来,出现的任何问题也请自行承担。”完全被吴越以退为进的这番话吓住了。季秋虽是个性强悍,扑克脸警官却也刚好是能将她克住的类型。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不擅长应付扑克脸。”
碎碎念的小慧从包包里拿出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这段时间你就靠它和我联系吧。毕竟这是别人的家。我也不好意思常来。”闭着眼帮叠衣服的小慧,面无表情的样子是生气时的特质。
“喂,你在生气吗?我可不是故意把你一个人留在公司啊。”
“我知道。”小慧拉起长音,“但是你受袭击的事,却完全没有告诉我。要是冬海在这里呢。你就会说了吧。同样是朋友,我有种没被放在眼里的感觉呢——哎、继续这段友情真是令人受伤。”
“受袭击的只有少爷!啊不,是柳千佳那混蛋。我和阿喜只是被连累!一旦警察先生抓住犯罪者。我们就立刻解脱了!”
“没想到警察先生居然那么帅。”提到可供花痴的对象,小慧双手捧颊,马上忘了生气的事。
“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他应该还是未婚吧!”小慧已不管季秋在说什么,双眼发亮面颊鸵红地摆着小企鹅手,芭蕾舞式转圈圈,“这么大的房子,那么英俊的男子,又是公务员!啊。阿秋。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遇到这次的离奇事件了。我太对不起你了!”
“哦?为了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傻瓜!为的就是造成我与警察先生的浪漫相遇呀!”
言季秋张嘴凝噎,小慧已经与此同时决定了:“不能浪费配角们为了我的爱情所作的牺牲。”
“谁、谁是配角啊!”
“我也得积极点才行。阿秋,我已经二十四了。虽然比你小,但也快要走向贞德之路了。”
“贞德之路?”
“就是‘圣女/剩女’嘛。不要太担心,我把阿喜就让给你了!”
“我我我只大你一岁好不好?还有谁需要你让啊!”
“我看就这样吧。今天由我大显身手,为大家做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火锅是拉进人际关系的利器呀。警察先生也可以就此了解我人如其名质朴贤惠的一面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慧已伶俐地跑向客厅,“阿喜!拿上袋子,和我去买火锅料!”
“吴越让我们不要单独外出!”
“所以啊。没有单独。”小慧矮矮的个子在门厅前叉腰转头,“有我、陪着他呀。”
“……”季秋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直接单手托着黑线密布的脸,冲门口二人组挥了挥手绢。
“这样好吗?”刚好从门口拿报纸进来的柳千佳随口问道。
“应该没事吧。因为小慧她……”季秋眉头打结,神情微妙,“呃,她在某些方面上来说,不是普通人的水准。”
……
“比起这些,”视线转移,往静站在大客厅百叶窗处的青年看去,季秋困惑地吐唇:“到底……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呢。”
警察先生去局里说明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阿喜和小慧也不在,偌大的房间一旦只剩二人独处,便飘溢起了让手臂战栗不安的因子。
蹿升起的鸡皮疙瘩也许只是因为紧张。胸腔里难以名之的隐然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一点点拉起笑容的唇在面前咧成新月。
“别傻了。”马上,露出了当初拒绝她时隔离一切氛围的青年,仿佛轻佻地笑着,“就算有什么事,我干吗要和你讲。”
在眼前飞快关闭的门,这一次却觉得是源于对方的窘迫。之所以了解到这种细节,也许只是因为季秋已经长大了。
紧绷起身体的抗拒,和隐藏在眉睫深处的哀伤,是那样的不相匹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一直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昨天晚上,季秋没有睡好。不仅是因为收拾行李弄得太晚,还有一个原因,是季秋做了场久违的梦。
该用美梦还是噩梦来形容呢。
梦到了小小的自己,和少爷一起做功课的样子。橙黄的颜色在梦中衬托着少年极美的笑颜。那个久违的真心微笑,令人在醒来时惆怅不舍。
季秋注视着眼前合闭的门。终究没有推开它的勇气和名义,于是讪讪地退回到了借给她住的书房。
就像面对千佳,其实她没有第二次去主动靠近的勇气。
视线投往小慧送来的奶白色笔记本,季秋为了分散注意力而打算与远在美国的冬海联线。低头寻找房间中可供插线的网线时,书柜最常翻阅的近前处,一摞文件哗啦啦掉落下来。
“这个是?”季秋的眼睛猛然瞪大。
“洋葱、挂面、西红柿,红肠、白菜、葡萄汁。”
超级市场售物冰柜前,挂着篮子的黑西装酷男,表情认真地盯视手中纸卡。
“……虽然是错觉,但我觉得这些东西和火锅不很匹配。”
身边足矮他二头,因此无法同时出现在一个画框中的娇小女孩,笑容满面地自信保证:“会这么想,是因为你失忆了啊。所以——是错觉!”
“果然是错觉。”男子恍然大悟。
“总之就交给我吧。即便为了我的结婚之路,我也会在厨房大显身手!呵呵……”圆脸少女笑容满面,“阿喜你不懂,遇到一个金龟婿是多么难呀。”
“这么难吗?”男子如小学生,露出郑重表情。
“当然了。这就好比,你不要以为千万、百万的富翁,是随处可见的。虽然在电影和小说里,他们常常出现在我这种面貌平凡的少女身边,多半,还像你一样失忆了。但这全是假的。是编出来的。是深具常识的我们不能相信的。”
“原来如此。”
“你看。”少女神情老练,带着不屑的微笑,伸手指向对面不远处一位气质高雅正向这里投递笑容的绅士,“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有地位的样子。”
“而且他还在看你。”阿喜疑惑揉眼。
“如果这是在戏剧当中,那么他就是个迷路的归国华侨呀。他有钱,有事业,人生的一半都历尽风浪地度过了。现在他只想平稳安度人生,而此时,面前出现了一位言谈有趣如小鸟般可爱的少女,仅只是那股单纯,就深深吸引了他。于是他就会上前搭讪,展开一段完美的姻缘。”
“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说那是在戏剧里啊。阿喜。我们作为活人,怎么能相信这种幻想?不要被言情小说给骗了。仔细想想,百万富翁不可能出现在超级市场。走吧。跟我继续去买黄鱼。”
“哦。”老老实实地跟在少女身后的男子,当然无法看到,就在他们离开冰柜的刹那,对面的绅士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董事长!”一个年轻职员貌的西装男,从左侧跑来,“对不起啊。都是昨晚我吃坏了肚子,才会不停借用厕所。麻烦您等我了。走吧。我们回到车上去吧。毕竟劳斯莱斯停在这种地方,我心里很不放心呢。”
“唉。”绅士微微叹息,“刚刚——我看到了一位如小鸟般有趣的少女,仅只是那股单纯,就深深吸引了我。可惜,还没给我一个移动脚步的机会,她就飞快离开了那里……”
……
“没有黄鱼?”娇小的圆脸少女额前散落着一绺弯弯的卷发,“那么草鱼、鲤鱼,不,为了我的金龟婿,贵一点也无所谓了。我买桂鱼!”
“就算你要买江团也没有。”
鱼市市场的大伯吸着汗烟袋,吞云吐雾。
“那边有个少年仔,已经把今天咱市场里的鱼,全都包了。”
“什么?”小慧瞪目回首,阿喜赶紧也瞪目回首。鱼市的入口处,双B轿车斜斜停放。一位身穿白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的少年,容貌如SD人偶般妖艳,短短的头发挑染着深蓝与雪白的色彩,紧裹双腿的牛仔裤斜插入帅气的军靴。一手气势万千地摘下墨镜,一边桀骜不驯地扫视过往人群。
“虽然是错觉。但我恍惚感到了气愤。”阿喜道,“在这么狭窄的巷子里那样停车,多么阻碍行人过往。况且这个鱼市里那么多鱼,我就不信他买回去全都能吃。”
“这就和有钱人包场看电影装十三是一样的。”小慧平静答,“其实只要非周末上午去看,不管是哪场电影,都是包场的效果。有钱人,就是如此十三。”
“小慧!去教训他!去打破他的错觉!”
“你以为这是韩剧啊。”小慧深深逸出一口气,哥俩好地搭住阿喜的肩,“如果这是韩国小说,台湾小言,这个少年说不定是和人打赌,诸如‘你如果能在今晚结束之前做出一道红烧鱼我就放过你。’这种可笑的赌注。而他,为了让贫穷少女了解金钱的势力,就展开了垄断的恶势力游戏。在这个时候,一旦有另一位少女上前教训他,完蛋了,此少女立刻从配角翻身,成为了这部作品的女一。少年深深慨叹着‘这是什么女人啊竟敢反抗我’,或是‘连妈妈都没有打过我的脸’,一段爱情,就此展开了……”
“那么你还不去吗?”阿喜激动起来,“金龟婿!而且光看脸,他长得不错。”
“别傻了!我都说了,那是在韩国才会发生的脑残事。如果现实中我去的话,会被人当成傻缺的。快走吧。买不到鱼,我们就换别的吧。人生啊,就是要像我这样懂得灵活变化,才会不至于陷入险局。”
就在小慧带着阿喜离开的两秒钟后,一位少女气愤地站出来,指住美少年,“说什么包场啊!你刚刚把从我家买的鱼扔掉了对不对?既然不是真心想要吃,干吗要买?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这样耍弄我们渔民之子吗?”
少年的表情从轻视转为惊愕,“你是什么女人啊?区区一个卖鱼的,竟敢反抗我。厚!要不是和阿丽打赌,我才不要买你的臭鱼。哼,明天开始你完了,看我在学校怎么整治你?”
也许一段爱情就此上演,不过那已经不会是属于小慧的金龟婿了。
做成活页资料册的塑料皮文件哐当落地,打了开来。
“这个……”季秋疑惑地停下动作,接着缓缓并拢双膝蹲了下去。手指所触的文件嵌封内,贴着金发青年的照片,不就是少爷吗?
迅速翻到封皮,看了眼书写在贴封上的钢笔字。
“柳千佳案件整理?”
看来是吴越先生自行所做的功课。
明明知道不该翻阅属于警察的东西,但季秋就是控制不住手指快速翻查。
“柳千佳,二十六岁。原籍:蓟岛。至、至今在警方有据可查的官方记载受袭高达八十七次?”她一直以为吴越说什么五十次被袭是开玩笑的,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的手像有自我意识般地翻到下页,“十三岁以前没有任何异常。十四岁去弗罗伦萨旅行,于归途遇中发生飞机事故。无任何证据表明此次事件有人为因素。应属突发事端。但之后开始的一连串刺杀却难以归类为偶然。作为异常袭击的目标者,第一次事件……”季秋怔怔地望着塑料压膜下金发少年的照片。应该是当时的记者拍下的吧。
穿着几乎染浸鲜血只有领口的一点能够看出原为白色的衬衣,少年懵然空茫地注视前方,怀里抱着已经死掉的残缺大狗。周边的警察正在给他披毛毯,有刺眼的灯光在照片一角划过不自然地闪亮,背景为夜色的天空不知自何处飘零下细碎的物什,曾经居住在那里的季秋知道那是老家的黄太平花。
……
案件,发生在一群趁春假去山间野游的少年身上。在那里,他们莫名受到了枪械殂击。受害者共有五人,四男一女。幸存者一人……
……
“少爷……”季秋眼睛张得大大地盯着报告书。
作为整合备注的流利钢笔字应该是吴越的手写:幸存者开始声称,在钓鱼时听到了枪响。之后少年一行开始逃亡。但枪声就在身后,朋友们一一中弹。最终,他顺着藤葛攀爬入小时候嬉戏的洞穴,并在那里终于打通了求援电话。
“难道是那时的洞穴吗?”季秋喃喃自语。小时候,自己曾在被蛀空的古木后发现足以容身的树洞,每次有不高兴的事,就很喜欢躲在里面。只有千佳也知道那里,所以常常由他出动找到她。每一次,从树洞对面照来的手电光芒,一定会配合少年以手撑膝欠身探入的笑脸,说着:“找到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得遇到这些事不可?原本是甜美的儿时记忆吧,竟然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个重要的地方,发生如此可怕的事。
想象着被猎杀的少年牙齿咯咯作响双臂环抱躲在树洞中的情景,季秋的血液就一点点发凉。那个时候,要是自己在的话,说不定,不,是一定可以更早一点地带人找到他。
要是她也能打出那道手电光,喊着他的名字,笑着探头。少年就不会露出照片里那么可怖的神情了。但是就算是害怕,苍白,恐惧的表情也好,总也一定好过后来……
因为接下来逐年发生的袭击事件以及不同角度的千佳的照片,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微笑着,兴高采烈似的,不以为意的,被掩盖了的——假人般的表情。
身体一点点发抖,季秋用力合上书册。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起了那次重逢。
穿着制服的少年神情冷淡,手中拿了书本,边走边瞧。蓬蓬的金发像羽毛般轻盈环绕面颊,纤细端正的脸孔有着抹神经质的紧绷。
“你是少爷!少爷!我是季秋!”
冬日湖面般的眼眸深处,裂开了动摇的纹络。
“小、小秋……”不可思议的神采伴随着其他一些什么自少年的瞳孔深处涌来。但是马上,就把左手插入衣袋,做出了冷淡倨傲的表情。
在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的期间,那个少年却在经历那些事。就算变得因此讨厌她和任何人,都不会难以理解。但此时的季秋却开始想到,莫非、会不会是因为……
动摇的心思来不及思考得更深。
一只手已从她的肩后伸来拾起了被她捧在怀中的文件册。
……
“吴越先生?”季秋仓惶转身,“你你回来了?”
深蹙着眉的男子,一边顺手抚平被她无意捏皱的边角,口吻克板地说道:“言小姐。这个书房有许多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看的。”
“我没有故意要看。”季秋辩解,“况且,这并不是与我无关。”
“哦。”
“你不是也说过要我注意柳千佳吗?”
“你们二位似乎是旧识。”
“没、没错啦。”季秋的大脑一团混乱,刚刚看到的档案,让她产生了一个混乱至极的想法,那个时候,难道少爷是要故意对她冷淡吗?因为、因为那个陷入不幸的少年不会以为——
“真是不幸的命运。”背靠深色书架,吴越无表情地翻着手中的资料,“我的老师曾经负责过柳千佳的案件。但最终,当局以无目标杀人了结了事件。”
“怎、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没有任何他要受到攻击的理由。看来也好像只是没有固定目标的犯罪,他只是倒霉被卷入其中——像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个少年在当地被传为死神般的存在。”
虽然出现明确的死伤只是最初的那一桩山间枪袭案。但联系起更久之前的飞机事故。把偶然与犯罪划上等号的,是人的想象。
“虽然我不了解他当时的详细处境,但对一位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种境况很残酷。明明应该对他施以保护。”单手就合上册封,吴越皱眉看向季秋。
“我接手这个案件,也是因为老师的拜托。老师对我说,如果当时,案件最初发生的时候,可以向当局抗议。如果当时坚持追究下去,是不是这个少年的人生,会变得不一样呢?”
季秋不觉屏息。
“他十八岁一成年,就离开了蓟岛。之后在每个城市,居住都没有超过一年。”他向他盘问的时候,那个人也只是眼角看着别处笑道:“因为我有不祥的天使追踪着我。”
“你和他,是朋友吧。”吴越淡淡说着。
“……”季秋不知为何,无法接话。算得上朋友吗?自己只是一味责怪少爷变了。不够温柔、体贴,就拒绝承认他是那个自己喜欢过的少年。像这样的关系,能够坦荡回答说我们是朋友吗?
“那你是否知道,在他心中的秘密呢?”高过季秋一头的男子微微偏转过头,看来毫无表情的脸孔,却让季秋动摇不止。
“秘密……”她重复,“什么意思。”
就像哀怜着谁似的,从透明的、像玻璃珠似的眼眸深处直射来无法回避的视线。下一句:“他知道谁是凶手的吧。”将季秋的认知险险打成碎片。
“你说什么怪话啊。如果知道的话。不,他不可能知道吧。他之前还缠着我问我有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如果他知道,他早就告诉警方了不是吗?”太可笑了,难道有人会喜欢让自己受袭击,活在不知何时死去的恐慌里吗?
“如果当事人不认真的话,警方也会被误导。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将凶手绳之以法。”
“吴越先生,我觉得你的推导太可笑了。没有人会那样做。想要杀死自己的人呃,有什么理由包庇?”
“也许不是包庇。而是不能说。”
“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同。比如威胁,被恐吓。人类有无法说出口的事,就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才会由专业人士来解决市民无法面对的境况。这就是警方存在的意义!”极有魄力地说出这句话的吴越,手指轻按桌面。认真起来的脸色让季秋感知到了他是认真的。这个人是认真地在办案,也是认真地想要解救千佳。
莫名其妙的,眼泪就涌落出来。季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哭了。
“所以,不管什么也好。你有线索吗?”吴越扶住她的肩,“你有想到什么吗?”
“我……”
季秋来不及说话,门口传来小慧兴高采烈的声音:“我们回来啦。季秋,你在这做……”
小慧瞪圆眼O形嘴,惊愕望向房间中保持暧昧姿势的二人组。
一男。
一女。
两人共处。
公务员金龟婿的手,还放在言季秋的肩膀。小慧的脸青青红红地转变着,直至“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喜!这世界是不真实的!”
“我们是在商量千佳的事啦。对了。”季秋忽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她推开小慧和阿喜,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视线梭巡,试探着喊了声:“千佳?柳千佳?”
吴越敏捷地跃过她,动作迅速地推开房门一一检查。
“他人呢。”
“刚刚我进书房时还在啊。”季秋急道。
“我说过不要让他外出!”
“可是我和阿喜出门时他真的还在呢。”小慧也急忙辩解。
“没、没错。他刚刚出门拿报纸。”季秋想到刚才最后看见千佳时,青年手中一摞的报纸中,仿佛有个坚硬的白色信封……
“报纸?”吴越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难道……”
“你们都待在这里!”他揪起外套就往外冲。
“等一下!”衣袖被身后的女人用力扯住了,“我们也要帮忙!因为、因为、对了,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说实话,你们去只会碍手碍脚。”吴越毫不客气地直言。
“别傻了。”季秋几乎是狞笑着拖过认真盘算火锅料的阿喜,抱着他的腰嚣张道:“我有‘前地中海大佐’阁下可支配啊。”
把手放在嘴上,瞬间额角条码化了的年轻警官,想到了曾在电梯监视器里看到的场景,咳了咳后他提示:“……我必需提醒你。言小姐。催眠无行为责任能力的人,虽然不涉及目前的法律。但作为人类,我们是有道德底线的……”
预定中的火锅大餐看来他是吃不到了。
渐次亮起路灯的道路比直延伸往无尽的黑暗。戴了个连头兜帽的青年,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向信皮上给出的地点。
城市的繁华仿佛被抛在了身后,但也不过是才稍稍远离了繁茂的中心街区。
建设到一半因资金不足被迫停工的建筑物,在不远处孤零零地耸立。覆盖未被运走的水泥工料的塑料布用砖头胡乱压着,风里发出嗦嗦声响。野猫蹲在墙上,喵地叫了一声后,弓起身子逃窜。被风呛了一下,青年咳嗽着停步,抬眼往对面因庞大的影子而仿佛自身也会晃动的建筑物望去。
深深吸了口气,他捏紧了握在手心的信皮。没有寄件人只写着废弃地址的信纸上,胡乱画着一只小象。
看到它的一瞬,眼前浮起了金发灿烂脸孔圆圆的孩子。他回头的样子,微笑的样子,竖着拇指向他骄傲眨眼的样子以及最后那天,满头满脸沾着树叶被那只大手紧紧捂住嘴隔着树丛向他望来的样子……
青年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无外层的半裸建筑。
月光仿佛穿透一切地映照着。
“呀。”在堆积着水泥碎片的粗大管道上,有个影子坐在那里。
“你来了,小千。”
响起了温温润润的语声。随后影子站了起来。灿金流乱的头发下,是清澈微红的瞳孔。挺直的鼻子,端正的红唇。穿着连身工人装腰间挂着巨大电锯的年轻男子,露出的,是与他完全相同的样貌。
尚未盖好的楼层内异样空旷,从墙壁内伸出的电线、无力疲软地垂悬着。向晚的春风冷冷吹过二人的间隙。
“水,带来了吗?”人影轻轻笑着,“食物、带来了吗?还要纱布和药水,不过,那对你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太难了。所以——”嘴唇嚅动着,眼前的画面错乱了,仿佛有高大的男子正粗暴地威吓,“只要你把吃的东西带回来,我就会放了他。”
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失去,青年握紧了手指,才稳住身体。
“小千。”人影站了起来,盼望着他似的张开双臂,而月光也终于穿透最浓的雾翳,照亮那端复制人偶似的青年。
“我一直都在等你。”人偶笑了,如此宣告着。
“他会跑到哪去呢?”
季秋焦急地四下观望。吴越在车外,正拿着千佳的照片,向路边的小摊子打听。
“真是的。这样下去要到何时才能找到。”焦虑地咬着拇指,季秋觉得完全是自己太笨了。吴越明明说过不能让他单独外出,那个时候,要是自己能多想一点,也许可以制止他。
看季秋陷入急虑,阿喜尝试安慰她:“也许他只是因为不想吃火锅,所以才会出门逛逛。也许他根本没有遇到危……”
“你给我住嘴!他又不是你!”季秋凶恶地扯住他的领带,狭小的车内空间,阿喜躲无可躲,只好怕怕地捂嘴噤言。
“听我说,阿喜。你相信直觉吗?”
“……”
“好了啦!允许你说话!”
“直觉是什么?”阿喜垮着嘴角,“我只有错觉啊。”
与此同时,吴越回到了车上,冷淡的扑克脸也浮现略带不安的温度,他绾起袖子,翻出车内地图,随手勾下几个红圈,一边问身后的女孩:“会开车吗?”
“我吗?”季秋挑眉。
“不然还有谁?”
“呃……会,当然。”
“现在没办法一一去找,不确定他是否遇到危险,警局也不会派出支援。你听我说。接下来,我会另找一辆车。这辆给你开。到我勾画的这些重点地带去勘探一下……”
“这些是什么地方?”
“附近适合藏身或杀人的隐蔽地点。”地图迎面掷来。
季秋的手一抖,地图滑落在膝盖上面。
“记住。不管看到没有,看到什么,绝不允许擅自行动。要立刻通知我。”吴越再三叮咛后,迅速下了车。
隔着车前窗,看了眼头顶路灯的刺目灯泡,季秋忽然把视线转往挪坐到副驾席上的阿喜。
“我说。”
“嗯?”后者无辜眼望。
“在你那全是错觉的记忆里,有《霹雳游侠》这部电视剧吗?”
“事到如今还摆那种脸色。”
空旷的建筑物内的一角,宛如复制体般的青年嗤嗤地笑着。
“既然敢来。你做好觉悟了对吧。”戴着手套的纤秀手指,解开用绳子缠在腰间的电锯,“其实,我也想要和你多玩一阵子。每年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像做梦似的快乐。”他回头,用可以直呼为恶意的表情浓厚笑着,“但是没办法啦。猫捉老鼠的游戏,必需到此为止。我没时间了呀。”
“没时间?”
到此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的青年,对他的这句话起了与此之前不同的反应。
“那种事和你无关。总之,小千,最后再陪我玩一次捉迷藏吧。就像小时候那样。”眯眼笑着,金发向后拂动,手持电锯的青年大咧咧向这里走来,猛然伸手一挥。仅凭单手就抓握着的、看来巨大沉重的电锯,嗡嗡作响的齿轮前端开始快速转移。只要再往前递出一只手的长度,就会碰到青年的脸。但是青年没有闪躲,只是用带着悲伤的表情凝睇着自己的兄弟。
“万里……”
才刚吐出口的名字,激怒了连身工人装的青年,“住嘴!”他威吓地举起电锯,表情桀骜地瞪视着他,“好恶心!光是听到你的声音我都快要吐了!”本该一样的脸孔渐渐歪斜了起来,“不许叫我不许叫我!”
青年沉默了下来。
“你这个伪君子。”憎恶的目光宛若修罗,“骗子。”吐出的气息沉滞郁塞。尽管对方如他命令不再开口却反而让他的愤怒越发激烈难抑。他走近他,单手揪起他的头发把头向后磕去,“为什么不再跑啊?你怎么不躲了?还敢出来当模特。哼。你果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是否为你血流成河。就算让你和我变成一样的修罗,也无法惩治你。因为你没有感情也没有心。”轻蔑以极的贴近,在极近的距离处吐出口水,“畜生。”
“为什么。”被揪住衣领的青年轻声提问。
“什么?”像听到不可思议的笑话,青年惊诧到笑了,“你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你自己做过什么?”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杀我?”
“说什么傻话啊?我一直也是认真地要杀你。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被你那样对待的我,还会念及兄弟之情吧。”
融化入月色因而看来悲伤的眼睛贮藏着痛苦,“你认真的话,我早就死掉了。”野游时,渐次死在眼前的朋友,开车时,被气枪爆胎因而辗死的路人,还有仅只因为和他参加同一场考试就要遇到爆炸的中学生,这些年来,他走过的地方血流成河。对,就像面前这人说的、这人希望的,自己成为不祥的修罗。
“杀掉我这么简单的事,迟迟没有做。我明白你希望我痛苦的想法,但是为什么现在你却变得急躁起来?”他伸出从来没有被控制住的手,抚上身前那拥有相同面貌却在不知何处隐藏着少年稚气的脸庞,“万里。你最近失去了计划的理智,这样有多么危险。”
下一秒脸颊传来巨痛,被有着少年气质的青年用力狂殴。军靴踏在脸颊上踩得咯吱作响。
“我说过不许你喊我的名字!不许!你这肮脏的东西!做出一副同情我的样子算是什么!你怎么有这样对我说话的资格!”
默默地忍受狂风暴雨的怒打,他只是条件反射地瑟缩起膝。
“哼。感觉出来了吗?”无情地踩踹着他柔软的腹部,青年咧动嘴角,“我说了,我没有时间了。在我死前,怎么也得带上你。”电锯的开关停下,他用冰冷的齿刃碰触拍打混上靴底泥土披洒着散乱金发的脸颊,“竟然破坏掉我最后捉迷藏的心情。看到你这家伙,我就控制不住。本来还想答应你可以在这座大楼里逃跑看看,要是能挨个三十分钟,说不定啊。”魔鬼般残忍的人,愉悦地眯眼笑了,“我会放过你哦。”
他揪着他的金发,高姿态地以齿轮抵着他的脸颊。然而承受着如此对待的青年,变脏的脸上并无狼狈与恐惧。
半脸被踩踏入手臂枕处,手指抓在泥土之间,大睁着眼睛的青年语调静冷:“我不会逃跑。也不会求你放了我。那种被害者的姿态从一开始就不适合我。”
“说得没错。”冷冷举动电锯,下一秒按下开关,“那么你还是痛快地死吧。哥哥。”
嗡然转响的噪音被向上托来的手干扰,以至骤然停住。透彻到像玻璃珠的眼睛向下注视,看着那只被一瞬间的接触、就绞出深深痕印的手。
“干什么。”他冷冰冰问,“莫非后悔了?那么来呀,来哀求我。”
明知叫他的名字就会被打,但青年固执地抬眼,那双经常在外人面前饱含戏谑的眼眸,显露出了完全不像他的温柔。
“万里。杀了我之后。用那把电锯把我绞碎。”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然后,就到那个警察家里去。”
惊诧首度显露,“你疯了吗?是希望我去投案自首?”
被他践踏着的人,趴在手臂中向他悄悄抬眼,带着一点凄伤地笑了,“变成我的话,不会有人发现……”手上的伤口不断地流血,但青年仿佛失去了痛觉,“你想要过普通生活的。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活下去,这样就行了。过新的人生。”
从呆了一拍的表情中骤然回神,手持电锯就像暴力天使的青年,发出了失落的低沉笑声。
“小千。你一点都没变呢。所以我讨厌你。谢谢你如此的温柔呀。但是来不及了。”在仿佛哀悼着谁而初次泄落下柔软的眼神里,挥起了再次运作起来的电锯向下劈去。
“千佳!”
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的同时,一辆奥迪A6从开放式的入口处,宛如被射出膛的子弹横冲直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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