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咖啡厅的门,余嫣然正站在人行道上,倚着人行步道的栏杆抽着烟。尽管姿势依然很完美,蔻儿却也看得见她手指的颤抖。
感知到蔻儿出来,余嫣然别过头去,任当街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我外公老了的时候患了老年痴呆,整个人也是要坐在轮椅上才能运动。我外婆每天推着他出去走走。我小时候不懂事,还以为老两口这样也很快乐的。直到有一天,外婆推着外公,不小心在楼道里翻了车,外公整个人倒在地上,外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外公重新搀回轮椅上去……我听见外婆在哭,她对着已经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外公哭诉,说他累了她一生,让她那时只想早点死去,根本不想要什么长寿……”
蔻儿难过得抱住自己的手臂。
其实没办法站在所谓绑架道德的视角上去评论这件事,就像民间流传的那句俗语: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果家中有这样的病人,永远没有痊愈,永远看不见希望的,那些健康的人也都一定会拖病了。病在心上。
余嫣然颤抖着,“沐阳快要出院了,所以……”
蔻儿静静走上前去,握住余嫣然的手,“没有所以。嫣然姐你继续去忙你的事情,我来照顾沐阳。”
“你?”余嫣然霍地转头来望住蔻儿。
蔻儿静静地笑,“嫣然姐你别担心,我没别的心思,只是他身边定然需要个陪护的。从外面请人来,难免照顾不周,所以我来照顾他。我向你保证,对他再无其他的心思,只是照顾他而已。”
一个孕妇要照顾一个不能行走的病人,这种难度有多大,蔻儿当然心知肚明。
只是,却很开心,至少能够有理由留下来。不是以第三者的角色,而是,有用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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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她捧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沐阳正背对着她坐在病床上,似乎凝神望着窗外。她轻轻地唤了声,“沐阳,吃饭了。”
他似乎肩头抖动了一下,却没回过头来,一径还望着窗外出神。
她便笑,大声喊了一下,“林沐阳,吃饭了!你看什么呢看得呆呆的?有天仙大美女吗?”
她话音未落,沐阳整个床都晃动了起来,如果不是她自己感受得到地面的稳定,她真会以为发生了地震。
乒乒乓乓的晃动声里,沐阳霍地转头过来望她,“你,真的是你?”
她扑哧儿笑开,走到他眼前去,“怎么,一夜过后就不认识了?我叫你吃饭,早晨起来洗了手没有?”
他霍地一把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她,“真的,是你?你没走?现在眼前的,不是我的幻觉?”
心,蓦地就疼了。她垂下头去,望着他骨节毕现的大手,努力藏住眼睫上的泪花,“我记得你的视力很好,从小到大每次体检,我都会盯着你的体检表心不甘。有次我还趁着你不防备,拿了笔给你瞎写了个数字……”
他轻易被她扯进记忆里,不由得笑,伸手打了她头顶一下,“还好意思说。写多少不好,非要写个250……结果,复查表格的大夫指着数字大笑说,写这个数字的才真是个二百五!”
她脸红垂下头去。小时候的她不放过任何机会去坏沐阳,但是其实每次说到头,还都是她自己作茧自缚。其实又何曾有一次真的打败他呢?兜兜转转,拼力抗拒,却始终还是在他身边,被他按部就班地夺走了自己的一切。真是败得要多惨有多惨。
“所以哦,你的视力这么好,应该看得清,在你面前的我是真人还是幻象咯!”她轻轻一笑将话题扯回来。
他的笑一点点清淡下去。
记忆总比现实美妙,尽管当时也是气得要死要活,不过似乎却都比眼前的现实更温柔。都说人的意识会有美化记忆的功能,真的不知道,未来若干年后,再回想此时的一切,又会是何样的心情。
“你,怎么会没走?”他轻轻地说,唇齿间已经噙了一丝苦涩。
她笑,却避过他的问题,只是拍了他一下,“一定还没洗脸刷牙吧,看你一脸的疲惫。去,自己去卫生间洗手去,别梦想我会帮你。”
他狼狈地回眸望卫生间。当然是一脸的疲色。昨天傍晚从她走了之后,他就傻傻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想要看一看她的背影。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想了很多,几乎将他们两个人这二十年来的所有记忆都回想了一遍。还是担心她会走,担心她又会一去不复返,就这样在记忆与现实里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的,再回神,已是天亮。
所以蔻儿走进来对他说话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却只以为是在做梦。
蔻儿走向小厨房,刻意没回头去看他。但是耳朵听得见床和轮椅在吱吱嘎嘎地响着。知道,他是自己在努力从病床上挪到轮椅上去。明白他会辛苦,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想要去帮他的心。
这是他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未来,所以他必须要接受眼前的事实,必须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吱吱嘎嘎的响声停了下来,她听见他自己转动轮椅到了卫生间的声音。水龙头响起了水声,她终于将手里捧得几乎要抠进去的保温桶放下。
天知道,刚刚那一刻,她比他还要紧张。
其实不用别人说,她也都知道,恐怕这么久以来,他还从没有自己转着轮椅走进卫生间洗手洗脸的经历。
她是故意的,逼也要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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