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看着医生护士们煞有介事地推着大堆的医疗器械进来,清浣便只觉好笑。不过是一场发烧嘛,怎么还这样大费周章?
子衡的做法更是让她摇头。子衡竟然从省城医院里找来了一位专家来亲自为她诊断。虽然清浣偶尔也享受当病人时能受人关怀的优待,但是终究平民家出身的孩子总会对小题大做的优待受宠若惊。
子衡只是温润地嘱她,“好好休息,一切都有我。”
母亲也被子衡打动,坐在床边难过地后悔,“都是妈那天说些没用的给你听。其实是妈担心得太多。可能是你爸的离开总是让妈心里紧张,总想要好好地保护你,却没想到反倒让你病了。”
林母抬头去望子衡,终究舒心地微笑,“子衡的母亲、你周阿姨已经亲自来找我谈过,说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们两个。”
子衡也是微笑,“我妈是个明白人。她这辈子最重视我这个儿子,只要是我认定的幸福,她不会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传闻而让我放弃你。清浣,你好好的,一切都不用你担心。”
窗外有粼粼的阳光,一荡一荡地筛进窗子来,罩在雪白的墙壁上。
清浣一直不喜欢医院里雪白的一切,显得寒凉又坚硬。不过此时便好了,阳光的金色将那一边雪白渲染得灿烂又温暖。
这便是,岁月静好吧?
时光便这样平静而美好地流淌下去。周围的人仿佛都在小心翼翼帮清浣维持着这一份静好的感受,不再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就连清瑾,竟然也是平静地在S市好好地学习着,还拿了数学竞赛的全国名次,寄了奖状来给母亲和她看。母亲高兴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恨不得举着那张奖状整个巷子里挨家挨户地去展览。
7月7日,清浣含笑走进了高考的考场。一切依旧很顺利,她知道子衡已经办好了北京那边大学里所有的一切,只等着她的分数上线,两个人就能在北京相聚,一起走向光明的明天。
走入考场前,电话里也听见清瑾平静的祝福,“清浣,你一定行的。”
清浣只是含笑,“你的嗓音怎么有一点奇怪?”
平素清瑾的嗓音都是清亮如玉,今天的却是格外慵懒,仿佛还带着一丝气喘。
“看出来了,你倒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呢。傻瓜,要进考场了,别胡思乱想了。我等你考完,啊!”清瑾那边急急挂了电话,清浣倒也没多想,便也急急走进了考场去。
三天的考试,清浣的发挥很好。只是清瑾除了第一天打来的那个电话之外,就再没打电话来。清浣倒也没多心,毕竟高考三天之后,清瑾就会进入期末考试了。高中生的期末考试一般都在七月下旬,他自己那边自然已经紧张起来。
暑假里,子衡的母亲周月仪主动出资送给子衡和清浣一份大礼:让子衡带着清浣去玩,沿着云南、四川一线,直到世界屋脊的拉萨。
清浣开心非常。虽然中国是华东的经济发展超过西部,但是对于爱好摄影的她来说,反倒是对西部的向往更多。云南的香格里拉、四川的九寨沟、西.藏的风土人情,全都成了她照片里最爱表达的内容。
当然更重要的是,整个暑假她都跟子衡相伴在一起。
其实一路走来,她跟子衡之间的感情始终还处于一种并不是特别明朗的状态里。毕竟中国的国情不同,就算曾经共同在育文高中的岁月里,也因为彼此还都是高中生而有所收敛;紧接着子衡去了北京上大学,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更是要靠一根电话线彼此维系,两相厮守的日子倒是少之又少。
这一路,却让清浣更多地看见了子衡的好。
仿佛这一场旅行,根本就是在子衡在陪伴她而行,去所有她想要去的地方,做所有她想要做的事情。体贴、细致、勇敢、阳光。
在拉萨八廓街上的“玛吉阿米”餐厅,坐在古朴的木凳上,子衡在一本留言簿上静静地写:“带着最心爱的姑娘来玛吉阿米。想起仓央嘉措的诗,‘从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未嫁少女的面容/时时浮现我心上’。俯瞰熙来攘往的八廓街,高原清澈的风翻转流过,吹动五彩的经幡。我只觉恍惚,仿佛这里隔世曾见。仓央嘉措曾经错失了他最爱的玛吉阿米,却是幸运,我则找回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终于换来今生与她的相见。”
清浣本来抱着相机四处去拍照,拍八廓街上熙来攘往的藏人,拍这里被奉为神话的一本本厚厚的留言,拍澄澈天空流过的青云,却终究当镜头聚焦在子衡的留言簿上时,清浣的泪隔着镜头滑下。
都说这世间,难得有情郎,她幸运地遇上了,不是吗?
雪山下,子衡找到了一间小客栈。有很棒的视野,每天清晨开窗便能第一时间看见雪山日出。老板娘是非常热情可爱的阿妈,每天都煮好了香喷喷的酥油茶送来给他们喝,直说与他们投缘,总说日后还会有更深的缘分,还会再见。
许许多多的细细泉流汇集在了一起,终也汇成磅礴的大海。清浣便也接受了子衡,在那个有轻雪敲击窗棂的夜晚,清浣接受了子衡的吻,接受了子衡宛如轻雪一般覆盖了她的身子,给了她冬夜里极致的燃烧。
这一生便就这样选择了吧。对她应该已经是最好,对清瑾更何尝不是最好?
如果这一生终究要有一个注定的奇妙时刻,清浣宁愿这个时刻发生在圣洁的雪山之下。仿佛至纯至净,仿佛会得到漫天神佛的祝福。
回到D市之后,留给清浣准备去北京报到的时间已经不多。可是却奇怪的是这个暑假清瑾竟然没有回来。问了母亲,母亲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清瑾打过几次电话来,说是暑假里学校的社团有活动,他就也不回来了。
清浣倒是理解清瑾的心情。一方面她要跟子衡出去旅游,清瑾是知道的;再者母亲最近一直跟一位叔叔来往得挺好的,清瑾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回来反倒没意思,索性也就留在那边跟同学玩儿了。
只是清浣手里还有带给清瑾的小纪念品,有从佛寺里求来的开光过的护身符,还有天珠的手链等,总觉得不现在交给清瑾便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清浣便跟子衡商量了,让子衡先回北京去,她自己绕道S市,然后再去北京。
子衡的开学是在八月底,清浣他们新生的报到时间确实在九月初,所以之间还有几天的空余,足够清浣去看看清瑾了。
想想清瑾这一开学也是高三的学生了,她自然也是格外关注清瑾。希望他也能好好地用心,以他的头脑,再加上他数学竞赛取得的全国的名次,清瑾想要考进北京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期望弟弟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这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最大的心愿。
却是父亲来接了她,不是想见的少年。
父亲温煦地在路上关怀了她良多,从高考进考场的心情,到答题时候的感受,直到大学的专业,未来的人生定位;清浣又仿佛回到从前,仿佛重新赢回父亲完整的爱。
却,还是知道有事。父亲的关爱是有的,却不必这样絮絮叨叨,仿佛刻意只是为了堵住她问出的口。
进了家门,清浣垮下所有的笑容,只轻声问父亲,“爸,清瑾出事了,是吗?”
坐在清瑾的房间里,清浣终于放纵自己哭出来。
清瑾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仿佛还都留有他的身影,缥缈着他的气息。
劣迹斑斑。如果将父亲所有关于清瑾的讲述都归纳起来的话,恐怕真的只有用“劣迹斑斑”这四个字才能形容。
这一年来,清瑾竟然作得翻了天。
他说他再没跟那些前卫少年一起聚会过,事实上他成了那个聚会的组织者和领导者。
他说他好好地学习,努力融入新学校的氛围,事实上他三天两头的逃课,更是三不五时跟校园里看不顺眼的男生打架。
他说他会好好复习,准备去高考,事实上他跟着那一帮玩音乐的前卫少年混迹地下歌舞厅,美其名曰玩音乐,事实上什么事情都干过。
最不堪的传言是,有人见过他跟在当地一个混混头子的女人搅在一起,被那个混混头子下了追杀令,半夜里父亲家门上被泼红油漆,甚至还被抹过粪……
父亲说,这个孩子像是一片被虫子啃空了心的破败叶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他在——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