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致我们的后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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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象牙塔的兄弟(2)

终于等到了录取通知书,卖掉最后一本高中3年一直枕在头下的英语词典从校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张小扬突然发现,原来自己除了能给小学生补课外,此前十多年在学校生活里没能学会任何谋生的东西。而给中小学生补课这种事,已经有同样放假的大学生在做了,虽然他们对课本上的东西记住得还没自己多。张小扬总算明白了,难怪听说很多留学生都在国外刷盘子。不过有个老师曾经说过,这个就是一定要上大学的理由,因为之前的学校没教你生存的技能。可是上了大学的人,究竟能学多少生存的技能也不是书本就能给的。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各个大学和专业的介绍写得倒是很让人激情澎湃,但学了这些高端的东西将来能用在哪里呢?张小扬在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研究思考后发现,在以后谋生的日子里,要想把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尽量用上,唯一的途径就是当老师。可是,自己却偏偏不喜欢当老师。

通知书的学校介绍词里说得很清楚,这是个诚信重教、纪律严明、管理严格的学校。这些话一直等张小扬大学毕业,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的时候,他才明白身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大学,这种虚假广告就是最大的欺骗。对于传说的保卫部门及校警队伍明确执行封闭管理这一条,张小扬后来和朴克考察后发现,只有学校门口有个60多岁的门卫,校警巡视之类的工作确切地说是由附近的流浪狗代为执行的。

张小扬现在的准确位置是:从大西北中转到即将造就他的大学所在城市的火车站出来然后前往学校的路上。这个描述听起来似乎有点绕,但似乎在此时此刻只有这样可能才会表达得比较准确。前往学校的一路上景象萧条,天也不争气地下着小雨,在他和朴克走到快要昏倒的时候,前方路边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建筑,类似他高中学校的后门,并走出一些类似学生的人。张小扬和朴克激动地上前询问:“同学,这是什么学校?”

对方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不屑地说:“你没看见校牌吗?”

是的,现在眼前的就是他们辗转了几个城市寻觅的大学,当地的人一般都叫它“某大”。

天色已晚,学校里接待新生的地方都收摊了,张小扬和朴克商量了一下就近在校门口找了个招待所住了。与其说这是一家招待所,还不如说是一家学生情侣宿舍。他俩进去的时候,在招待所的过道里,早已经挤满了开房共度良宵的学生情侣。当然了,在供需这么紧迫的形势下,干净一点的房间早就没有了,最后他们只能将就在一个单人间里。不过那时候,张小扬还不大懂这些学生情侣为啥大半夜还要挤在招待所。

第二天起来,雨还下着,淅淅沥沥,不大却又好像永远也不会停。天,阴阴的,和张小扬的心情一样。不过这儿会,学校的真正面貌能看全了。

学校坐落在这个城市的郊区,是一个著名的风景名胜区,周围有很多的树,学校被藏在里面,还有山,学校倚在山下,倒还有几分清幽秀雅。

就这样,和着雨水,张小扬和朴克来到了这个向往已久却还没进去就已经失望透顶的大学。到达之后对方热情地帮张小扬和朴克安排住宿。在宿舍里,朴克这个自来熟的家伙马上开始和一位在场的新生套近乎。由于前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好,他们到校的第一天,各自在自己的宿舍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晚上相约共同出去了解民风地貌。

在被校内小商店里面以五元一瓶的康师傅矿泉水欺诈之后,他们决定到校外的正规超市买东西。出了正门沿马路前行,走出五公里,发现一条可能是中心街的路,沿途全是明灯营业的餐馆、旅店、网吧和美发厅。无超市,也没居民区,路上车少人稀。张小扬和朴克不断惊奇地感慨并猜测这里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想抓个当地人导导游都不行。

张小扬在学校周围转了大半个早上,总算弄清楚了东南西北。下午的时候,终于像天地会分舵成员找总舵一样按着新生报到的指引路线图找到了学生会组织。在一个学长的带领下完成了一个新生必须要履行的手续:交钱,报到,领饭卡……这些都是顶着雨进行的。

当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第一天只有张小扬一个人的宿舍里,终于住满了即将伴他度过大学生活的其他五个人。这几个人,包括张小扬在内分别都来自不同的省份,他们按年纪依次排序是沈京兵、史一刚、范僮、韩可可、刘小乐,还有张小扬自己。这一夜,除了互通姓名之外,基本也都没说什么话。大家很早就上了床,各自做起了大学生活的青春梦。这一点,张小扬是没有想到的,他好不容易一路凯歌高奏地混到了大学,设想中的第一个夜晚应该不是这样的,可现实却告诉他是这样。一个寝室住的六个人,其余五个哥们都比张小扬高,可长的都比他丑,一个个牛头马面,用工程和工艺一点的术语描述说就是先前设计不足,粗制滥造,越看越不顺眼。张小扬一想到要和这堆牛头马面的家伙朝夕相处,共度四年,就开始抱怨自己瞎了眼怎么填报的志愿。

世间的事情总有两面性,这几个哥们虽然人长得丑一点,但上天总有照顾他们的一面。他们的心却是大大的好,好到张小扬自愧不如。见张小扬第一个来,都纷纷把自己带来的家乡特产争先恐后给他,这让张小扬好生感激。所以,张小扬也决定原谅他们的丑。再说了长得丑也不是他们的错,最多怪他们爸妈,孩子是无辜的。

为了证明大家是一个团结和谐的大家庭,在第三个晚上,六个人就按照年纪大小排了床的序号:沈京兵最大睡一号床,东北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性如烈火,心直口快之人。据他说,他的老祖和黑旋风李逵是一个地方的,不过他本人的确和李逵有点相像,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路见不平的气息,或者至少可以说他只要感觉不平,就会一路拔刀相助下去。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因此造就了后来的公车抓贼之壮举,还有错打鸳鸯之莽行。

史一刚睡二号床,和某电视台那个娱乐节目主持人一样的形体,不过普通话没有人家说的好。农村人,暂居北京,这里特别要强调的是“暂居”,瘦,高,看人时喜欢偏着脑袋,咧着嘴巴,这个神态让张小扬总是想起王小波。当然这仅仅是对他熟悉的人,如果遇到他不熟悉的人,他往往是白眼珠子一翻,鼻子一哼,就像八旗子弟。刚开始不熟悉时张小扬没少挨他白眼,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是无意识的。作为不地道的北京人,却有北京人的气度,这种气度是一般人学不来的。史一刚的爱好就是成天有事没事都说他祖爷爷是山顶洞的,他这样渲染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大家他是正宗的北京人,从而摘掉暂居北京的帽子。这直接导致很多次让张小扬产生刨个坑把他埋了然后等几年变标本珍藏在展览馆的伟大念头。史一刚在家里面排行老大,有个兄弟叫史二罐,所以总体上大家都认为他们两兄弟都是瓷器行的,这一点上他自己也比较认同大家的观点。史一刚名字虽不雅,但人却不土。他的精明之处就是会用最少的钱把自己打扮得又精神又利索,高高的个子配上整洁的衣服,颇吸引女孩的眼光。虽然都是来自农民阶层,他却不像张小扬一样恋家怀旧。他告诉张小扬,高中毕业写留言时,地址一栏,他一律写上:暂居农村,后来跟着进城打工的爸妈之后,就改成了暂居北京。张小扬自从认识史一刚后才知道各地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

范僮睡在史一刚的上铺,大家一致认为他们俩的这个位置比较符合他们名字衍生的生理逻辑。他开始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被一个女生骂了一句“真是个‘饭桶’,有一天就会变成‘屎缸’”,于是才明白原来他的名字是和史一刚天生呼应的,不过后来想到史一刚是自己的转化物,心里就平衡多了。

韩可可和刘小乐依次占据了四号和五号床。至于这两个人,留在后面介绍。

张小扬最小,最后剩下的床,理所当然就成了他的。

这刚刚进大学,张小扬就发现被那个叫高晓松的校园歌手狠狠地涮了一把。整个高中时代都跟他唱“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结果学校的女生一个比一个恐龙。这回好不容易盼到大学,心想着看能不能有所转变,可事实是感觉都已经提前混到侏罗纪公园了。

第二天,老天爷发了善念,总算擦干了眼泪露出了笑容。六个人早早地起床,刷牙、漱洗。没有约定俗成,却一个个似乎做得滴水不漏,好像很规律的样子。其实谁都知道,这全是争面子的力量,大家都在使足劲儿地装着。想当初上高中,第一天还不都是这样?可后来呢,一个比一个懒。有时候甚至太阳晒在屁股上还连眼都不眨一下。这些,不光张小扬其他几个都知道。可有一点,张小扬发现与以前确实是大不一样。那就是:别人洗脸时都用着一种叫“洗面奶”的东西,而只有自己用着香皂,这是他在上高中时没遇到过的。那时候,大家都清一色使用的是香皂,虽然自己用的不是什么名牌,但还可以选择香味较浓的以显示自己与他们的品位不同。反正包装盒一剥,谁也不知道。一块钱的和两块钱的没什么两样。如今,张小扬还特意提升了档次,在离开家的那一天,为的是能赶上潮流,为了庆祝上大学,他可是骑着自行车跑到镇上买了一块最贵的香皂,还是名牌的,用广告的字眼说就是:“既能杀菌又能消毒的那种”。洗脸时,看着包装盒上显赫的免检商标,张小扬心里那可是美滋滋的。

他一边洗脸一边注意着室友们的表情。是的,不愧是名牌,很招人眼光的。可到最后张小扬发现,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从他们几个人表情的共性上判断,他们非但不羡慕反而有点嘲笑的意思。

“他们可能以为这‘名牌’是假的。”张小扬想到这里又抹了一遍湿漉漉的香皂。放回去的时候,顺手又把盒子翻了过来,把印有“舒肤佳”三个大字的一面放在上面,以真正显示这是货真价实的。

这个早晨,就这样刷刷洗洗过去了。

下午,张小扬去另一校区报名。

陌生的办公室,陌生的老师,可说话的语气都还算温和,和高中时候的班主任相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小扬心想:“看来大学的老师就是不一样,素质就是高。”

办完报名手续,在返回宿舍的途中,校车上人挤得满满的,张小扬是最后挤上去的,当然也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是站着的。本来坑坑洼洼的路面,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阵一阵的刹车搞得人们东倒西歪,站不稳脚跟。

突然,一个急刹车,张小扬俯身扑向了前面的女孩,就在即将要撞上去的一瞬间,他使劲地挺住了。他顺嘴说了声“对不起”,这是他从山村里出来说的第一个“对不起”,所以还有点生硬。那女孩微微地转过身来,习惯地回了声“没关系”,其实这完全是不用道歉和回复“没关系”的,反正大家谁都没有挨着谁。可他们都说了,这估计就是美好大学生素质教育起头的体现。说完后张小扬的脸红了,还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窗外。再次转回来的时候,像触了电似的。在这个女孩的身上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虽然敲不准该用怎样的语言描述她的面容。总之有一种直觉,这女孩的五官搭配得非常默契,脸上带着些不由自主的东西,看上去一个劲儿地清纯撩人。最重要也最令他费解的是,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一种似曾谋面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仍毫无结果。无奈之下,他强行扯了个答案敷衍了事——在梦中。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张小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让人费解的神色……

颠颠晃晃回到宿舍时已经6点多了,沈京兵、史一刚、范僮和刘小乐,他们四人在玩扑克,唯有韩可可不在。张小扬没多问,打过招呼就独自趴在桌子上,还顺手拿过一本《新概念英语》。可翻了好大一会,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身影……

“怎么那么像她。”张小扬不敢再往下想。他依稀记得谢雨欣走的那个早上,没有太阳,街道上也冷清得发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过身就独自地离去,头也没有回,还洒脱地甩了甩黑纱一般的长发,渐渐地,越走越远,身影慢慢地就模糊了起来。只有那被轻风揭起的白风衣依旧那么轻狂,“哗哗”地随风飘扬。

那一刻,张小扬的心里有些杂乱,乱到理不出丝毫的头绪。眼泪也不争气地挤着往外跑,沉重写满了整个脸庞,零星的雪花溅到了他的眉梢上,随即落入泪中,和着辛酸和凄然流进了嘴里,他轻轻地吮吸着……

这样的回忆注定让张小扬又要度过一个无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