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大漠孤烟的荒漠上,虽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但它却永远印在了张小扬的记忆里面,那黑色的狗、白色的羊、燕子河上颤巍巍的小木桥,还有那皱巴巴的带着油墨香的小纸条。
如果追溯故事的源头,应该回到张小扬出生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大漠孤烟的地方,没有什么草长莺飞的传说。由于青藏高原的阻隔,西南季风便无法挤进这块地儿,再加上西风带的影响,这里便很少落雨,于是干涸、飞沙扬尘成了这个地方远近闻名的特色。这个地方除了风沙就是荒山,理所当然,贫穷便成了这个村庄唯一的显性特征。
1984年的一天,考虑到老爸老妈不甘寂寞,张小扬决定造访人间。
当他老妈还在地里拼命干活的时候,张小扬便以一声长啼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据村子里的李大爷说,张小扬出生的前一晚,黑夜中出现过红霞,然后就有数十颗流星划过天际,老人都说这是天上有神仙降落凡间。张小扬老爸是无神论者,从来不信星相神话,更不信张小扬是什么神仙下凡,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狗子。顶着这个贱得无与伦比的名字,张小扬郁闷了十年。大概是上帝一觉睡过了头,因此错过了给张小扬恩赐的机会,便把他发配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告别老妈温暖怀抱见到人间烟火的那天,恰是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
张小扬来到人间之后,上帝依然没有睡醒,于是他幼小的躯体还是一样没能幸免地饱经了风霜之苦。用张小扬的话说,他几乎是在村里众多人的唾液的滋润下长大的。因为他老妈生下他时由于饥饿奶水严重不足,所以他只能靠村里奶孩子的妈妈们的奶水周济着维持生命。那个时候当地人饥不择食,尽管助人为乐的美德深入人心,可其他妈妈们的奶还是要留给自己家的孩子。为了保住张小扬的这条小命,他的老爸最后想出了一个似乎有点冒险但在当时绝对最为可行的办法,那就是让大人把粗食杂粮放在嘴里嚼过后再吐在张小扬的嘴里,供他充饥。虽然在今天听起来这样的喂养有点粗放,可饥饿激发的本能生理反应让张小扬每次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每当看着他吃东西,总有人会羡慕地对他老妈说:“啊,你们家狗子就是听话。”其实有谁知道,那只是他求生的本能。不过据说有一次,他老爸不小心把一颗野菜根没嚼烂就喂给了他,导致给他噎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要了小命。
不过这些都是张小扬后来才知道的,用张小扬自己的话说“如果当时我能左右命运,我肯定会拉点大便在他们身上不可,他们能让我吃唾液吃野菜根还差点噎死,我不让他们吃点屎才怪呢。”
严格地说,在张小扬产生记忆之前的两到三年时间里,他就这样一直被裹在他奶奶在路边捡到的一块破毛毡里,出西家,进东家,迷迷糊糊,除了拉屎拉尿就是睡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想过。
上小学前,张小扬和任何一个顽皮的小孩一样,整天打架,掏鸟窝,欺负女生,每天回家都会被他老爸狠狠地揍一顿,然后面壁思过。直到有一天一个被他撕破裤子的小女孩被她老爸牵到他家理论的时候,张小扬老爸才幡然醒悟。他心想,这孩子要是再这样放任自流,长大以后肯定是一危害社会的流氓。经考虑再三后,张小扬老爸终于推着他的老凤凰牌自行车,拖着张小扬开始了上学。
上小学一年级,他的与众不同就彰显出来了。每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拉邻座的孩子讲话,放学后如果老师不留他训话,他就会和高年级的学生一起漫山遍野地捣鸟窝。但是,每次考试他都是全班第一。第一的成绩让一向喜欢拿上课开小差的同学作反面教材的老师从来不敢拿他说事,以至于那位老师在退休前终于明白,上课开不开小差和成绩好坏无必然联系。
上学上到第五年的时候,张小扬突然间好像变得乖巧了起来,每天上学不仅记得背起那个摞满补丁的小花布书包,临出门前还要数一数是否带够了两本书和半截铅笔。整个小学五年不学有术成绩卓著,奖状贴满了三面墙壁。优秀的成绩让他老爸老妈甚至老师都惊讶得哑口无言,直至崩溃,再也不管他了。所以他继续整天上课睡觉找人聊天,放学后捣鸟窝。和他邻座的学生家长都纷纷向学校投诉,说他们家孩子自从坐在张小扬旁边,成绩就直线下降。尽管这种投诉没有直接证据也毫无逻辑,可来自众多家长的压力,迫使班主任不得不出于自身前程的考虑忍痛割爱,他屡次试图说服校长把张小扬开除,可老奸巨猾的校长考虑到每次全乡的各种竞赛都还得靠张小扬去争光,自然不会接受班主任愚蠢的建议。
有一次乡里举办数学竞赛,张小扬生病没参加,结果全校颗粒无收,从此以后,校长更像爱抚大熊猫一样关心他,每每大赛前夕,校长都亲自带队到张小扬家探班慰问。校长和他老爸就有关张小扬的所有近况促膝长谈,走的时候还安排一个村卫生所的医生24小时确保他不出意外,否则就会告诉村长扣发医生当月的奖金。这一路下来,张小扬一不留神成了父母的骄傲和邻家孩子的楷模。他不光学习好,慢慢地就连思想品德也好起来了。在路上碰见不熟悉的大妈大婶也要回家向他老妈问个明白,他们到底该怎么称呼。谁家养的是黄狗,谁家养的是黑狗,在吃饭的工夫他都会在心里盘算着。上学上到第四天的时候张小扬就开始懂得写自己的名字,也知道在他们的那个村子里,有姓刘的,有姓李的,然而最多的还是他们姓张的。妈妈告诉张小扬,如果见到年老的就叫爷爷,年中的就叫伯伯或叔叔,年少的就叫哥哥。如果是女的,年老的就叫奶奶,年中的就叫婶子,年少的就叫姐姐。但是在当时的张小扬看来,其实妈妈给他说的这个概念他是很难区分的,男的女的是好分,因为他可以看长在下巴上的胡子,可年纪长幼不好界定,为此,他常常弄错,会把伯母喊成姐姐,把奶奶辈的喊成婶子。随着慢慢长大,天长日久的积累,张小扬对村里的人也就能一一对号入座了,不用判断年长年幼,就凭走路的声音和姿态,他也能很快地分辨出那个是胖大婶那个是瘦大妈了。
这两个人的特征最明显,胖大婶手脚特不干净,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多了只手”,喜欢拿别人家的东西,所以她走起路来有个特点,总是东躲西藏,顺着墙根跑,生怕周围有人看见,所以脚步的节奏自然紧促。瘦大妈虽说也有类似的习惯动作,不过她和胖大婶不一样,她们有着本质的区别,瘦大妈是因为经常周济别人老把自己家的东西偷瞒着大伯往别人家搬,所以她的脚步是很沉缓的,因为她防备的对象只有一个,只要看着大伯没注意到就成了。还有就是,胖大婶是个二婚,因此有一次张小扬就问胖大婶,“你家的虎子是不是也是你偷别人家的?”本来那个虎子据说是胖大婶偷汉子得来的,所以她被张小扬当着别人面的一句童言快语羞得几乎要了命,所以自那以后,胖大婶就再也不偷人了,而且还变得特勤快,和瘦大妈一样,起早贪黑,成了他们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但是张小扬总一直觉得,胖大婶的勤快是和多出来的那只手有关系的。相反的,瘦大妈的勤快却让他打骨子里钦佩。瘦大妈结婚后没生育,后来收养了个儿子,出于对儿子的疼爱,即使下地干活都把儿子架在脖子上。打那时起,张小扬就看到了做农民的不易和辛酸,便狠下了决心要走出大山沟,跳出农门。不过这也让他感受到农村人的朴实和善良,谁说后娘就不疼,那是假的。他经常看见瘦大妈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儿子吃了。由于生活的窘迫和艰辛,瘦大妈过早地衰老,走起路来拖拖拉拉。不过据说这和她年轻时因为婆婆嫌弃她不生育,受婆婆欺凌觅短见喝过老鼠药有关。但不管如何,在张小扬的心中,那个瘦大妈是个善良人,是个好人,是他学习的榜样,因为她经常帮助周围的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