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伯是个光棍,60岁的人了,还没娶上一房老婆,一直跟着自己的弟弟、弟媳妇过日子。李大伯有个擀毛毡的手艺。寒冬腊月里,他总能帮别人家擀几张羊毛毡赚些钱。可是他一年也就擀完毛毡赚些钱回来的时候才能吃几顿饱饭,因为看在那些钱的分上,他的弟媳妇才给他几天好吃的。平日里,他弟媳妇就没把他这位老兄当人看。李大伯这人天生就是个苦命人,他擀毡赚了钱也不知道怎么用,平日里除了三伏天外总是看见他披着一件用几张羊皮拼成的大衣。冬春秋三季,一件羊皮袄子一披到底。如果每年冬天腊月的活儿赚的钱多,回家交给弟媳妇的票子够数还能得到一点笑脸,否则就只能成天看到一个白眼狼的脸。出于同情和尊敬,张小扬每次见了李大伯都会打个招呼,别的不知道问啥好似乎就只关心他吃饭没,所以很多次眼看着李大伯从路边的茅坑里出来,张小扬还是自觉不自觉地问一句:“李大伯,你吃过了没?”搞得李大伯不知所措。
这些人这些事,给张小扬的童年太多的触动和影响。
张小扬祖父去世早,他老爸上完初中后就因为没钱上学而辍学参了军,光荣成为了中国第一代武装警察部队的一员,扛起钢枪为我国原子弹事业保驾护航。张小扬老爸在部队服役期间,正值中苏关系高度紧张的时候,所以曾多次被派出去执行追捕苏特的任务,后来很多战友都伟大地“光荣”了,唯独张小扬老爸苦尽甘来熬到了头,还混了个副排长。可后来因为其家母逼迫婚姻之事就回家娶了张小扬老妈,堂堂一个副排长因母命难违最终屈服在了家长婚姻制下,成了那个年代的牺牲品。说来也怪,其实包括最早的张小扬大伯,以及后来的大哥,不知道怎么都走了同一条路,只不过张小扬大伯只是个雷达兵,而张小扬大哥退伍时也就一武警大队的队长而已。后来这事儿张小扬一直想不清楚,他总觉得肯定是风水先生没把自己家的祖父葬在合适的地方上。
张小扬清楚记得,当时大哥退役回来的时候,为了抗议大伯给他包办的婚姻,干脆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起来,可大伯那时候根本不理会他大哥的死活。大概是为了维护自己那时候所谓的村支部书记的声望,硬是翻了脸的逼着张小扬大哥不让退婚。结果在僵持了一个月后,最终还是缺少叛逆因子的大哥无奈之下妥协让了步,继续步了二位老者的后尘。尽管张小扬大哥一直生活在婚姻的水深火热中,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老爹,所以在老爹面前,还是尊重有佳,包括张小扬在内的弟兄们也是如此,因为他们的家教是很严的。其实不光他们自己,在整个村子里面,大大小小的人们,对他们二老都是很钦佩的,这些都出于二老的为人忠厚和热心助人,毕竟他们在村里都是接受过最多教育的人。
张小扬老爸是个外柔内刚之人,所以就连张小扬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老爸动了非把他送进大学这个念头的。因为自从张小扬所在的这个村子形成后,就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从张小扬记事那天起,他们学校只有一个老师,两间破教室,其中一间还是两用的,既办公又教学。从张小扬进入学校的那天起,老爸便开始督促他的学习。一直玩惯了泥巴的张小扬突然间被送进不再能玩泥巴的地方,而且还要时时限制自由,这让他一下子无法接受。很多次面对照着黑板上的字画下来的“b”“p”“q”“d”时,他总是张冠李戴地叫错它们的名字。这时候,总会招来他老爸扔过来的“利器”。在张小扬的记忆中,光茶杯一样的东西,就从头顶上飞过去达10次之多,还有墨水瓶、枕头……。总之,张小扬老爸几乎用过了家里顺手能用的任何物件来教育过他。
1994年,在老爸再三教导下,张小扬终于完成了他小学升初中考试的最后一道数学题,也告别了他老爸手中摔过来的最后一只茶杯。
发榜当天,张小扬老爸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往了镇里。到了镇里,他把自行车往旁一扔,几步就抢在了榜前。老人家瞪着大眼睛搜寻了大半天,终于看见一个姓张的,再一看名字,差点没把老人家气死,音是相同,可字却差了好远。老人家摇摇头,失望地叹息,但心里还是盘算着“如果再有姓张的,或许就是了!”他揉了揉眼睛,继续找。在把最后一个姓张的排查完毕,没对上张小扬的名字时,便长叹一声转身准备离去。就在他老人家转身准备离开时,乍一看榜首,第二名显赫赫地写着“张小扬”,还用红色的边围着。他老人家经这大悲大喜的一折腾,一下子血液停滞,身体失衡,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被站在旁边的大愣叔给扶住。
“他大伯,怎么了,你这是……?”显然大愣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哎,你看张小扬这孩子。”老人家半天缓过神说。
“我说他大伯,看开点,这年月嘛,念书升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考上不要紧,下年再考嘛。我家景渊,我也知道,凭他那两下子也考不了个头名二名的,可我找了半天,却怎么连个十名八名的也找不到啊,他大伯,你看到没?”说这话时,大愣叔的眼一刻也没离开过榜上他所关注的那个八到十名的区间,其实那次就连倒着数的八到十名也没见景渊的名字。
“我真后悔当初没多摔几只杯子,这个兔崽子,气死我了。”张小扬老爸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叨起来。
“要是孩子不争气,不要说摔杯子,砸锅也没用啊!”说话间,大愣叔的目光正好落在了张小扬的名字上。这下子,他的腿也有点抖了,“即便砸锅也划得来,他大伯,你那几口茶杯也摔得值。”大愣叔的话突然这么一转,旁边的人也给搞糊涂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小扬老爸。
“要不我怎么说后悔没多摔几只杯子呢,兴许多摔几只杯子的话,他还能得个第一名呢!”经张小扬老爸这么一解释,众人顿悟,却不免一阵愕然。
离去的空位陆续被后来的人补上了,但是遗憾的是后来的人却错过了张小扬老爸教子心经的点化。他们有的人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小学升初中考试全镇第二名学生的家长。他们上下打量着张小扬老爸半天,却还是找不出半点特别,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左看右看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的样子。
这时候,从远处驶来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一直朝着张榜的地儿开来。于是众人目光一转,齐刷刷地被吸引到那个黑色的宝贝上,心想:这里面肯定坐着个大人物。
车在马路边停了下来,果不其然,这人来头不小,是马坪镇的党委书记。在他脚尖踮地的那一刻,眼睛就扑到了榜上,不过他没费多大工夫就搜寻到了目标,第一个就是他家的千金——林媛媛。
林书记一见自己的千金高居榜首,一瞬间,眉飞色舞,从兜里摸出一支黑“兰州”。司机小李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吧嗒”火光一闪,已为他点上了。
林书记轻轻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然后朝四周环视了一圈,说道:“这个第二名是……”
“噢,你是说张小扬呀!”小李其实还没有弄清楚书记后面要说啥,就接过话来,他朝众人说道:“听到没有,林书记问话呢?张小扬,有没有人认识?”
一阵沉默,不过这样的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众人的目光又一次转到这位老父亲的身上。还是群众的力量大,林书记的目光就被生硬地拉到了张小扬老爸的那边……
林书记怕是认错人似的,他一边张大嘴巴,一边向张小扬老爸走近,等到快和张小扬老爸碰个正着的时候,终于合上了张了半天的嘴巴。
“哎呀,老同学,多年不见,原来张小扬就是令郎啊?”林书记一副文绉绉的样子。
张小扬老爸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双手就被林书记握住。他一边“嗯,嗯”的应答,却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尴尬地在原地站着打转。好不容易想出一句:“那车是你的,真漂亮哎。”这时候,林书记好似被提醒了,他招呼着小李把车开过来,然后拉着张小扬老爸上了车,往镇政府门口的招待所开去。
张小扬老爸前脚一上车,后屁股就招来一堆异样的眼光。这下横看竖看都觉得这是个人物了,毕竟张小扬还是个第二名呢!怎么说也还能和林媛媛比一比的,也许在别人眼中,这两家早已成了无可非议的门当户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