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天煞孤星:六爪女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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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六爪女听到这是师父的吩咐,不敢怠慢,跟在胡子后面到了胡子住的屋子,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小老头儿。

胡子先向六爪女介绍老头儿:“这位是盐场的白老板。”白老板微微欠身,算是跟六爪女招呼了一下。胡子又向白老板介绍六爪女:“这是我们当家的徒弟六……昭女。”胡子险些把六爪女的绰号介绍给人家,话到嘴边改了过来,改得有些慢,听上去好像介绍六爪女叫“刘昭女”。

白老板追问了一句:“你们当家的收了徒弟了?”

胡子肯定:“是啊,这一回就是叫昭女出来历练历练的。”

白老板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六爪女一番:“看上去还精灵得很。”然后对胡子说:“钱带了吗?”

胡子说带了,老头儿就说:“验一下票。”

不知道为什么,六爪女觉得这个瘦猴儿老头儿牛哄哄的,对他说话的口气也就生硬起来:“不带钱我们来耍吗?不带钱你能给我们盐吗?”

胡子和瘦猴儿老头儿都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看她,六爪女冲老头儿微微一笑:“你带盐了没有?”

老头儿生气了:“胡子,你们这是耍笑我呢,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胡子赔了笑脸刚要说话,六爪女又插了一句:“做生意,我买你卖,凭什么你要先验我们的票,我们不能先验你的货?”

老头儿生气地说:“这是规矩,你娃儿不懂不要乱说话。”然后对了胡子说:“生意是你做呢,还是这女娃子做呢?要是你做,就叫她闭嘴,要是她做,你们就另找人。”

胡子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老爷子,她这是头一回出来,不知道行市。我们说,我们说。”

六爪女见到老头儿真的生气了,弄不好还真的会把生意搞砸,也就不敢再硬杠,嘟了嘴在一旁生闷气,却还在暗暗找机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胡子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包,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张黄纸,双手举着呈到白老板的眼前。白老板也不用手接,就那么隔空细细看。六爪女听到白老板要看钱,以为胡子随身带了大洋,想起“财不露白”,担心白老板不安好心,所以才插了那么一杠子,现在看到他们嘴里说的钱不过是一张黄纸,由不得好奇,凑了过去看。

白老板不屑地瞪了她一眼:“看啥,你识字吗?”

六爪女也不理他,念着上面的字:“永昌银号,记,吴天成实银大洋壹佰块,密押为证。”字的上面,还盖着一些红色的印记,六爪女认了半会儿认不得,就问白老板:“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老板不耐烦地说:“那是密押,谁能认得?”

六爪女可不管他耐不耐烦:“那这吴天成又是谁啊?”

白老板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六爪女,又看看胡子:“你们当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取货的?”

胡子连忙解释:“我不识字,当家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当家的徒弟,光知道叫师父,师父没说,哪个徒弟敢问师父的名讳?我们不是来取货的,跑到这里耍来了?”后一句话是刚才六爪女说过的,胡子无意中又用了一遍。

六爪女听到瘦老头儿这么说,才想到,原来那张黄纸条上面写的“吴天成”就是师父的名字。想通了这一点,就反过来为难白老板:“老头儿,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我是考你的,你连这上面的密押都不认得,凭什么要把钱给你?”听到黄纸条上加盖的红印子是“密押”,六爪女就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个密号,或者一个密记,只有对上了才能付钱。

白老板“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个女娃子还真能搅,啥都不懂就敢说话,真是田里的蛤蟆叫声大。这是密押,是给银号看的,也只有银号才能认得,人人都认得,谁都能假造一个去领大洋,银号还怎么开?”

六爪女被人家奚落了一通,一阵难堪,涨红了脸假装没感觉,却也不再敢乱说了。那位白老板却也是个诲人不倦、好卖弄的主儿,看到六爪女沉默了,他反而更来劲了:“胡子,你要是放心,把汇票给这女娃子看看。”

胡子犹豫片刻,竟然把一直没有离手的那张黄纸条递给了六爪女,白老板指点着黄纸条条:“懂不懂,这叫汇票,是银号用来兑钱的凭证,这上面写的是你师父的名讳,其实,真正兑钱的时候,人家是不会管上面的名字是谁,就看人家自己的密押,密押对了,就能兑钱。”

六爪女细细查看手上这张叫作“汇票”的黄纸条条,她大为惊讶,就凭这一张巴掌大小的“汇票”,就能值一百块大洋,心里想着,嘴里不知不觉就念叨了出来。

白老板听到她这么念叨,又说:“这是永昌银号的汇票,大江南北全国通行,有了这张汇票,随便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永昌银号的分柜,就能兑大洋。”对六爪又解释完了,又对胡子说:“这女娃子啥都不懂,你们当家的叫她出来历练啥呢?纯粹是瞎胡闹。”

六爪女不敢再轻视这个瘦小老头儿,也不敢再说话,深怕自己又说出外行话叫瘦老头儿取笑、贬斥,小心翼翼地把汇票还给了胡子。胡子连忙又用油纸包好,揣进了贴身的内衣口袋里:“钱没问题吧?”

瘦猴儿老头儿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永昌银号的汇票比大洋都硬、都棒。”

于是胡子跟瘦猴儿老头儿商谈交货付钱的地点、步骤、接应方法等,讲好了验货以后,一手钱一手货。六爪女在一旁听着他们商量,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已经涉猎到了贩盐的全过程,包括很多人当时并不清楚的银号汇票往来的具体操作。

交货地点安排在漳浦后围浦头官盐场,这又让六爪女惊讶,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官盐场竟然也会做私盐生意。道理实际很简单,官场贩私盐仅仅是官员们谋财的一条路子而已,否则单单靠几个俸禄、薪水,谁会去当官呢?这位白老板实际上就是官员贩私盐的代理人。

第二天白天,胡子驱赶着背夫和六爪女睡觉,吩咐谁也不准出去。到了晚上,吃罢晚饭,一行人就出发向后围盐场走去。天黑蒙蒙的,虽然是平川上的平路,一路上却也磕磕绊绊,很不好走。胡子让六爪女紧紧跟着自己,六爪女反而比他走得快,还时不时停下来等他。胡子反过来悄声呵斥她:“你别老往前跑,狗抢热屎呢?”然后让背夫往后传话:“谁不吭声就给谁盐背,谁吭了声,造出了响动,就不给谁盐背,白跑一趟别想挣钱。”

胡子这话听着很霸气,六爪女知道他有他的道理,于是不敢放肆,悄默声地急急行进。后面的背夫中有人摔倒,旁人拉起来,不管是摔倒的还是扶人的都闷不吭声,连一声疼痛的呻吟都没有。这种感觉挺瘆人,行走的不像是一行人,更像是一队幽灵。

走了一阵儿,前面有一盏灯将灰蒙蒙的光影投射过来,胡子带着大家朝灯光走去,同时小声告诫六爪女:“这一回你不要乱说话啊!”

六爪女没吱声,却觉得自己的脸热辣辣的,想到自己在白老板那个瘦猴儿老头儿面前颜面尽失,还险些让胡子的生意破局,心里又愧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前面那盏灯就像坟场里的鬼火,摇摆不定,一阵儿向东,一阵儿向西,胡子就跟着那盏灯走。不久来到了一个所在,那盏灯到了这里也不再移动,六爪女已经感觉这里到处都是隆起的土堆,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到了坟地吧?等到来到了灯的跟前,有了亮光,六爪女四处一望,不由得浑身发冷,寒气仿佛一直钻进了心里,身上也一个劲儿哆嗦,就像患上了疟疾,不停地打摆子。这里还真就是一片乱坟场,荒草萋萋,阴风惨惨,有的坟堆前面还有七歪八斜的墓碑,有的坟堆却已经被人扒开,一个个坟洞子令人联想起骷髅头骨那黑洞洞的嘴。

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感到惧怕、胆怯的显然并不止六爪女一个,同来的背夫和胡子一个个也都默不作声,却有意无意地缩紧了相互间的距离,脚步声也变得凝重、迟滞。

胡子憋着嗓门叫了一声:“衰佬白老板,人呢?”

附近传来“嘎嘎”的笑声:“衰佬,这里只有鬼,哪有人。”

尽管声音闷闷的,活像嘴上蒙了一块烂抹布,但谁也能听出来,这是那个瘦猴儿白老板的声音。可是放眼看过去,除了荒冢衰草,哪里也没有白老板的身影。胡子喝了一声:“衰佬!不要装神弄鬼,快办正事,不然我们就直接找你头家去了。”

显然,白老板对胡子直接找他的头家还是非常忌惮的,立刻现身,就在六爪女他们身旁的一座坟茔里,白老板突然冒了出来。这一下,就是胡子和那些背夫也被吓到了,怪叫一声,四散逃开。反倒是六爪女原本躲进了人圈子里,大家四散逃开,她却茫然了,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跟着哪一拨人奔逃,结果独自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原处未动,看上去倒像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散开的人们并没有跑远,惊散了之后,不远不近地踌躇围观,既害怕又都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六爪女一转眼看到黑黢黢的白老板从坟堆露出了半截身子,离得近能看得清楚白老板得意地笑着,龇出来一口黄牙。六爪女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这边的人被白老板吓得一个个像见了黄鼠狼的兔子;恼的是正在办正经事,白老板却装神弄鬼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看到白老板从坟茔里露出的半截身子和他得意的样子,六爪女还有些恶心、厌恶,忍不住一脚踢过去,破口骂了一声:“干你老母的。”

没成想白老板反应极快,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六爪女一脚竟然踢了个空,白老板飞速缩回了坟洞里,六爪女反而差点儿被闪了个跟头。这个时候,六爪女已经忘了恐惧,扑过去抓起石头、沙土朝洞口里扔,还招呼胡子和背夫:“笨蛋们,过来给瘦猴精撒尿来。”

白老板在坟茔里告饶:“好了,好了,大小姐,我服了,服了,你让我出来说。”

六爪女停手:“出来吧,看你还装神弄鬼不了。”

白老板从洞里冒出来:“傻瓜一大帮,盐就在这洞里头呢,胆子就跟鸡屁股一样,还敢出来闯,唯一能行的就是这女娃子。”

六爪女受到当众表扬,顿时对瘦猴儿白老板的观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觉得这个老头儿很逗笑,很好玩:“老爷子,你也真会找地方,把盐和死人堆在一起,咋给旁人卖呢?”

白老板从洞里爬出来:“没事,这个坟早就空了,放在这里交易保险,万一叫稽查队抓了,你们就老实了。”

稽查队和官盐场子是两个体系,稽查队不会买官盐场子的账,如果发现官盐场子贩私盐,对官盐场子的头家也会像对私盐贩子一样抓捕、处置,这是六爪女后来才知道的。

胡子刚才让白老板吓得失态,心里不忿,喃喃骂了一声:“衰佬真麻烦。”然后钻进坟洞里验货,片刻之后从洞里爬出来:“灰大了些,你看看。”说着把手里捏的一把盐递给白老板看。

白老板辩解:“好好的盐,都是刚才女娃子扔进来的砂石灰土,这怪不得我们,不信你往下抓一抓,保险都是白生生的好盐。”

胡子骂了一声:“衰佬就能找原因。”然后招呼背夫们钻进洞里装盐。六爪女好奇,也跟着钻进去看新鲜。从外面看,不过就是一个坟堆,从洞口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仓库。仓库有两间房子那么大,堆满了雪白的盐,人进到里头都要站在盐上面,如果把这座空坟看作房子,盐已经堆得快顶到了房顶,所以白老板才能够那么方便的一会儿从坟洞里冒出来,一会儿又缩回去,站起来半截身子就冒出了洞口,蹲下去就又会缩回洞子。

背夫们拼命往随身携带的大褡裢里装盐,因为事先说好了,最终是要按照背盐的数量结账的。背夫们携带的麻包展开来跟传统的褡裢很像,就是比褡裢的规格大了许多。普通的褡裢是用一整块结实的土布前后各缝一个口袋,两个口袋都可以装东西,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而背夫的麻包却足有三个普通褡裢那么宽,一前一后两个口袋足有两个面袋子那么大,褡裢的正中间有一个窟窿,装好了盐,人的脑袋从正中间的窟窿里钻过去,站起来,整个褡裢就扛到了肩膀上。然后再由别人帮忙,拦腰将褡裢捆住固定好,同时也就封住了口袋的口儿,防止盐撒出来。

胡子过去托住一个背夫的褡裢试了试,告诉六爪女:“这家伙足足扛了一百多斤。”

六爪女托了托另一个背夫的褡裢,确实很沉,让她背,别说一个褡裢,就是半个都背不动。十几个背夫的盐都装好了,胡子把那张黄色的汇票交给了白老板,白老板拿在手里凑着那盏灯的光亮瞅了又瞅,才掖进了怀里。

白老板摆了摆手,胡子就发话出发,一行人跟着走进了茫茫夜色。跟来的时候不同,他们不再走官道,一出发便直接蹚着野地朝西北方向插了过去,天快亮的时候就钻进了深山密林之中。背负着沉重的褡裢,行进的时候就跟来的时候不一样了,背夫们气喘吁吁,脚步声也非常沉重。走了一夜,快到天明的时候,胡子才发话歇息一阵儿。背夫们身上装满盐的褡裢不能解下来,坐也坐不下去,只能把身后的褡裢倚在石头、崖畔上站着歇息,背夫们纷纷从怀里掏出干粮开始进食。

胡子没有背盐,却背了一个跟背夫们一样的褡裢,前面的口袋里装着一些肉干、饭团之类的吃食,后面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牛尿脬制成的水囊。歇息下来之后,胡子就跑到山溪边上给水囊灌满了溪水,回来之后,端着水囊给背夫们喝。背夫们前后都有沉重的盐包,起坐很是费力,根本没有办法趴到溪水跟前去喝水。

六爪女没有背盐,也没有背额外的吃食和饮水,她随身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自己的干粮,口渴了就用手在溪边掬了水直接喝。歇息一阵儿,胡子问成不成,能不能走,背夫们纷纷应答说“成呢”,胡子就发话继续走路。

往回走就非常辛苦了,因为身上背着私盐,既要防备官府的稽查队追捕堵截,又要提防土匪、山贼的抢掠,所以大家只能跟着胡子,按照只有胡子知道的山路艰难行走。有的地方白天可以走,有的地方只能昼伏夜出,什么地方该怎么走,一概由胡子安排。山路崎岖难行,背夫们又身背重负,行走非常缓慢。刚开始几天吃得还可以,背夫们既有自己带的干粮,又有胡子准备的吃食,可是负重走路饭量也相应加大,原来带的东西很快就吃光了,这令六爪女想起了初次与胡子他们相识,他们吓唬着要把六爪女、红点和哑哥吃掉的往事。

现在,每当他们歇下来的时候,背夫和胡子就只能啃地瓜干、饮山泉水,到了该歇息的时候,背夫们就地卸下沉重的麻包,有的枕着胳膊,有的枕着麻包,倒头便睡。这种风餐露宿的旅程让六爪女难以忍受,刚开始因为她没有背别的东西,身上带的吃食还够,勉强还能撑住。可是当饭团也要吃完的时候,六爪女终于慌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长途贩盐竟然是这么一趟苦差事,原来想的跟着出来游逛散心,竟然变成了吃苦、受累、忧心,她后悔不迭却也无可奈何,竟然暗暗开始抱怨师父,不该派她出来干这种苦差事。

好在这种奔命一样的旅程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暂停,来到龙岩境内,胡子带着他们躲开城镇,直接朝梅花山方向走,进山不久,就看到山洼处有一处小村落,六爪女暗暗担心胡子会带着他们避开这个村落,如果避开了这个村落,就意味着放弃了喝口热水、吃顿饱饭、补充干粮的机会和可能。她想提议到那个村落去歇一晚上,却又怕被胡子以安全为由拒绝,毕竟自己对沿途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清楚。在这方面她应该相信胡子,如果不是为了安全,胡子自己肯定也不会这样风餐露宿、啃着地瓜干挣命。

没想到的是,胡子居然带着他们直奔那个小小的村落,翻越一个小小的土坡,在绿树掩映、碧水环绕中,有十几幢青瓦灰墙的院落坐落着,看上去极为恬静、优雅,这是闽西传统的客家人居所。胡子让其他人在坡顶上等待,他自己先去侦看、联络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招呼大家过去。

六爪女看着胡子进了村口第一户院落,随即,从那家院子传出了狗吠和人呵斥狗的声音,片刻,院子里静了下来。面目黧黑、汗流浃背的背夫们将背后的盐包倚在路边的石头上,靠着盐包歇脚。六爪女从胡子扔下的褡裢里掏出牛尿脬做成的水囊,到坡下的小河边上掬了清洌的河水喝了几口,然后给水囊汲满了水,回到土坡上给背夫们喝,背夫们在水囊嘴上小小啜吸,并不多喝。

六爪女奇怪:“你们怎么回事?不渴啊?”

背夫们纷纷说渴倒是渴,就是想一会儿到村里喝点儿热水。六爪女这才想到自己也挺傻,胡子进村去联系落脚地了,只要进了村就有热水喝,刚才确实没必要跑到河边上喝一肚子凉水。

胡子出现了,却并没有过来,就站在那家院落外面朝这边招手,于是六爪女招呼着背夫们下了土坡,到村里和胡子会合。胡子告诉他们,这家屋主是村里的长辈,已经说好,在他们家里住一夜。六爪女进了门,一只黄狗扑过来,估计方才就是这家伙在吠叫,六爪女不怕狗,蹲下去搂过狗头抚摸了几下,狗便开始一个劲儿摇尾巴,呜呜地撒起娇来。身后一个人呵呵笑着说:“这家伙上辈子跟你认得,平时家里来了外人,我们不招呼住,它就咬个不停。”

六爪女回过头,一个身穿黑大氅的老者站在她的身后。六爪女估计这就是主家,连忙站起来给人家客气:“老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老者呵呵一笑:“麻烦就是热闹,没事,没事,赶紧让大家安顿下来,看看,一个个都累成啥了?”

背夫们在胡子的安排下,进了门旁的大屋,六爪女住进了大屋对面的小套间,套间外面还有一个大间,胡子自己住了。接下来就是洗漱、喝茶,茶是家主安排家里人用大锅烧的。闽地人习惯冲茶喝,铁观音一壶一壶用开水冲烫一下就喝。大概是看到人太多,冲茶肯定供应不过来,家主才安排用大锅煮。一路走来,喝的都是山溪凉水,今天能喝到热茶,简直就是莫大的享受,就连六爪女和胡子也不管不顾地混进背夫堆里狂饮,整个院子里顿时充斥着一片吸溜吸溜饮茶的声音,十几个人吸溜出来的动静集合起来,活像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闷雷。

老家主看他们喝得畅快,让家里人连着烧茶不要断档,一连喝了三大锅茶水,才算把六爪女这一伙人打发了。老家主“呵呵”笑着说:“刚刚喝了那么多茶,马上吃饭肯定撑得填不进去,还是先到外面河里把泥汗洗干净吧。然后美美吃上一顿,美美睡上一觉,一路上的困乏就都没有了。”

胡子有些犹豫,这么一伙人一下涌到河里洗澡,如果给村里不地道的家伙看到了,胡乱说出去漏了口风,说不准会碰上啥事情。可是看到背夫们那渴望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再说了,人家老伯提出来让他们出去洗洗,说不定也是嫌他们太脏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要住人家家里,让家主人嫌弃也不好,于是心软了一软,就松口让大家都到外面的河里去洗洗。

背夫们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到河里洗澡,胡子对六爪女说:“你也洗洗去。”六爪女不好意思,她是一个女孩儿,不可能混杂在那一帮背夫群里到河里亮相。胡子瞅了瞅她,转身离去,片刻提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送到六爪女住的屋里,又给她兑好了热水,然后对六爪女说:“把门闩好,我在外头给你守着,没关系,好好洗洗。”

六爪女身上早已经被一路走出来的汗泥给裹得又痒又腻,此刻能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真是梦寐以求的美事。当她脱去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浸泡到温热的清水中时,听到外面有人招呼胡子:“头家,你怎么不洗洗去?”

胡子回应:“一会儿去,先歇歇腿脚。”

六爪女知道胡子是为了能让自己安安心心地洗个澡,正在忠于职守地在屋外把守,心里顿时觉得暖融融的,暗想,今后也要对胡子好一些。

此时此刻,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即将到来的这个夜晚,将会是一个极为凶险、危急的夜晚,对她而言,也是命系一线、死里逃生却又令她声名鹊起的关键一夜。

3

在这个世界上,舒适和满足组成的好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而伴随人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烦心和苦难。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饱餐了一顿白米饭,在干净的床上睡了一个好觉,这是六爪女跟着胡子一行经过了几天的艰苦跋涉之后,得到的馈赠,也是返程中六爪女得到的唯一一次美好时光。

六爪女是在熟睡中被门外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惊醒的。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心脏还在突然而至的慌乱中嗵嗵乱跳时,六爪女就已经明白,坏事、倒霉事降临了。听到屋外传进来的詈骂、呵斥跟叮叮哐哐的打砸声混在一起的喧闹,六爪女第一个反应就是穿好衣服,然后用手指捅开窗户纸朝外面偷窥。

院子里灯火通明,七八个人手里举着火把,挥舞着刀枪棍棒,将胡子和背夫们团团围住。胡子和背夫,还有接待他们的老者和他的家人们一个个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做出了极为屈辱的姿势。一个显然是头目的人,手里挥舞着一支短枪,用枪口挨排地敲打着背夫们的脑袋,咋咋呼呼地追问:“谁是头家?贩了多少私盐?”

六爪女马上知道:他们露了,师父那一百块大洋白扔了,他们辛辛苦苦、跋山涉水一路背来的近千斤盐也都白扔了。现在的问题是,弄不明白这伙人的路数,到底是官府还是山贼、土匪。如果是官府,不但会罚没他们背来的盐,还会将他们关押起来,追查私盐的来历和贩盐的头家。如果是山贼土匪,那后果就更难预料,有可能把盐抢了,把人放了,也有可能把盐抢了,把人杀了灭口。

六爪女紧张了,如果不是拿短枪的那个人接下来做的事情太狠辣,也许六爪女会老老实实地躲在屋子里,避过这场灾难,因为按照她对自己的丈量,她还远远不具备应付这场灾难的能力。然而,能力往往是逼出来的,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拿短枪的家伙做出了把六爪女潜能逼出来的事情。

他叫手下从人群里拉出来一个背夫,用枪顶着那个背夫的脑门,逼问谁是他们这一伙里的头头。背夫回话慢了一点,就听“砰”的一声震响,背夫的身体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猛然推了个跟头,仰面倒下。跪在地上的背夫们吓坏了,惊叫哭喊起来,胡子只好主动站了出来:“好汉,英雄,我是领头的,事情跟他们没关系,有啥事情我承担,盐你们都拿去,我们保证啥话都不对旁人说……”

还没等胡子把话说完,拿短枪的家伙一把将胡子从人堆里揪了出来,二话不说先抽了胡子几个耳光,打得胡子嘴角朝外冒血:“衰佬还敢跟我多话,你给我说,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你们的盘子在哪里?”

胡子说他们是从泰宁过来的,主家盘子都是泰宁萧家。那人转身问他的部下:“哈哈哈哈哈,你们听听,你们谁听过泰宁还出了个贩私盐的萧家?衰佬还当我是棒槌,哄骗我啊?把衰佬给绑了。”

突然间,就像有一根陈旧却又尖锐的钢针猛地刺向了六爪女的心脏,剧痛和震惊令她浑身战栗,神经紧绷成了几乎就要断裂的弓弦。强烈的刺激来自应声出来捆绑胡子的那个人。满脸毛丛活像刺猬,狰狞的面部圆瞪着两个疯牛一样的血红眼珠,那是已经刻印在六爪女心底,今生今世永不磨灭的肖像。此人正是那个亲手用砍刀凶残杀害她妈妈的山贼土匪,六爪女明白了,这伙人是黑煞神手下的匪徒。

六爪女的仇恨顿时如火山爆发,虽然这滚烫炽热的仇恨夹杂着些许胆怯和慌乱,可是她仍然从容不迫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了师父送给她的手枪,然后提着手枪从屋里出来,到了院子里。她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既是因为她的身形矮小,匪徒们即便看到了她,也会以为她是这家人的孩子。此外,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胡子身上,那个满脸毛、凶神恶煞般的匪徒正在将胡子五花大绑起来。一直到六爪女走近了他跟前,这个匪徒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如何把胡子捆绑得更紧一些,增加胡子的痛苦上。

六爪女怕自己认错了人,走进“满脸毛”,确认没有认错,却还是又问了一声:“你们是黑煞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