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天煞孤星:六爪女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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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公开的商业竞争,凭借丰厚的资金实力和通畅的运输渠道,以及几年来建立起来的商业关系,六爪女应付起来得心应手,虽然不能做到每战必胜,却也胜多败少。然而,有些商业对手并不都在市场上正面跟他们厮杀,而是采取阴谋、密计之类的手段对付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就很棘手。

手段之一就是散布谣言。六爪女他们商行的存在方式在外人眼里,本来就挺怪的,不像商行,倒像帮会,于是便有人散布说六顺商行是匪窝,是专门走私的行帮。还有人说他们是给海匪山贼洗钱的,所以做起生意来才能那么气壮,有海匪山贼支撑着。司胖子一直跟他们关系不错,吞吞吐吐地问过六爪女,六爪女才知道坊间对他们竟然有这种传言,一再追问司胖子这些瞎话都是谁编的,司胖子被追问急了,才告诉六爪女,这些谣言大都是南洋商行的伙计们散布出来的。

“你可千万不要去找南洋商行的老板,更别把我供出去了,南洋商行有背景,我们招惹不起。”告诉了六爪女,司胖子却又忐忑不安,再三叮嘱六爪女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司胖子一直跟六爪女他们有生意来往,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六爪女收了他积压的山货,虽然价格压得低了点儿,却也算帮他避过了大亏,反过来,他从六爪女那里进的海盐也为他赚了不少真金白银,现在双方还经常你来我往、互通有无,我从你那里进些山货,你给我介绍一些客户,尤其是跟胡子不打不成交,两人有时候还会钻到酒馆里喝上一通。

背后的勾当很难正面解决,六爪女即使知道了南洋商行的下流伎俩,却也没什么办法,既不能在大街上给每个人解释,也不能找上门去讨个公道。人家只要一句“不知道谁说的,你说是我们,你拿出证据来”,她就只能讨个没趣。六爪女郁闷了几天,甚至还因此为一件小事臭骂了黑子一顿,嚷嚷着要把黑子赶出六顺商行。如果不是胡子、条子几个人在一旁劝说,以六爪女当时发作的程度,弄不好真会把黑子就地赶走。

黑子很窝囊,也很憋屈,背过了六爪女对胡子那帮伙计大吐苦水,声称如果六爪女再不讲理随便骂人,他就真的不干了:“奶奶的,我好赖也是六尺高的汉子,她一个小女子,我为她卖力也就罢了,她凭什么动不动就骂我们?”黑子愤愤不平,胡子他们顺着他说也不是,劝他也不是,谁劝他就骂谁是六爪女的狗腿子,没有一点儿爷们的味道。

黑子正在说得痛快,六爪女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扔给黑子一个小布袋,无论是响动还是重量,都让人知道,那是大洋。根据布袋大小,估计能有三五十块。六爪女瞥了黑子一眼,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黑子顿时蔫了。

胡子他们几个明白,这就是把黑子给炒了,纷纷安慰黑子,纷纷要去找六爪女说情。黑子倒也硬气,也不说啥,拿了大洋,扬长而去。从那天开始,黑子就再也没回六顺商行。

黑子离开六顺商行,在六顺商行引起了小小的震动,过后不久,就如死水微澜,人们习惯了没有黑子的六顺商行。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六顺商行的人大叫痛快的事情,冲淡了因黑子的离去而弥漫在六顺商行的压抑,于是黑子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令六顺商行伙计们大叫痛快的事情就是南洋商行的货栈莫名其妙地被火烧了,据说烧毁了价值三四万块大洋的山货和洋油。连城县到处风言风语,说南洋商行走私了洋油和火药,保管不慎发生了爆炸;也有的说是南洋商行的人得罪了江湖上的黑道,黑道放火烧了他们的货栈,还放出话来,谁要是敢跟南洋商行做生意,就要灭了谁。

一时间风声鹤唳,整个县城的商家都战战兢兢,南洋商行顿时门庭冷落。不管是谣言还是真话,在商言商,求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平安是福,谁也不愿意因为和南洋商行打交道冒险得罪黑道。南洋商行虽然不至于一蹶不振,却也是大伤元气,不但受到严重的经济损失,商业名誉和人脉关系也损伤得不轻。更难受的是这把火烧得不明不白,尽管街市上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南洋商行自家却明白,那些传言往宽心处想不过就是老百姓瞎猜,往严重处想其实就是有人故意借题发挥,有意败坏他们。可惜,这一切都如雨如雾,令人捉摸不透。

南洋商行是连城县的老字号,由几个从南洋赚了钱回到家乡的本地富商合伙经营,一向以财力雄厚、人脉广阔著称,这一次黑夜里脚踩****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采取各种手段动用了所有关系进行调查。市井中流传的风言风语就如山中的款款溪流,溯源而上终究会找到源头,六顺商行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南洋商行的视野。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六顺商行就是市井传言的发布者,可是这种事情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即使有了证据也没什么用,这一点南洋商行心知肚明。南洋商行由此推断,货栈的大火也是六顺商行所为,造谣生事是一回事儿,放火烧货的性质就变了。于是,南洋商行动用了上层关系,把这件尚且没有确凿证据的罪行捅给了县政府,要求县政府出面调查,严惩六顺商行。

商业竞争对手对付六顺商行的另一种阴谋手段就比较有杀伤力,那就是投书到官府告发他们,说他们逃税了,说他们贩私、走私了,就会有官府上门稽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很麻烦,官府的人不同于商家对手,应付稍有不慎,就嚷嚷着罚款、抓人。民不跟官斗,六爪女明白,斗也斗不过,遇到这种事儿,只能花钱免灾,千万不能跟人家认真。比方说官府来人说接到举报,说他们走私、贩私,你如果跟他们解释没有走私也没有贩私,人家是绝对不会听的,你只要拿不出没有走私、贩私的证据,那就是你走私、贩私了,轻则罚款,重则抓人。遇到这种情况,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边解释自己没有贩私、走私,一边给官府的人衣袋里塞大洋。

最怕的是查税,随时随地就会来,有时候说是有人举报他们偷税漏税,有时候根本就不说啥,来了就查账本、查存货,而且都有税警跟着,稍有照顾不到之处,马上就抓人,抓了人再说话。而且他们抓人的时候一定会选老板下手,很多次他们嚷嚷着要把六爪女带回去,都靠塞大洋才放过了六爪女。对付他们是六爪女的弱项,六爪女与生俱来的山野气无助于她对付这些官府的贪官恶吏,还有躲在他们身后的商场竞争对手。

这一次,南洋商行也是通过官府来对付六顺商行,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背地里告黑状,而是正面要求县政府出面调查六顺商行,提出的理由就是六顺商行一向是他们的竞争对手,放火烧货栈、散布谣言败坏南洋商行的名声,都是六顺商行进行不正当竞争采取的极端手段。南洋商行的老板是县商会会长,过去也是县政府的纳税大户,与县长私交甚笃,虽然没能拿出证据,但有正式报案,于公于私,县政府都不敢掉以轻心。

六顺商行已经有了大麻烦,六爪女却还茫然不知,她正被黑子的老婆纠缠着。黑子离开六顺商行以后,六爪女没有向任何人再提及黑子,伙计们估计六爪女对黑子深恶痛绝了,谁也不敢再跟黑子打交道,给自己招惹麻烦。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以为黑子肯定另找活干了,却没成想黑子的老婆抱着刚刚半岁大的仔儿找上门来,向六顺商行要人来了。

黑子的老婆是一个淳朴的客家妹子,人不能算漂亮,却也长得周正,头上顶着一方蓝花帕子,穿着黑裤蓝褂子,抱着六个月大的仔儿,进了门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啥话不说,就是哭。她的哭不放嗓子,只默默地一个劲儿流泪,泪水就像漫过石头的山溪,在女人白皙的脸上流淌。女人的这种哭相最惹人怜,看门的伙计看到黑子的老婆这种样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好赶紧跑到后面向六爪女报告。

在家的伙计们听到黑子的老婆抱着孩子来了,纷纷跑过来看。胡子老成一些,一边劝一边亲手给女人泡茶端水,好像在给黑子老婆补充泪水。六爪女来到,大家纷纷散开,却都不离去,就聚拢在门口或壁边看着,只有胡子还在跟前张罗。这个时候,黑子老婆抱在怀里的仔儿突然哇哇哭叫起来,黑子老婆掀起衣襟亮出两团米粉糕一样白皙肥沃的大奶堵住了仔儿的嘴。

见到六爪女,黑子老婆也不说话,跪倒地上哀哀地哭。六爪女吓了一跳:“你咋了?黑子打你了?赶紧起来说话。”

黑子老婆跪着不起来,胡子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去拖敞胸露怀喂仔儿的女人。六爪女只好亲自动手把她拽了起来:“你别哭,怎么了?说话呀。”

黑子老婆这才哽咽地说:“黑子已经好些日子不回家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原来,黑子老婆向六顺商行的伙计打听,才知道黑子竟然早就不在六顺商行干了。

“头家,是不是你把黑子赶了,黑子想不通出啥事情了?求求你,把黑子再叫回来吧。”

六爪女告诉她:“黑子是不在我这儿干了,他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的是,黑子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可能找到更好的下家了。”

黑子老婆不相信,也不多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哭,把六爪女哭得心里直发毛:“你别哭了成不成?你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黑子老婆这才说,他们的房租到期了,房东追要房租,黑子又找不到了,她只好回家找娘家,娘家人也不管,说她是嫁出去的人,娘家没有义务替她出房租,还说黑子是六顺商行的人,让她来找六顺商行要黑子,只要找到黑子,就能有钱交房租。

六爪女想了想说:“黑子现在也不是我们六顺商行的人了,我有心帮你也不合规矩,总不能整个连城县的人没房子住了都由我们六顺商行给租房子吧?”

听到六爪女这么说,黑子老婆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怀里的孩子看到她哭,也跟着哇哇地哭叫起来。大人哭,孩子闹,六爪女再看看在一旁围观的伙计,伙计们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情的柔光,只好对黑子老婆说:“虽然黑子现在不在我们这里干了,可是看在过去黑子也没少为商行出力的分儿上,你干脆暂时搬到我们六顺商行住下,那间房子索性不住了,黑子跑出去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带个仔儿住在那里,碰上个啥事情都没办法。”

黑子老婆连忙问:“那房租咋办呢?”

六爪女说:“你住到我们这里还要什么房租?你要是能脱开身,帮着商行随便干些啥,我给你发工钱。”

在这之前,六顺商行除了原来的伙计之外,已经雇佣了一些人手。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厨师,是司胖子介绍过来的,原来是一家酒楼的掌勺师傅。还有在前堂照管门面的伙计和专门打扫卫生的杂工,六爪女身边还真缺一个女人做伴。

黑子老婆听到六爪女这么说,连忙站起来鞠躬答谢,两颗大奶随着动作颠动摇晃,恍然间似乎她的胸前也长了两张大脸。伙计们一起噤声,一个个瞠目结舌,也不知道是被迷住了,还是被吓住了。六爪女连忙替她遮住前胸,然后吩咐胡子带两个人去帮她收拾东西搬家。

黑子老婆千恩万谢地跟着胡子几个人走了,六爪女刚刚回到自己的屋里,前堂的伙计又惶然跑了进来:“头家,不好了,官府派来了警察,说是要查我们。”

六爪女略感惊愕,过去官府也没少来查过,那都是税务、稽查之类的,警察却还从来没有光顾过他们:“你是不是看错了?警察来查我们什么?”

这两个问题,小伙计只能回答前面那个:“就是警察,我没看错。”小伙计当然不知道警察来查他们什么,自然也就没法回答。

六爪女只好到前堂,亲自面对警察。三个警察正坐在前堂的椅子上喝茶,见到六爪女,屁股也没抬。其实,警察并没有轻慢她的意思,警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顺商行老板,以为她是六顺商行的女用人,受派前来招呼客人的。六爪女一身居家打扮,布衣散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叉指拖板鞋,又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底细的,谁看了也不会想到她是财大气粗的六顺商行老板。

六爪女却有些被冒犯的感觉,客家人讲客套,不管是多么尊贵的客人,见了主人也要问候一下。见了主人屁股都不抬,不但是对主人不礼貌,而且也是一种态度:上门不是串门,而是找事的。就像当初黑子的大舅哥大冬瓜和妻舅无常鬼上门闹事,自然不会客客气气地跟主人招呼、施礼。六爪女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敬我一尺我就连一寸也不让你。六爪女暗想:你们警察在官府也就是一群狗,还在我面前耍威风?心里想着,面上就冷了脸,话说出去就像朝外面扔芋头,硬邦邦的:“你们要干啥?口渴了回家喝水去,六顺商行不是茶馆。”

她这么一说,反倒把三个警察给闹愣了,那个年代,警察就是官府,到了任何一个百姓家里谁也不敢怠慢,吃、喝、抢、拿,为所欲为,万万没想到六顺商行一个小小的使唤丫头竟然也如此霸蛮,说话就像扔板砖。警察怔怔地呆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貌似领头的警察把脚丫子翘到了茶几上,对另外两个警察发令:“这是商行还是山贼海匪窝?去,掌嘴,抽死这个丫头。”

另两个警察便起身朝六爪女踅了过来:“今天爷们儿就教教你怎么说话。”其中一个说着就扬起大巴掌朝六爪女脸上扇了下来。

六爪女反手叼住了警察的腕子,用力一扭,把警察的胳膊背到了身后,警察胳膊就像断裂一般疼痛,刚刚冒出“唉哟”两个字,六爪女又猛然一推,警察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茶几上,腰又被茶几硌了一下,疼得倚在茶几边上不停呻吟。

六爪女敢动手打警察,这大大出乎警察的意料,貌似领头的警察站立起来,伸手摸枪,却摸了个空。原来,警察局里的枪支有限,出来办事的时候,有可能用到枪的时候才会临时配给他们。他们三个人今天是到六顺商行来调查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也就没有申请领枪,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他心想就凭身上这套老虎皮,估计六顺商行的上下也不敢不老实,却没想到一出手就遇上了硬点子。警察头儿没摸到枪,转手捞起了茶壶高高举起:“咳,小娘们儿还凶得很,老子砸死你……”

六爪女担心他真的把茶壶砸向自己,万一砸到脸上弄不好就破相了,即便没有砸到脸上,也舍不得好好一个茶壶摔成碎片,连忙抢上一步,变戏法般地劈手夺过了警察手中的茶壶:“你干啥,这茶壶是我家的,砸烂了要你赔!”

警察倏忽之间手头一轻,牢牢实实抓在手里的茶壶竟然不见了,转眼才看到茶壶到了六爪女手里,心里顿时发毛,明白今天是遇上硬手了,也不敢再出手耍横,仍然掰了硬话头朝六爪女咋呼:“你是干吗的?去,找你们老板出来说话,爷们儿不和下人浪费口舌。”

警察口气很硬,实际上是色厉内荏,被六爪女摔倒的警察强挣着站了起来,满脸怒气,眼睛里的惊诧却闪烁不定,揉着腰骂骂咧咧:“衰佬六顺商行店大欺客呢,连警察都敢打,把你们老板抓到监狱里去吃牢饭。”

六爪女说:“我就是老板,你们要抓我?”

警察又愣了,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以为是用人丫鬟的小女子,竟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六顺商行的老板。三个警察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还是难以相信她就是老板:“我们是来执行公事的,你不要跟我们瞎混闹,再闹就把你抓起来,快去叫你们老板出来。”

六爪女说:“我就是老板,不信你问问他们。”

伙计们听到前堂闹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跑出来看,此时已经围拢到了堂屋里。他们来晚了一步,没有看到六爪女收拾警察的那一幕,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一旁傻待着看热闹。六爪女让他们证明自己就是老板,连忙纷纷证实:“这就是我们头家,就是老板。”

刚才六爪女一个人露了一手,就把警察给镇住了,现在来了一帮人,警察心里更没底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帮人里头到底有多少练家子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当真发生冲突,别说三个警察,就是三十个警察,估计在六顺商行也讨不了好去,领头的警察随机应变,马上放软了身段:“老板,别怪我们眼拙,没能看出来你就是老板,有什么不当,你还要多多包涵。”

人家客气说软话,六爪女也就不再跟他们计较:“好了,闲话不说了,你们到底找我有啥事情?真的要抓我?”六爪女说着坐到了堂屋正面的太师椅上,然后又想起来似的招呼他们:“你们也坐,有啥事情坐下说,别一见面就跟抓贼一样。”说完,扭头吩咐小伙计:“给几位警察弟兄换新茶。”小伙计连忙清洗茶壶、沏茶倒水。六爪女又吩咐胡子:“胡子,取些好茶点过来招待客人。”

六爪女刚刚还牛气逼人,转眼间又变得周到热情,这个弯子转得太大、太猛,警察让她搞得头脑发晕。然而,他们仍然能从六爪女安排事情时的气势体察到她骨子里的从容和自信。这就是气势,警察立刻被这气势给震慑住了。见了穷人放声骂,见了富人摇尾巴,是那个时代警察的基本特征,在六顺商行的老板面前,警察也顿时不敢再神气。

跟班的两个警察不敢乱说话,还是由领头的警察客气:“老板不用客气,我们是公事上门叨扰,不客气,不客气。”喝着茶,吃着茶点,警察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老板,我们到你们这里来,可是县长直接给警局下的命令。”

六爪女惊讶:“我们也没有得罪县长,他干吗下命令叫你们跟我们过不去呢?”

警察说:“有人揭发你们放火烧了人家的货栈,还怀疑你们是黑道帮会,县长给局长发了帖子,帖子上盖着县长的大红印,我们都亲眼所见。”

六爪女暗暗心惊,先不说这事情是不是他们干的,即便不是他们干的,让人家咬住了,上面没有关系也很难脱得干净:“不就是南洋商行的人咬我们吗?他们一直跟我们作对,这是害我们的呢。我们也去找县长,我们也能告他们杀人放火,嫁祸于人,你们信吗?”

警察面面相觑,领头的警察说:“老板,我看你们也不像那种人,可是上面有命令,让我们调查,你们总得让我们好回话啊!”

六爪女对这种事情也没数,不知道该怎么样警察才能回话,想来想去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打发了再说,还是老规矩,对付官府用钱砸:“胡子,取大洋过来,这几个警察兄弟上门辛苦了,车马费还是应该拿的。”

这些都已经成了老套子,胡子答应着,转身取了十几块大洋,给每个警察发了五块,这是他们内部的规矩,凡是官府来的差人,每人给点儿钱打发,数额从两块到五块不等。那会儿,两块大洋就是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眼前这几个警察,估计在警局每个月能拿三五块大洋也就烧高香了。

果然,见了大洋,警察的眼睛都亮了,嘴上说着“不客气、不客气”,实际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一个个动作迅速地将钱塞进了口袋里。拿了大洋,警察的身段更软,说话也更和蔼可亲了:“老板,你放心,我们能做的一定会做,现在关键是县长亲自派下来的差事,好赖我们回去也要回个话。”

六爪女对警察说:“这还不好办,你们回去就说已经来过了,那些坏事不是我们干的,我们都是正经八百的商人,一向奉公守法做合法生意,老老实实纳税。说我们烧了南洋商行的货栈,肯定是南洋商行竞争不过我们,故意往我们身上抹黑。如果你们不相信,就让南洋商行拿出证据来。”

领头的警察听了连连点头:“嗯,我们回去就这么说,不过能不能应付得过去就不一定了。”

打发走了警察,六爪女心里有些忐忑,过去虽然也有官府的差人来骚扰,却都是些临时跑过来没事找事的,用两块大洋就能砸晕。这一次却不同,如果这几个警察说的是真的,对方鼓动了县长出头找麻烦,那就是大麻烦,估计凭这几个小警察拖得过一时,拖不过一世,迟早还是要麻烦一场。虽然他们抓不住什么证据,可是,官府找麻烦可用不着证据,全靠官老爷的一张嘴。他说你有事,你就有事,没事也有事;他说你没事,你就没事,有事也没事。对此,六爪女已经领教得太多了。

“头家,咋办呢?”胡子问她,脸上话里都是忧心忡忡。

“咋办,破财免灾呗。”和气生财,花钱免灾,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生意人遇到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几句话,六爪女经商几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思维方式和生存守则。

胡子嗫嚅道:“县长也不会到咱们商行来,钱怎么给呢?给多少呢?”

面对胡子的问题,六爪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况且,县长背后还有南洋商行,即便摆平了县长,谁知道南洋商行还有多少官场靠山替他出头呢?六爪女面对这个局面还真的有些挠头了:“不行我们上门去找县长说说?”

遇到麻烦喜欢主动出击是六爪女的天性,官府在她心目中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坑,一座长满荆棘的乱岗,一只贪婪凶横的野兽。过去她采取的应对方式就是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找到门上的官差们,也都由胡子他们给几个大洋打发了之。警察说出的事实,却让她感到官府就像章鱼,而章鱼那令人恶心作呕的、黏糊糊的肢爪正在缠向她。章鱼固然可怕、丑陋、恶心,然而,捉到了,做熟了,却又是可口的美味。六爪女决心把这只大章鱼弄成自己的美餐。

“胡子,备个名帖,再到柜上提些大洋,我们去看看这位县太爷。”六爪女吩咐。

“头家,提多少大洋合适?”

提多少大洋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提多了,不划算;提少了,买不来人情。

“提一千块,分成两份,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六爪女说。

胡子站着没走,六爪女这才想起,到永昌银号柜上提钱,要自己亲画的汇票,由此又想到,还是应该在商行里设一个银柜,平常放一些银钱,免得临时用的时候还要费时费力去永昌银号的柜上现提。

县政府的衙门设在南大街的尽头,门口有个门房,凡是进去办事的人都要先在门房登记。胡子将六爪女的名帖递给看门的老头儿:“我们是六顺商行的,我们头家要见县长。”

老头儿老眼昏花,颈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听到胡子大刺刺地说是要见县长,惊诧地瞥了胡子一眼:“县长没空,谁都见县长,县长还活不活了?哪个六顺商行?”

六爪女站在胡子身后不远处,为了拜见县长,她换了身新衣裳,上身是时兴的蓝底白花布的宽袖衫,下身是一条黑府绸长裙,脚上穿着皮底绣花拖鞋,贴腿套着的花纱裤子下缘盖在脚面上,遮住了露出来的肉色。那个时代,小县城里的女人穿裙子还没有流行光腿棒子,都是在裤子上面再套条裙子。六爪女自以为打扮得已经足够流行、体面,实际上却跟街巷间穷得瑟的姑婆、娘们没什么区别,只是衣裳新一些、布料好一些而已。她从小就是个野性子,从小就生活在男人堆里,虽然有女性与生俱来的爱美本能,却不知道怎么样打扮才算时髦,才算美。

胡子对县府看门的老头儿说:“连城县有几个六顺商行?我们六顺商行的老板登门拜访县长,你赶紧通报去。”

听到六顺商行名字,老头儿连忙把老花镜套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名帖,又抬头看看胡子:“你就是六顺商行的老板?”问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怀疑和不屑。

胡子朝六爪女指画一下:“我不是老板,那才是我们老板。”

老头儿摘下老花镜,抻头朝六爪女站立的方向瞄了瞄:“哦,你们老板还带着媳妇一块来见县长啊?”

哑哥照例陪在六爪女身旁,哑哥身高体壮,气宇轩昂,今天要见县长,六爪女又给他换了一身新衣裳,跟六爪女站在一起,他倒更像老板,难怪看大门的老头儿会这么说。

胡子向他解释:“那个女的是我们头家老板,旁边的是她的保镖,你老眼昏花的胡说什么。”

也不知是胡子的话冒犯了老头儿,还是县长真的难见,老头儿把他们的名帖顺窗口推了出来:“老板也不行,你们以为县长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胡子有些为难,回头看六爪女,六爪女朝他仰仰下巴,胡子掏出两块大洋从窗口塞了进去:“麻烦你老人家进去通报一声,县长要见,我们就见,县长说不见,我们就不见,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他们第一次进官府,并不懂得规矩,其实,这个老头儿不过就是个门房,他们要见县长,即使老头儿通报,也只能够给县长的书办说,然后由书办根据情况去向县长请示,见与不见,还得由县长自己说了算,当然,书办也可以帮他们说说话,委婉地怂恿县长见他们一面。

老头儿拿了大洋,又看了看六爪女说:“那你们直接去找书办吧,让他直接给你们通报。”

胡子便招呼了六爪女和哑哥,走进了县府院子。门老头儿还算不错,进门的时候提示了他们一声:“进了院子左手第二个门。”

书办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胡子轻敲,里面传出“进来”的喊声,胡子将门推开,朝里面让六爪女:“老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