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天煞孤星:六爪女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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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龙管家唉声叹气:“我去你们那儿的时候,咋也没想到头家这么快就能走啊!他得的是消渴症,大夫说这种病不是急症,虽然不能去根,可是也不会有啥突然的变化,我走的时候他人还清醒,谁知道还是没有等到我回来,结果啥也没有准备。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寿衣,连寿衣都得现做……”说着说着,龙管家又哭了起来。

六爪女看到龙管家伤心乱神,只好自作主张:“胡子,你带着豆子赶紧去城里买棺木,要好的;秃子,你去把灵堂摆放起来。”想到条子去找主持后事的人还没回来,就问龙管家:“你们这个村里有没有懂得办丧事的人?”

龙管家说:“有啊,村东头吴老汉就是干这个的,我现在就去请。”

六爪女拽住他:“你别去,我已经叫人去了,只要有就行。”

说话间,条子在门外叫六爪女,六爪女出去,看到一个老头儿站在条子身旁。条子介绍:“这是吴老汉,周围乡里有了丧事都请他主持。”又给吴老汉介绍六爪女:“这是我们头家。”

吴老汉先问:“谁是孝子?”

大家都愣了,孝子是死者的直系晚辈,林师叔却不知道为什么跟师父一样没有成家立业,自然就没有所谓的孝子。龙管家从屋内出来,指着六爪女说:“她,她是孝子。”

六爪女指画着她手下的伙计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孝子。”

林师叔手下的伙计也说:“我们都是孝子。“

吴老汉瞄了瞄他们,说:“那就赶紧把孝衣穿起来,孝布买了没有?”

六爪女说没有,吴老汉就掰着手指头安排:“赶紧去镇上买白麻布,你们孝子多,两个人一丈,此外还要买些香烛,纸钱能买多少买多少,黑帐子是要蒙灵棚的,还要白纸是要写挽联的,对了,还要买一个灵牌,大小根据你们的情形,这些物事你们赶紧派人去买。”

想到林师叔的手下人对这一带熟悉,六爪女就让龙管家派人去,龙管家叫出来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汉子吩咐:“你带上两个人,到镇上去买。”扭头又问吴老汉:“多少钱够?”

吴老汉说:“十块大洋足够了。”

龙管家就给了汉子十五块大洋:“这些物事都记住了?”汉子连连点头,又把刚才吴老汉念叨的物事复述了一遍。龙管家说:“你赶紧去,赶紧回,尽量买好些的。”

汉子答应着,叫了一个人,拖了一辆胶轮车走了。

吴老汉吩咐六爪女:“剩下的人安排起来,盖灵棚,就在这院子里吧。”

农村民风质朴,听到林师叔的死讯,村里的男男女女不邀自到地过来帮忙,很多人对丧葬之事都有所了解,上手帮忙很快就将灵棚搭盖起来。盖灵棚比较简单,物料也都是现成的,在院子里竖起几根桩子,上面蒙上草席,然后在地上铺一张床板,找出了一套新被褥铺到床板上,灵棚就算搭好了。吴老汉又安排在灵棚里四个角落点了四盏油灯,并且一再叮嘱,这四盏灯绝对不能熄灭,这是为死人在黄泉路上照路的。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吴老汉招呼几个年轻汉子,将林师叔的遗体抬到了灵棚里安放,然后又在林师叔的头顶点亮了一盏油灯,让人搬过来一个小桌,摆放在林师叔的脚下,桌上也点燃了油灯,摆上了一碗白米,米上插了一双筷子。

到镇上购买丧葬用品的人回来了,六爪女和龙管家还有林师叔家里的伙计和六顺商行的伙计头上包上了白布,身上披上了麻布,腰里也扎上了白腰带,在吴老汉的安排下,跪到了林师叔遗体两旁开始守灵。

第二天晨光微露之时,胡子和豆子也回来了,棺材铺派了一挂马车,跟着他们把棺木送了回来。按照规矩,要守灵三天才能入殓,龙管家跟六爪女商量,要尽快把林师叔送到冠豸山竹林寨跟他的师兄合葬,就不要等到三天了。

这种时候,六爪女没什么主意,一切都听龙管家的:“龙管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龙管家却又说了一个要求:“现在我的头家就躺在这里,他是你们的师叔,你们要当面起誓,保证按照头家的意愿把他安葬在你们修的那座大坟里面。”

六爪女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给我师父修了大坟?”

龙管家说:“我跟我们头家去看过,给你师父烧纸,你们还修了那座大亭阁,我们头家很高兴,当时就说师父没有白养你们,当时就说要把扣下的你们师父的房子、银钱交给你,谁知还没有来得及办,就发病了。”

六爪女说:“我们说出口的话你咋还不信呢?”

龙管家说:“要把头家送到竹林寨,这一路的艰险,还有要开坟,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怕你们半途变卦,还是你们起个誓才好。”

六爪女点头:“好,我们起誓。”

六爪女叫过胡子几个人,一起跪在林师叔的脚前,然后说:“林师叔,我们几个既然当了你的孝子,今天就在这里起誓,我们一定要按照你的意愿,把你跟我们师父合葬一处,让你们在天上也能有个伴儿。”

起过誓,龙管家说:“这我就放心了,我也该当着头家的面把他让我办的事情做个了结。”说完,龙管家起身,起得猛了点,脚踩在身披的麻袍角上,险些绊个跟头,嘴里喃喃说:“你们看,再不办头家就不高兴了……”说着一路跑了出去。

龙管家很快就返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大摞账本,账本上还端了一个紫檀匣子。他跪倒在林师叔的遗体左侧,让六爪女跪到了自己的对面,也就是林师叔遗体的右侧,然后把紫檀匣子隔着林师叔的身体递给六爪女:“这是县里那院房子和我们头家这院房子的房契,还有林师叔在垂泪坝置下的地契和永昌银号开具的银票,你收好。”

六爪女接过龙管家递过来的匣子,龙管家对林师叔说:“头家,我按你的吩咐把家当都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你和竹林寨头家的后人了,你放心吧。”对林师叔说完,龙管家又把手里的账本递了过来:“这是所有账目,头家在永昌银号还有底账,等头家的后事料理完了,你去核对一下。”

六爪女接过账本,想了想又还给了龙管家:“这些还是龙管家你管着好,这院房子还有林师叔的地,都留给原来的伙计们,他们也要生活,龙管家你选个精明些的管着就行了。”

龙管家愣了,想了想说:“好,等头家的后事办完了以后我们再细说。”

第二天清晨,按照龙管家的意见,将林师叔入殓,然后马上启程,一挂马车拉着林师叔的灵柩,在众人的护送下向冠豸山行进。六爪女披麻戴孝,手举招魂幡,走在最前头,出村口的时候,龙管家递过来一个瓦罐,这个瓦罐原来是放在林师叔灵前烧纸钱的,里面盛满了纸灰,龙管家让六爪女把瓦罐摔了,这道仪式俗称“摔纸盆”,谁摔了纸盆,谁就是死者的继承人。六爪女其实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实际意义,龙管家让她摔,她就摔。到了冠豸山下,马车不能继续走了,灵柩改由人抬肩扛。

按照规矩,出殡路上,灵柩不能着地,伙计们和村里前来相帮的青壮轮流换着把沉重的灵柩朝山上抬,山路狭窄陡峭,可是毕竟还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到了鱼脊梁前面,所有人都傻眼了,要想把灵柩抬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路上轮换着抬灵柩的虽然都是精壮小伙子,到了这个时候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看着狭窄、险峻的鱼脊梁,所有人都傻眼了。到了这个地方,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六爪女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龙管家一定要他们在林师叔灵前发誓,保证将林师叔和师父合葬一处,原来他早就预见到了此行的艰难危险。

六爪女请教龙管家:“咋办呢?”

龙管家茫然地眺望着鱼脊梁对面,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反问:“咋办呢?”

六爪女说:“现在唯有一个办法,把人背过去,棺木扔下。”

龙管家马上反对:“那怎么能成?没有棺木怎么下葬呢?”

六爪女说:“我师父和阿嫲、阿公都没有棺木,你说单单给林师叔殓个棺木,怎么合葬?”

龙管家愁眉苦脸寻思了片刻,下了决心:“好,就按你说的办。”

棺木已经钉死,现在要揭开棺盖,把林师叔的遗体重新抬出来,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举,抬着棺材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做到灵柩不落地,六爪女说:“就地放下吧,那些说法都是没名堂的,哪能不落地?不落地怎么下葬?”

有了她这么一说,抬棺木的人松了一口气,哼哼嘿嘿地试探着把棺材往地上放,旁边的人连忙上手相帮着将棺材缓缓放下。开启棺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他们随身带来了锄镐铁锨之类的工具。半路上要开棺,便动用镐头、锄头、铁锨连翘带砸,龙管家看着好好的棺材被砸得七零八落,心疼得直咧嘴,却也无可奈何。

棺盖揭开了,林师叔的遗体被抬了出来,却仍然没法抬过鱼脊梁。人死了身体格外重,不要说两个人,就是四个人抬着都会很累,要想两个人抬着过鱼脊梁都难,中途又没有办法换人,谁也不敢保证能坚持到过了鱼脊梁。这个时候,哑哥走了过来,用棺木里铺的被褥将林师叔包裹起来,然后“哼哧”一声背了起来,默默地朝前走去,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鲶鱼背,慢慢地向对面走了过去。

后面,竹林寨的伙计们跟着,默默地随着他走上了鲶鱼背,林家宅院的伙计和村里来帮忙的人踯躅不前,那条狭窄、险峻的鲶鱼背吓退了他们,只有龙管家战战兢兢地拽着胡子跟了上来。

过了鲶鱼背,来到了竹林寨师父的墓前,六爪女跟龙管家商量,在师父墓旁另开一穴把林师叔葬在里头,没有必要非把师父的墓葬挖开:“我听人家说过,只有夫妻才能合葬一处墓穴,那叫生同襟、死同穴,兄弟、朋友葬在一处就行了。”

龙管家连连点头:“你是孝子,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于是大家一起动手,在师父的墓旁另挖了一个墓穴,棺材没法运过来,六爪女就让伙计们砍了几株小树,铺在墓穴底下,然后把林师叔的遗体放了下去,又在林师叔的身上篷起了一些树枝,就跟当初葬师父一样,然后就开始往墓穴里填土。龙管家看到一锹锹土掩埋了林师叔,忍不住痛哭起来,他这一哭,惹得六爪女和伙计们也想起了师父,陪着他哭了一场。

烧过纸,上过香,跪拜之后,林师叔的葬礼也就算是结束了。一行人起身往回赶,回到垂泪坝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吃罢午饭,喝茶的时候,龙管家又捧出来账册和那个装着房契、地契的木头匣子,对六爪女说:“我们头家的后事基本上料理完了,现在你就是头家,这些东西还是你收着合适。”

六爪女仍然没接:“你保管吧,这院房子和垂泪坝的地过去怎么样今后还怎么样,你选个精明人照管着。”

胡子坐在六爪女身旁,偷偷杵了六爪女一肘子,悄声说:“不要白不要。”

六爪女没搭理他,对龙管家说:“龙管家,这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请你去给我帮忙好不好?”

龙管家愣了一愣:“我怕胜任不了。”

六爪女说:“不是我雇你,是我请你,你去六顺商行当管家,我保证跟林师叔一样对待你。”

龙管家想了想说:“那也好,我这一把子年纪了,到哪儿都是混饭吃。”

六爪女“咯咯”笑了:“今后我跟着你混饭吃。”

龙管家咧了咧嘴:“头家真能逗趣。”

当晚在林家宅院歇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六爪女就起程返回连城县。龙管家没有随行,说是要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到县城找他们。胡子又有些担心,一路上叨叨着担心龙管家卷了家当一跑了之。六爪女被他叨叨烦了,这才说:“如果他跑了,那我就避免了误用歹人的霉运,如果他带着林师叔留下的资产回来,那我就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管家,这你都不懂吗?”

六爪女手底下的伙计,忠心耿耿,吃苦耐劳,可惜都不识字,什么事情都要靠她操心,她一直想找个能够信任又有见识的帮手,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龙管家跟着林师叔多年,如果没有见识、本事,林师叔不可能让他当管家。这一次发送林师叔,他手握林师叔遗书,却连看也不看就交给了六爪女。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财产匿下来,却主动跑来找六爪女去给林师叔奔丧,让六爪女摔纸盆,当众宣称了六爪女的继承人地位,这一切都能证明龙管家是一个肝胆人、诚实人,六爪女虽然也有些忐忑,万一自己看错了人,损失的确很大,可是,她不能不冒这个险,她觉得冒这个险认清楚一个人,尤其是认清楚即将成为自己大管家的人,值得。

胡子喃喃自语:“房子地契,还有不知道多少大洋,唉,可惜啊,实在是可惜。”

六爪女骂他:“你就是个站不起来货,眼睛就看着眼前那一点点,我们到现在为止靠谁了?还不都是靠自己。该是你的,推也推不掉,不该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回到六顺商行,一连几天过去了,龙管家一直没有露面,胡子提议派个人到垂泪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六爪女拒绝了:“该来的肯定就会来,不该来的你去请也不会来。”

六爪女跟胡子说这话的时候,豆子在一旁候着,六爪女问他有啥事,豆子结结巴巴地说:“头家说是给我娶媳妇,我来问一声,还要等多久。”六爪女一听他提这件事情就头疼,豆子并不傻,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说话又不利索,让他缠上了,能把你烦死却又没处抱怨去,六爪女吃尽了豆子的苦头,有的时候见到他就恨不得躲起来。

“胡子,我不是让你帮豆子找个媳妇吗,找得怎么样了?”六爪女无奈,只能耍出老手段,把事往胡子身上推。

没想到,豆子却不再吃这一套:“头、头、头啊家,胡、胡、胡子自、自、自啊家都、都、都没、没、没媳妇,靠、靠、靠他不、不、不成……”豆子个头小,浑身上下圆滚滚的,圆圆的脑袋像颗豆子,圆圆的小眼睛、圆圆的鼻头,走路的时候,不像在走,而是像掉到地上的豆子在滚动。这段话说得长了点,嘴角上冒出了泡沫,脸也憋得活像烧熟了的蟹。

六爪女苦笑,论起来这些人都比她年长,然而,或许是不识字,或许是常年在竹林寨那种封闭的地方生活,从事的又都是见不得光的贩私盐生意,不论每个人的性格如何,心底里的纯真和质朴却让他们在六爪女面前往往显得幼稚,豆子尤其这样。此刻,他蹲到了凳子上,掏出了小烟袋,把乌黑的烟嘴塞进了小圆洞洞样的嘴里,摆出了要跟六爪女好好谈谈的架势。六爪女一见他这个样儿,就想逃跑,想起了第一次到竹林寨的路上,碰上他盘山对口号,一句也不落,差点把条子给气死的往事,就又有些不忍心把他冷落,自己一走了之。

“头、头、头啊家……”豆子结巴有他自己的特色,有的字说出口会在后面缀上一个“啊”,就像打喷嚏,不“啊”一声嚏不出来,有的字后面却又不用缀“啊”,谁也弄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用那个“啊”,什么时候不用。“我、我、我说、说、说这事啊情,并、并、并不为我、我、我个人……”

豆子还没说出口的话,六爪女已经替他预想到了,他是说,他要媳妇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替自己要,这些伙计都老大不小了,也都过了成家立业的年岁,这件事情头家应该替他们做主,不能光光给黑子一个人娶媳妇,要娶就应该大家都娶……其实,这段话豆子也不是头一次说,已经说过好多遍,有的时候六爪女听全了,有的时候六爪女没耐心听,这种意思的话豆子已经说过很多次,六爪女估计,他说这些话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肯定也有别的伙计平时聊天的时候,说出这些话,他给记住了。

六爪女并不是不懂得这些伙计都该成家了,却不懂得该怎么办,在这方面她的能力并不比任何一个伙计强。这几个伙计都是竹林寨一块儿打拼出来的,六爪女打心眼里愿意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过上安乐的好日子。然而,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落实这些伙计精神和心理的需求,最大的障碍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哪里给这些男人找老婆。

豆子在那里磕磕巴巴地给六爪女诉说,源源不断的话头就像打结的绳子不停往脖子上缠,放在过去,六爪女早就赶他走了,今天,六爪女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驱赶豆子,她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他们。情形尴尬极了,豆子吧唧着烟锅子,蹲在凳子上,用磕磕巴巴、毫无节奏的声音骚扰着六爪女的神经,而六爪女只能忍受。

前堂值班的小伙计冲过来挽救了六爪女,他给六爪女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龙管家来了。

龙管家没有等着小伙计通报,跟在小伙计后面走了进来:“头家,我来了,垂泪坝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六爪女连忙起身迎接:“好啊,我正着急呢。”

龙管家微微一愣:“头家急什么?”

六爪女说漏了嘴,这几天不见龙管家的音信,她也确实心里忐忑,担心自己看错了人,不管怎么说,龙管家手里掌管着一大笔财富,如果龙管家真的玩个消失,对于六顺商行来说,不仅是经济上的损失,也是她这个头家的失误。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对龙管家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出来,显得自己对龙管家不信任。执拗的豆子还在旁边唠叨他自己那点事儿,六爪女顺势就把没法说出来的话引到了豆子身上:“这不,愁死人了,豆子他们岁数都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可是媳妇没有着落,整天追着我要媳妇,你看看我这个头家当的,龙管家,你说怎么才能给他们找到媳妇呢?”

龙管家看看豆子,“呵呵”笑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常,正常,你们为啥不去找媒婆呢?媒婆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媒婆?”六爪女和豆子异口同声地冒出来这两个字,奇迹般的是,豆子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没有磕巴。

“对啊,这件事情容易,头家就别操心了,包在我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永昌银号,把你们林师叔的压印换成头家的,这样无论是查账还是提款,你们林师叔存在永昌银号的款子才能动。”说着,解开包袱,把那一大摞账本扒拉开,找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六爪女:“这是你们林师叔留压印的名章,我耽误了一天,就是找这枚印章,不然昨天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六爪女也就不再客气,回屋换上出门的衣服,拿着林师叔的印章,带着龙管家去永昌银号换压印了。压印实际上就是永昌银号那种银号留存的印模,类似于现在银行留存的开户印章,不论是提现款还是转账、开汇票,都要凭客户留存的印章办理。所以,在银号留了谁的压印,谁掌握了所留压印的印章,谁就是银号存款的主家,银号只认印章不认人。换压印必须有原来的压印印章才行,如果林师叔的印章丢失了,或者龙管家据为私有,林师叔存放在永昌银号的钱,六爪女就不可能拿得到。

换过压印,银号老板请六爪女喝茶,对于六爪女这样的大客户,银号肯定要待若上宾,银号老板问六爪女是不是让柜上的伙计把林师叔原来账户上往来账目拉个单子,六爪女谢绝了:“不用,我只要知道上面有多少钱就行了。”

让六爪女没有想到的是,林师叔账上竟然有十万多大洋,现金。龙管家告诉六爪女,其中有一部分是她师父的,师父走了以后,林师叔一直接替师父给冠豸书院支付捐赠,否则,账上的大洋还会更多。

从永昌银号回来,六爪女召集了伙计们,正式宣布,今后龙管家就是六顺商行的大管家,负责执掌日常开销、账目以及商行内的日常事务,她不在的时候,商行就由龙管家代管,希望大家听从龙管家的。“龙管家,”六爪女对龙管家说,“谁要是不听你的,你就给我说,或者你自己拿主意,给不给他说媳妇。”

龙管家笑着:“会听的,会听的,谁不听我就按头家说的,不给谁说媳妇。”

伙计们听到这个话头,嘻嘻嘿嘿地笑,豆子结结巴巴却总是爱说,这是最感兴趣的话题:“龙、龙、龙啊管家,我、我、我第、第、第一个娶媳妇。”

胡子、条子、秃子几个人一顿巴掌落到了豆子的脑袋上,嘻嘻哈哈地骂他:“你衰佬花痴啊,第一已经叫黑子占了,你想争第一晚了。”

龙管家也真不含糊,说到做到,两天后就领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说是连城县城里最有本事的媒婆,召集伙计一个个给媒婆过目,“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媳妇,就得有说媒的,你们今天让廖婆婆看看,能不能娶到媳妇就靠廖婆婆了。”龙管家对众伙计们说。

六爪女也从来没有见过媒婆是什么样子,好奇地跑出来在窗外偷觑,看到被龙管家吹嘘成“连城县最有本事的媒婆”竟然是一个穿红戴绿、头梳得水光溜滑像油锅里捞出来的瓢、厚厚的嘴唇被口红涂得像刚刚啃完生猪肝的血盆大口的老婆子,忍不住失笑。

伙计们可不像六爪女这么超脱,豆子激动万分,在廖婆婆眼前绕来绕去,活像急着上台的三流戏子。秃子扭扭捏捏的就像马上就要上轿的大姑娘,却又担心没上去轿子走了,躲在条子身后不时露个脸偷窥。胡子和条子化身为热情周到的店小二,端茶倒水拿茶点,拼命讨好廖婆婆。廖婆婆一个个打量着几个伙计,看到豆子的时候,说了声:“这个人相貌还凑合,说话不利索吧?”

豆子也知道自己有口吃的毛病,所以当着廖婆婆的面,一声没吭,听到廖婆婆这么说,大家都惊讶,以为是龙管家给廖婆婆说的。龙管家一看大家的眼神就明白大家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问廖婆婆:“你怎么知道他说话不利索?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就是有点口吃,啥事都不影响。”

廖婆婆说:“你看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眼睛老是一挤一挤的,嘴也是一瘪一瘪的,这都是平常说话不利索养成的毛病,你说是不是?”廖婆婆问豆子,豆子仍然不敢说话,“呵呵”笑了笑,眼睛果然挤了又挤,嘴也瘪了又瘪。廖婆婆说:“没关系,说话不利索的人一般心眼实诚,你放心,婆婆一定给你说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

豆子终于忍不住了:“谢、谢、谢啊廖、廖、廖啊婆婆……”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胡子又拍了他脑袋一巴掌:“笨蛋,到头来没憋住吧?”

看到这个廖婆婆居然能仅凭脸上的表情和模样判断出豆子口吃,六爪女不由对这个梳妆打扮极为夸张的老媒婆刮目相看,不知不觉中就走了进去。廖婆婆一看到六爪女,马上起身施了个万福老礼:“哎哟,当家的亲自出面,老妇这里有礼了。”

六爪女示意伙计和龙管家都不要说话,直接对廖婆婆说:“廖婆婆,我不是当家的,哪有女人当家的。”

廖婆婆说:“外界都传说六顺商行是女人当家,还说当家的女人是狼女,长了六根手指头……”此话一出,伙计们和龙管家都大惊失色,连六爪女也有些震撼、气恼,廖婆婆却对他们明显的反感视若不见,侃侃而论:“其实,那些都是俗人的见解,六爪女人不是狼女,是龙女啊!龙生九子,育有九女,九子我们不去说它,九女中第三女就是六爪,也就是每只爪上有六指,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头家一进来,不用说话,威风自显,一说话更是龙吟凤鸣啊!当家的是人中龙凤,必然大富大贵。”

这一番话极为巧妙,先抑后扬,不但伙计们听了心花怒放,就连六爪女自己也极为舒坦:“谢谢廖婆婆美言,廖婆婆第一次登门,龙管家,车马费不能克扣了廖婆婆。”

龙管家马上应声:“这你放心,廖婆婆是我请来的,自然不会怠慢。”

廖婆婆也兴奋了:“当家的,你放心,你这几个伙计都是好汉子,我拍着胸脯保证,给他们每个人都说一门可意的亲事,说不成不收钱。”

龙管家看了看六爪女,见六爪女笑盈盈地高兴,就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廖婆婆,你看我们头家的姻缘……”

廖婆婆马上打断了他:“龙管家,你们头家的今生今世都是天定好的,像我这种凡人是不敢乱说的。”

六爪女听到廖婆婆这样说,怦然心动,红点分别时站在汽车上朝她招手的样子油然浮上心头,心里顿时懒懒的、软软的,眼前的一切都顿时变得轻飘、乏味了。

六爪女对龙管家吩咐了一句:“你招待好廖婆婆,银钱上不要吝惜。”又对廖婆婆说:“这些伙计都是我们一起打拼多年的兄弟,拜托廖婆婆费心,成全我这些兄长早早成家立业。”

廖婆婆满脸堆笑,嘴咧得像刚刚舀过猪血的大瓢:“没问题,没问题,当家的放心,就你们这几个伙计,我保证每一个人都能领上一个满意的好媳妇,最迟明年就都能抱上儿子。”

从这天开始,六顺商行就开始热闹起来,廖婆婆成了六顺商行人见人爱的座上宾,每次她来,伙计们便围前围后,殷勤备至。有的时候她会带姑娘上门相亲,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六顺商行的节日,伙计们必定会一拥而上,对上门的姑娘热情围观。每到这个时候,龙管家就得出面驱赶:“谁再起哄,就不给谁说媒了。”这是龙管家镇压伙计的撒手锏,此话一出,肯定是龙管家赶不走、轰不开之下使出的杀招,此招一出,伙计们必然会一哄而散,逃匿得无影无踪,谁都怕自己被剩下。

伙计们的热情让六爪女意识到,难怪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去,自己对这伙计们成家立业的需求、渴望给予的关照太少了。其实,六爪女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内涵并不了解,以为就是成家过日子,却不知道其中还有人必然的精神和生理的需求。每当廖婆婆带了姑娘来相亲,六爪女也抑制不住好奇心,跟伙计挤在一起看热闹。最让她好笑的是豆子相亲,别的伙计都被龙管家用取消相亲资格给吓跑了,六爪女不怕,跟黑子的媳妇粉粉站在窗外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