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的工作顺风顺水,驾轻就熟。一个月后,老板通知我随他到北京出差。
这是我第二次到北京。
第一次是三年前,被公司派到北京参加一个为期两周的培训。
记得那次出发前,我死皮赖脸的跟郝楠要来他家里的电话。郝楠吓唬我说,你真敢自己去?老太太可厉害着呢!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人天生就爱拣硬骨头啃,最不怕的就是厉害的。
到了北京,我想也没想,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
“阿姨,呵呵,我是。。。那什么,那郝楠的女朋友,我叫。。。” 我延续了自己心怀鬼胎时说话的一贯风格:断句。我傻笑的样子估计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听这声音就能想象出来,一副谄媚相。
“哦,我知道。小晔是吧。” 我一听她叫出我的名字,激动的电话都快拿不住了。
“呵呵呵,是啊,阿姨,是我。我,那个什么,到北京了,想去看看,认认门。”
只奔主题。老太太把地址说的很详细,我打了辆出租车,用了两个半小时从北京西郊赶到了朝阳区。那天下了很大的沙尘暴,我坐在车里,看见大街上的人都用白沙巾把脸罩得严严实实的,心里真替北京的漂亮姑娘惋惜,盖上沙巾之后美女都变僵尸了,白长了一副好皮相。
出租车在一个高档社区门口停下。司机转头问我,姑娘,是这儿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使劲看了看,是吗?嘿,这小子隐藏的够深啊,从来不透露他家住在一宫殿里。一瞬间,豪宅,恩怨,情仇,少奶奶,这些只在港剧里听到的词只往脑子里蹦,仿佛这一脚踏进来,就要开始演绎一段豪门恩仇录了。
想起一句话,一入豪门深似海。我脱口而出的时候,司机已经笑得抽风了。
进门之前,我在宫殿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些西洋参之类的补品,我以前没买过这些,只知道经常有人往家里送这些东西,堆了满满一柜子,但从来也没人吃。从超市出来觉得有些心疼,早知道从家里带些来,还能省我五百块钱。
1601,没错。开门的老太太看上去很慈祥,不像郝楠说的那么厉害。我的心塌实了一半,这也是一纸老虎,我这人天生欺软怕硬,三分钟拿下!
在验明正身,确认她就是郝楠的亲生母亲后,我恨不得抱上去亲她一口,然后叫她一声妈。但是我没有,我怕吓着北京老太太。
我打一进门就咧着嘴笑,但是没敢出声儿,我知道自己声儿太大,怕吓着这位慈祥的阿姨。
在没摸清楚老太太路数之前,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蒙那丽沙,但是很明显我笑的太过了,她妈妈把我让进门后跟我说的第二句话就是:牙齿还不错,挺整齐,70年代的孩子居然没有四环素牙。我靠,忘了问郝楠她妈妈是不是看牲口的。我马上把咧了半天的嘴闭上了,这才发觉脸部肌肉酸疼酸疼的。闭上嘴之后,我想起郝楠说过喜欢我不说话的样子,因为我说话的时候太聒噪,不说话的时候反倒能从眼里看到心底去,才发现其实我挺可爱的。想到这句话,我心里特美,心想儿子和老妈子的眼光差不到哪儿去吧,于是我睁大了眼睛,希望老太太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心里想说的话来:我什么时候能叫你妈呀?!
我真是上赶着出嫁。毕业一年了,郝楠从来不说结婚。这让我很郁闷。每次说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岔到别的地方去。我们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毕业的时候说分手,我已经很感谢上苍了。郝楠为了我,毕业后就留在重庆,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我更是感动的非要以身相许。他工作两年换了三家事务所,办公的写字楼越来越高级,只是跟我的交流越来越少了。他总是那么忙,经常下了班还有些应酬。我不懂他们打官司的事,我就琢磨着怎么能早点拿到那红皮的本本。
那时候刘秀在做导游,导完一个团,她总要放自己几天假,没事的时候就来烦我。她总在我耳边叨叨,活象大话西游里那个念经的唐僧,罗罗嗦嗦的没完,真想找个苍蝇拍来把她嘴巴封住。她说来说去就无非是要提醒我:夜长梦多。这道理我打小就懂。其实在我拿到大学毕业证书的那天,我就准备把郝楠拉到民政局办手续了。刘秀说,你们不能老这样熬着,像郝楠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多了,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又不赌博,如果再不近女色,简直怀疑他是不是男人了,然后斜着眼色眯眯的说,要不要我去替你考验考验他?我鄙视的瞪了她一眼,说,他不好你这口,我可以证明他是百分之百男人,而且还是百分之百的好男人。话虽这么说,但我一天不拿到那张红皮的上岗证,心里就一天不能塌实。因为我知道,这世界诱惑太大,他玉树临风,向来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人。不过四年来我们坚贞的爱情还是经受住了考验,没有一个第三者成功的插足进来,包括那个狐狸精。所以,我应该对我们的爱情充满信心,看到他妈妈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光明的未来一样,心潮澎湃。
老太太话不多,却一直用眼片后面的小眼睛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打量我,估计她家里没有放大镜和显微镜,不然这会也得派上大用场了。记得老太太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挺白净,皮肤也不错。
那是!这一点我尤其自豪,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重庆女孩白瓷一样的肌肤,在别的地儿真没见过。尤其是北京这漫天风沙的,要整天这么吹,几年下来就是蛋清般细嫩的脸蛋也会变月球表面的;还有头发,甭管整多么光鲜的发型出门让这黄沙一吹,还不都变魔女了。想到这儿,我赶紧找一上厕所的茬儿钻进卫生间里照镜子去了。对着镜子先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一边想这老太太承受能力还挺强的,一边把鸡窝头重新整理一下,弄一纯情少女的发型,然后把一脸的土满嘴的沙顺带都清洗了一遍。
梳洗完毕,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卫生间很大,可以摆下我那张大床了。我知道这只是个客卫,看这阵仗房子得有二百平吧,我保守的估计。墙面的瓷砖看起来价格不菲,地板也都铺的整块大理石。真叫一豪华啊!正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低头看见一堆大盒子小盒子,精美的包装,跟我拿来的礼品一样,我傻眼了,顺手打开柜子,里面都是鲍鱼海参鱼翅鹿耳人参,他们家得收多少礼品啊,都堆到厕所了。我靠!心里后悔来之前没有摸清楚郝楠的家底,害我在这儿丢人现眼,刚还信心勃勃的要三分钟搞定呢,现在只想先把自己给挂了。其实这也不能不能怪我,都怪那孩子太坏,从来不显山露水,读大学那会就整天打工,有时候甚至兼好几份工。我看他这么辛苦,以为他家里吃紧,整天变着法儿跟妈妈要钱想要接济他。嘿,没想到我这一不小心就要嫁入豪门了。思维有了片刻的游离,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少奶奶。
从豪华的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觉得进门时送的那五百块钱的东西太跌份儿,正想找个借口赶紧开溜,谁知他爸爸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听那架势就知道是个熟练工。一看钟点,已经下午六点半了,我可不是来赶饭的吗?
我正琢磨着找一什么借口早点走掉,一会工夫,菜都做好了。我只好傻笑着说,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
结果那顿饭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客气的一顿饭。一心扮淑女的我,看着未来的公公婆婆心里打着鼓,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了。一顿饭下来,觉得什么都没吃着。心说这五百块钱要自己上外边狠吃一顿,非撑死不可。亏了亏了。
临走的时候,他妈妈特热情的拉着我问,小丫头身体还好吧?看样子还是挺健康的。健康就好!
我眼前出现奴隶主挑选黑奴的画面:牙口不错,身体健康。要再加两句吃嘛嘛香,就可以给某品牌的牙膏打广告了。
从宫殿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下来。认真总结了自己今天的表现,还算及格,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然装淑女装的辛苦些,虽然被她妈妈用挑黑奴和选牲口的眼光来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但毕竟老人家最后对我的总结还是肯定的——皮肤好,牙齿好,身体好,说不定豪门家选儿媳妇就是这个标准吧,我仿佛被宣布顺利过关一样兴奋起来,比高考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还高兴。
我坐上出租回去的时候,心情好的不得了。当车急速飞上高架桥,我看见如水的霓虹被我踩到了脚下,想起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的云霞来娶我,我猜到了前头,可是我猜不到结局。
在北京培训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对于一个陌生的城市,因为郝楠的缘故,我觉得特别亲切。我呼吸着他曾经呼吸的空气,连黄沙的味道也觉得是香甜的。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害了相思病。课程提前授完,学员们组织活动出去游山玩水,我却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收拾好东西决定提前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郝楠生日的前一天,我回到重庆,带回从北京买的 LEVI''S 情侣衫作为生日礼物,直奔郝楠的小屋。我会记住这个日子,就在这一天,我眼见自己堆积如山的感情如世贸大厦一样,曾经那么不可一世,那么牢不可摧,只是顷刻间便分崩离析。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的笑脸僵硬下来。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寒冷,从北京开着暖气的宫殿里回到重庆阴冷潮湿的小屋,我像是进了冰窖一样,因为我看见了寒冰床上的华诗诗。
夺门而出的时候,我耳边响起刘秀的话,她说现在像郝楠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多了,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如果再不近女色,简直怀疑他是不是男人了。现在华诗诗替我证明了他是个男人,不过是个臭男人。
听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果真如此。他们信誓旦旦的说给你下半生的幸福其实是想表达下半身的幸福。至于诱惑,男人都是经不住考验的。之所以能抵制诱惑,也是因为诱惑的力量不够。而华诗诗懂得她对男人的杀伤力,她从来不浪费她华丽的外表。所以,郝楠理应在她这里折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