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片刻之后,耳边传来他呻吟般低语的声音:
“小晔……对不起。”
我心一沉,又一块大石头落下了。
“怎么了,干吗说对不起呢?”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在电话里与他寒暄:“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什么。”他顿了一下,说:“她同意了。”
“……”
“她同意离婚了。但是她,她自己去……去把……孩子打掉了。”
“孩子?!”我的心猛然一颤,一丝凉意从后颈升起。“你是说……孩子?不是没有孩子吗?”
“我开始也不知道。其实,我们几个月前分居的时候她就怀上了……她一直在重庆,没告诉我孩子的事,后来我打电话要求和她离婚,她居然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结果……”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他压抑的哭泣声和因哽咽而变得含糊不清的话:“……孩子都长成了,她去医院做的引产手术……”
郝楠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清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茫然,我不知所谓地张着嘴,想说句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闭上眼睛,浮于脑际的竟是我一副狰狞的刽子手形象,是我,把这个尚未来到世上的孩子扼杀了。我竟然成了凶手!
车水马龙的大街已悄无声息,整个世界安静了。
我又多了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
天蒙蒙亮,我站在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看晨雾中的上海。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被晨雾掩埋的高楼大厦慢慢凸现,街上只有零星的人影,断断续续的车鸣……
我揉了揉眼睛,竟毫无倦意。但是两只熊猫眼出卖了我,它们成了“见证实录”的证据,就是抹上厚厚的粉底也是欲盖弥彰。
我坐在电脑前,慢腾腾地写一封辞职信,慢腾腾地将它打印出来,然后安静地等待 JACK。
说实话,他对我不薄,既然决定要走,也要当面和他道个别。
意料之中,他竭力挽留我。
但他还算了解我,几分钟后他停止了劝说。与我共事了这么久,他知道我在工作时雷厉风行,但感情生活却犹豫不决。当职业生涯正处在上升的黄金时期的我决意离开,不用说也知道又一段感情泯灭了。离开,这个决定不容易下,但下定决心后又是万难改变的。
JACK 最后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希望还是你的朋友。晚上能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吗,算作给你送行?
我摇了摇头,明天就要走了,离开前我想和林旭冬道个别。
傍晚,林旭冬来了。
我们安静地坐着,坐在曾经温馨的小屋里,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我明白这个时候解释是苍白的,语言是多余的。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黑。
寂静的黑暗中,我闻到了灰尘和夏天枯萎栀子的味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想象他还像从前一样,温柔地把我揽入怀里,嗔怒,怎么就被你降住了呢!最后一次,下不为例。然后我无比乖顺的点头附和。
但是这次没有。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凄迷,还有失落。
他眼睛里闪烁的光泽,仿佛夜空中的孤独的星光。
沉默了许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他的呼吸凝滞而沉重,却没有挽留的余地。我绝望的看着他,呼吸变得抽涕而宣泄。
接受了分手的事实,我们慢慢冷静下来。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他淡淡的说,不急。这个月的租金已经交了,你可以住到月底。
我仍然没有停下。直到他离开,我才感到筋疲力尽。瘫软在床上。
终于要走了。逃离这里。从阴雨绵绵的上海逃离。
我说过我一直不喜欢上海,不喜欢上海的貌似繁荣,不喜欢上海的做作与虚伪。为什么当我离开的时候,我会不舍。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因为爱上某个人,便爱上了某个城市么。因为林旭冬,使上海这座城市多了一道依依不舍的色彩。
我现在只希望离开的过程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至于让今后对上海的回忆成为一片空白。
有一个声音在说,慢慢走,欣赏啊!如果花开了就感激,如果分开了就放弃。陪你在路上满心欢喜,是为了风景美丽,不是为了你。
可是我这一路走来,总在不停地回望来时的路,竟然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路途的风光。
那就让我离开的时候仔细看一看吧。
车声响起,
一切渐渐遥远。
我和他终是生命的旅者,
因悸动而沉淀,
种种 悲欢
伴着有节奏的车轮声,窗外景色变幻,我一直凝视,从城市到村庄,有绿野和桥梁,山峦,平川……直至漆黑一片。我坐在角落里,平静文馨。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仿佛品尝尘世沧桑,然后小心翼翼的吞咽,如同承受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结局。
这样的画面仿佛一首“当爱已成往事”的写实版,少了旋乐的悠扬,多了几个七零八落的音符。
漫漫的旅途,我一个人度过。这样的孤寂让我宁静,无语,只有窗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