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离开军营,绝不是件简单的差事。
趁着夜晚,天黑,我跟杨芝一起,戴上面罩,推出一大车的馊水,沿着昏黄灯笼照亮的沙道,慢慢向军营的城门前进。
“干什么的?”迎面,正好碰上守卫巡逻的兵卒,看见我们,立即大声喝道。我的心,也跟着扑嗵扑嗵直跳起来。
“回官大哥,厨房才忙完,这些天,集了太多馊水,这不,晚上还要运出去。”
“为什么不等到白天再去?”他们靠近,一闻到刺鼻的馊水味,立即皱起眉,嫌恶的捏起鼻子,囔囔道,“臭死了,快走,快走吧。”
“恩那,还不就是夏天臭吗!”
“行了,走吧,走吧。”为首的挥了挥手,我跟杨芝急忙巴结的假笑两声,推起车子,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碰遇自然不止一次,偌大的军营,走了足足有几个时辰,一路忍受住恶心酸臭的馊水,还要担惊受怕,可能是做贼心虚,其实,根本不用如此忐忑不安。到达城门下时,天已经微微亮起,城门大关,高高站在城楼上的侍卫一排又一排,密切注意着对面几里外的动静。
“咯吱——咯吱——”
车轮子咕嘟的转动声,立即惊动了城楼上的侍卫,有人看了眼下面的我们,随即大声问道:“什么人?这么晚,到这里,有什么事?”
“回官大哥!”我叫,“我们是厨房的,这会要出军营,倒馊水!”
“平日不都是白天倒?现在不能开城门,你们再等会。”上面回答,我一听,急了,杨芝也开始紧张,不安的东张西望。
“大哥,这馊水,太臭,咱们都熏了一路,快放咱们出去倒了吧!”我假装紧紧捂住嘴巴。
“不行,不行,这是军营里的规矩。”
“什么事?”就在这时,城门下,另一道浑厚的男声倏地响起,似曾相识,并且,声音的主人,还正向我们的方向靠了过来。
“回副将,是厨房里的大婶,要出军营倒馊水!”有侍卫在一边替他解释,我连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没有回应,他却已经走到我们的面前,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他脸的一刹那,我愣住了。
“突布!”我低喃,没错,是突布。
认出是我,明显的,他也一愣,眉头深深皱起,嘴巴因惊讶而微微张开,沉默半晌,突然,他猛的低头,弯下膝盖,跪拜在地,称呼道:“突布见过王妃娘娘!”紧跟着,他身后跟随的侍卫们,无一不面面相觑,但是错愕片刻之后,也立即,纷纷跪拜在地。
“突布你,你为什么称呼我是王妃娘娘?”之前,也只是欺骗他们说是侧妃而已啊。
“回娘娘,突布知道,王已经和王妃娘娘大婚。”
“我……我……我要出军营!”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一定要赶在耶律德光知道前,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娘娘为什么这么晚……”
“立即开门!”打断他预问的话,我故意冷声喝道,“这会出军营,自然有我要办的急事,耽搁不得。”
“是!”犹豫片刻,突布终于,点头答应。
而我跟杨芝,不禁同时松了一口气,在突布和大辽侍卫们的目送下,走出军营,直向对面而去。
黄金臂环,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臂环中央,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烈鹰,震翅鹏飞,尖厉的五爪,仿佛寒光闪耀,冰冷的眼睛,由水蓝色的钻石镶嵌,臂环底端,刻有一排细致的异国文字,我猜测,是麦蒙的名讳。
有了麦蒙的黄金臂环,在大食的军队中,一路果然畅通无阻,而且,直接就被送进了麦蒙的帐篷,只可惜,麦蒙不在,我们两人,一起背靠着木案盘腿而坐,耐心等待,但是,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实在忍不住,我们一起趴在案边,进入梦乡,都没看见他。
意识渐渐迷糊了,依稀,看见一抹黑影,盯着我,无奈的叹息。
温儿……你怎么就……学不会听话……
忽然,黑影薄冰般的唇角,溢出一口鲜血,冰冷的,鲜血……不断蔓延,蔓延至脸颊,蔓延至脖颈,蔓延到肩头,蔓延到腰际……
啊——
好多好多的血,很浓很浓,浓的化不开,骤然,他的肩头,突地爆出一个血口,而猩红的血,就源源不断的汩汩作流,流到地上,流到我的脚上,我的腿上,我的手上……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啊,怎么也挥不开,挥不开……
“啊——”
“李温——李温——”
有人在叫我,有人在叫我,我张牙着五抓,在空中胡乱的,使劲的挥舞,额头,满是冷汗,浑身湿透,倏地,一双大手,猛的扶住我的后背,很温暖,很温暖,仿佛像拽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的,我张开双臂,狠狠的,狠狠的,抱住了,抱住了,一团醒目的红,即刻将我包围,片刻之后,我清醒过来。
“麦蒙!”我不好意思的松开手臂,拉开两人的距离,又问,“跟我一起的杨芝呢?她刚才也坐在地毡上了。”
“我命人抱她出去就寝。”
“哦!”对上他深邃的蓝眸,我慌忙别开视线,气氛忽然变的有些尴尬。
“李温……”他低声唤我,“记得上次说过,下次再遇见,就跟我回大食……战事一结束,我就带你回去。”
“恩!”我点头,他不在乎我的过去,不在乎我做过耶律德光的女人,没了沉重的枷锁,不管他是否只为感激,我愿意,愿意试着重新开始,试着忘记过去,试着,寻找女人的幸福,带上自己的父母,从此住进遥远的,异域,大食国。
我没想到,卡德斯也在大食的大军中,隔日睡醒,一张开眼,就看到坐在我床畔的卡德斯,一如我以前认识的他,双眼含笑,嘴角不正经的扬起,火红的长发雍懒的散落在腰际,像极了一只高贵漂亮的波斯猫。
“你怎么会在这?”我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惊讶的大叫。
他笑,幽雅的笑:“你身上真臭啊,这么臭,麦蒙竟还让你睡在他的香塌上。”说完,啧啧的摇头。
“是吗?”我不相信的使劲嗅,“没闻到嘛,对了,你不是出去寻找新娘,找到了吗?”
“唉!”他叹了口气,“遇到几个合适的,可都被我异样俊美风情的外貌,给吓到跑掉……要不,你改变改变主意,还是做我的新娘吧!”
“呸!”我白他一眼,“你就不能回你的大食,寻找不觉得你长相怪异的本国新娘?”
“唉,本皇子自从到了外面的世界,就决定娶一个完全不一般的新娘,做第一皇妃,然后,再娶一大群本国的新娘,做侧妃,再生一大群皇子……”
帐篷外,今日的天空,蔚蓝,就像卡德斯的眼睛,很蓝,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