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当我远离了日常的兴趣,稍稍遗忘了烦恼时,我便会做起白日梦来,有时候模模糊糊像影子,有时候生动有内容,就好像这个有形的世界就踩在我的脚下。不管它们是模糊的还是生动的,以何种方式要想去改变它们都超越了我意志的力量所及。他们有自己的意志,一会飘到这儿,一会飘到那儿,以它们的意志为转移。一天,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胸墙围了它一圈,在胸墙上坐着无数只猿猴,它们正吃着从手掌心里冒出来的宝石。宝石闪耀着绿色和深红色的光,猿猴们带着一种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吞食着它们。我知道我看见了凯尔特地狱,也就是我自己的地狱,即艺术家的地狱,所有追寻美丽和奇观的人都带着一种太过急切的渴望,从而失去了平和而良好的健康状态,变得不匀称而粗鲁。我还看到过其他人的地狱,其中一个是恶魔似的彼得,他有着黑色的面孔和发白的嘴唇。他在某些看不到的幽灵的奇怪双向天平上了称,这个天平不仅能衡量犯下的罪行,还能衡量未尽的善行。我能看到天平一上一下,然而我知道我看不到挤在他周围的幽灵都是谁。我在另外一个场合看到了大量的各种形状的魔鬼——像鱼的、像毒蛇的、像猿猴的、像狗的——他们就像在我自己的地狱中一样,坐在一个黑洞周围,看着月亮——像是洞穴深处闪耀着光芒的天空的倒影。
我们的山中夫人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描述距离不会说从邮局起,或者从肉店百货店起,我们丈量事物是根据森林里埋藏的泉眼,或者山上狐狸的地洞。那时,我们属于上帝和上帝的作品,以及来自古老岁月里的事物。如果我们在山上的白蘑菇中见到了天使发光的脚印,我们不会大为惊讶,因为我们明白那些日子里的巨大绝望感和深不可测的爱情——所有永恒的心境,然而现在我们的双脚却被拖网羁绊了。吉尔河以东几英里有一个年轻的新教女孩,她很美丽,还穿着美丽的蓝色和白色衣服。她漫步在这些山上生长的蘑菇间。我收到过一封她的信件,讲她是怎么遇上了一队小孩,并成为了他们梦中的一部分。当他们第一眼看到她时,他们把脸埋在了灯心草中,似乎非常害怕。不一会,其他孩子跟过来了,于是他们站了起来,几乎是鼓起了勇气跟着她。她注意到了他们的害怕,于是马上停下来,伸出了双臂。一个小女孩冲进了她的怀里,叫着:“啊,你是画里走出来的圣母玛利亚。”“不是,”另一个也走了过来,说,“她是天空中的仙女,因为她穿着天空的颜色。”“不是,”第三个孩子说,“她是长高了的毛地黄花。”第一个孩子竭力证明她的确是圣母玛利亚,因为她穿着圣母玛利亚的颜色。她善良的新教徒之心十分苦恼。她让孩子们围坐在她周围,试图解释她是谁,然而他们谁都不听她的解释。她发现解释徒劳无功,于是她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基督。“听说过,”有个孩子回答,“但是我们不喜欢他,因为如果不是圣母玛利亚的原因,他会杀了我们的。”“告诉他好好对我们。”另一个孩子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不会让自己靠近他的,因为爸爸说我是一个魔鬼。”第三个孩子突然说。
她同他们聊了很长时间的基督和基督的十二使徒,然而聊到最后却被一个手里拿着棍棒的老妇人打断了。老妇人认为她是某个搜寻皈依者的猎奇人,于是老妇人把孩子们都赶走了,至于他们解释说这是天堂中的皇后在山间漫步,并且对他们很好,老妇人却根本不听。孩子们都离开后,她继续前行,大概走了有半英里,这时那个被称为“魔鬼”的小孩从小道边高高的水道跳了下来。孩子说如果她有“两条裙子”的话,她会相信她是“一个普通的小姐”,因为“小姐总是穿着两条裙子”。她向孩子展示了她的“两条裙子”,孩子气馁地离开了。然而几分钟后,她又从水道里跳了下来,愤怒地叫着:“爸爸是魔鬼,妈妈是魔鬼,我也是魔鬼。只有你是普通小姐。”她用力地扔下了一把泥土和卵石,然后抽泣着跑了。当我们美丽的新教女孩回到自己家时,她发现她丢失了流苏阳伞。一年后,她碰巧来到了山上,然而这时穿的是一件朴素的黑裙。她遇见了最初称她为从画中走出来的圣母玛利亚的那个孩子。她看到流苏挂在了小孩脖子上,她说:“我是你去年见到的小姐,跟你讲过基督的。”“不是,你不是!不是,你不是!不是,你不是!”孩子激动地回答她。毕竟,这已不是我们美丽的新教徒,然而,圣母玛利亚——海之明珠——仍然悲伤而美丽地行走在许多山峰间和大海边,她将那些流苏扔到孩子脚边。人们向她祈求祷告的确很适合,她是和平之母、梦想之母、纯洁之母,她只留给人们一点时间去做善行和犯下罪行,她注视着逝去的时光讲述着星辰的玫瑰园。
黄金时代
不久之前,我还在快要到斯莱戈的火车上。上一次我在那儿的时候,有些事情就一直烦恼着我,我曾经渴望收到来自于那些生命,或者无形的心境,或者只要是生活在灵魂世界里的不管是什么的信息。一天晚上,信息来了,在一片漆黑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动物,有点像鼬鼠,又有点像狗,它沿着石墙的顶部移动着。不一会,那只黑色动物消失了,另外一侧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像鼬鼠又像狗的动物,它粉色的肉透过白毛发着光,全身像一团火焰。我想起了一个关于两只仙狗的愉快的信念,这两只仙狗代表着白天和夜晚、善良和邪恶,他们的出现代表着吉兆。然而现在我渴望的是另一种信息,如果存在机遇一说的话,那么机遇带来了那个信息,因为一个男人走进了车厢里,他拉着用旧的黑色涂料琴匣做成的小提琴,虽然我很不通乐理,然而琴声还是使我充满了一种最为奇怪的感觉。我听到的似乎是来自于黄金时代的恸哭声。这琴声述说着我们都不完美,也不完整,我们不像是一张美丽的织网,而更像是捆结在一起的绳子被扔在墙角。这琴声述说着世界曾经完美而美好,美好而完美的世界仍然存在着,但是却如同一大堆玫瑰花被好几铲子埋进了地底下。仙人们和更为单纯的灵魂居住在里面。在风中摇摆着的芦苇的恸哭中,在波浪的呜咽中,在小提琴甜美的哭泣中,他们悲哀于我们失落的世界。人们说,在我们之中,美丽的事物不聪明,聪明的事物不美丽,我们最美好的时刻被一丝庸俗或者悲伤回忆中针刺般的历史所毁坏,小提琴必定永远都会为所有这些而恸哭。有人说只要那些生活在黄金时代的人能够死去,那么我们将会变得快乐,因为在那时这悲伤的声音将会静止。但是,唉!唉!他们必定会歌唱,而我们必定会哭泣,直到那扇永恒大门被推开。
此时,我们到达了有着巨大玻璃屋顶的终点。小提琴手放下了他古老的涂黑颜料琴匣,伸出了帽子,索要铜币,然后他打开门,走了。
苏格兰人的抗议
对于仙人的信仰不仅仅只在爱尔兰还被保存着。有一天,我听说一个苏格兰农夫相信他屋前的湖里出没着一匹水马。他很害怕,于是他用网在湖水里打捞,又试图要把水抽干。如果他找到了水马的话,那么对于水马来说会是一件坏事。而爱尔兰乡下人长久以来与这种生物达成了妥协。因为在爱尔兰,人类与幽灵之间存在着某种羞怯的感情。他们只在有理由存在的时候才会伤害对方。各方都承认对方是有感觉的。这两者之间有一个临界点,超过了那个点,哪一方都不会再前进。爱尔兰乡下人不会像坎贝尔所说的那样对待被捕获的仙人。坎贝尔抓到了一只马形水妖,然后他在马背上把她绑到了自己身后。她非常狂暴,然而他却把一只钻子和一根针刺向了她,使她保持安静。他们来到了一条河边,这时她越发焦躁,害怕淌水过河。于是他又一次拿钻子和针刺她。她叫嚷着:“用钻子刺我,但是把那个细细的、像头发丝一样的奴隶(针)拿开。”他们到达了一个小酒店。他点亮一盏提灯照向她,她立刻像一颗坠落的星星般滚了下来,变成了一块胶状物。她死了。他们也不会像在古老的高地诗歌里的那个人那样对待仙人。有个仙人曾经喜欢一个在仙山一侧割草的孩子。每天,仙人从仙山中伸出他的手,手上拿着一把有魔力的刀。孩子习惯了用那把刀割草。她割得很快,因为那把刀被赋予了魔力。她的哥哥们很奇怪为什么她干活干得这么利索。最后他们决定去看看,找出到底是谁在帮她。他们看到一只小手伸出了地面,小孩子从手上拿起了刀。等草都割完后,他们看到她用刀把在地上轻叩了三下。于是那只小手又从山里伸出来了。他们抢过了孩子手上的刀,一刀便将手砍断了。于是仙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将它流血的手臂拉回了土里,正如所记载的,他认为是孩子的背叛让他损失了一只手。
在苏格兰,你们会过于神学性,过于阴郁。你们甚至让魔鬼也笃信宗教。“你住在哪儿?牧师怎么样了?”魔鬼对在路上遇到的女巫说——这是审判中的供词所描述的。你烧死了所有的女巫。在爱尔兰,我们让她们独自生活。例如,1771年3月31日,在卡里克弗格斯,“忠诚的少数派”用卷心菜把一个女巫的眼睛砸了出来。然而,那个时候“忠诚的少数派”里有一半的苏格兰人。你们认为所有的仙人都是异教徒而且邪恶。你们宁愿在地方法官行动之前结束他们的生命。在爱尔兰,好战的凡人们进入了她们之中,并且帮助她们作战。反过来,她们教会了人们制作草药的高明技术,并且允许一些人聆听她们的歌喉。卡洛兰睡在一座仙人城墙之上,从此以后她们的歌声就萦绕在他的耳际,使他成为了伟大的音乐家。在苏格兰,你们将她们谴责出布告坛。在爱尔兰,牧师允许她们请教其灵魂的状态。不幸的是牧师已经认定她们没有灵魂,她们将在审判日如明亮的蒸汽般蒸发消失。然而,牧师这么说的时候更多的是带着悲伤而不是愤怒。天主教信仰惯于与它的邻居们保持友好关系。
这两种看待事情的不同方式影响了这两个国家中整个鬼怪和妖精的世界。要找寻他们快乐而优雅的举止,你必须去爱尔兰,而如果想了解他们恐怖的行为,那就去苏格兰。我们爱尔兰仙人的恐怖中有某种假装的成分。当一个农夫误闯入一间有魔力的茅舍,被要求在炉火前整夜翻转烤肉叉上的尸体时,我们不会感到焦虑。我们知道他将苏醒于一片绿色的旷野中,露水还沾在他的旧外套上。在苏格兰,情况完全不同。你们已经恶化了鬼怪妖精那自然优秀的性情。赫布里底群岛的吹笛人肩上扛着他的风笛大声地吹着,他的狗跟着他一起行进至一个海边的山洞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能听到他的笛声。他大概走了有将近一英里,这时,人们听到了一阵打斗的声音。然后笛声突然间停止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狗走出了山洞,皮完全被剥掉了,它实在是太虚弱了,甚至都不能嚎叫。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出现在洞口。另外,还有一个男人的故事,这个男人潜入了被认为藏有财宝的湖水中。他看到了一个大铁皮箱子,箱子旁边躺着一只怪兽。怪兽警告他返回原来的地方。于是他浮出了水面。然而当那些旁观者听说他曾经见到过宝藏时,他们都劝说他再次潜下去。于是,他照做了。不一会,他的心脏和肝脏浮了上来,染红了湖水。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身体的剩余部分。
这些水妖和水怪在苏格兰的民间传说中很常见。我们也有这些,然而我们把它们看得没那么恐怖。我们的故事将它们的所作所为都转为了可爱的举止,或者无可救药地将这些生物幽默化。斯莱戈河里有个洞是某个怪兽经常出没的地方。许多人都充满热情地信任那个怪兽,它的存在并没有阻止农夫们同它玩耍,在它周围散发着能够被意识到的幻象。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一天我在怪兽的洞穴里钓康吉鳗。回家时,我的肩膀上扛着一条鳗鱼,它的头在前面垂下来,拍打着,它的尾巴在后面扫着地面。我遇见了一个我认识的渔夫。我开始讲起一条巨大的康吉鳗的故事,那条鳗鱼比我肩上扛的这只还要大三倍,它扯断我的鱼线,逃跑了。“那就是他,”渔夫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是怎么让我哥哥搬走的?我的哥哥是一个潜水员,你知道的,他为海港局攫取石头。一天,怪兽游到了他面前,说:“你在找什么?”“石头,先生。”他说,“难道你不认为你有更好的去处吗?”“不是这样的,先生。”他说。这就是我哥哥搬走的原因。人们说是因为他变穷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你们——你们不会与火、土地、空气和水的灵魂好好相处。你们将黑暗当作了敌人。我们——我们与远处的那个世界互通友好。
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