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这儿,”杜尔拉克说,“因为德莫特太过于骄傲了,他不想欢迎同样骄傲的克斯特洛。”他猛地推开了门,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迈老妇人,身上脏兮兮的,斜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克斯特洛知道那是布里吉特·德兰尼,一个又聋又哑的乞丐。她看到了克斯特洛,便站起来,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走,然后便领着他和他的同伴上了楼梯,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她推开门,走进去一点,又像之前一样坐下了。杜尔拉克也坐在了地上,但是更靠近门边。克斯特洛走了进去,盯着床上沉睡的温尼。他坐在她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等待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她还在沉睡。杜尔拉克从门边打手势要他叫醒她,然而他却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可能需要继续沉睡,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遗憾,这使得那跳动渐弱的爱人的心脏上留下了神圣之心的影子。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杜尔拉克,说:“这儿没有一个她的亲属,我坐在这里不太好。普通人总是喜欢责备美人。”因此他们走了下来,站在房子的门边,等候着,然而夜幕逐渐降临,还是没有人来。
“把你叫做骄傲的克斯特洛的那个人真的很愚蠢。”最终杜尔拉克大声说,“如果他看见你在这儿一直等啊等,却只有一个乞丐来迎接你的话,那么他可能会叫你谦卑的克斯特洛。”
克斯特洛和杜尔拉克都上了马,然而当他们骑了一段距离后,克斯特洛拉住了缰绳,停住了马儿。过了好几分钟,杜尔拉克叫道:“你害怕冒犯德莫特,这不奇怪,因为他有许多兄弟和朋友。并且虽然他已经老了,他还是很强壮,双手很有力量。他是皇后郡爱尔兰人,盖尔人的敌人就是他那边的。”
克斯特洛朝那房子望去,涨红了脸说:“如果在我走过褐河的浅滩之前,他们不派人来找我的话,我以神灵之母的名义发誓,我再也不会返回那儿。”于是他又骑马上路了,然而速度却很缓慢,甚至连太阳都落山了,蝙蝠开始飞过泥塘。他来到了河边,在河岸的菖蒲花丛中徘徊了一会,突然骑向了河中央,然后让马儿停在了卷着浪花的浅滩中。杜尔拉克却先穿过了河流,在对岸的深水处等着他。过了好长一会,杜尔拉克又叫嚷起来,这一次说的话很尖刻:“生你的是个蠢蛋,养你的也是个蠢蛋,有人说你来自古老而高贵的家族,说这些话的人是蠢蛋中的蠢蛋,因为你的祖先是面黄肌瘦的乞丐,他们挨家挨户的乞讨,朝着绅士和仆人弯腰鞠躬。”
克斯特洛低下了头,他骑过河流,站在了杜尔拉克面前。马蹄还没有踏上对岸,而当他正要说话时,一个骑马的人冲向了他们。那是德莫特的仆人,他似乎骑得很辛苦,他气喘吁吁地说:“图马斯·克斯特洛,我再次请求你前往德莫特家。你走了后,他的女儿温尼醒了,呼唤着你的名字,因为你出现在了她的梦中。哑巴布里吉特·德兰尼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知道她很痛苦,于是便来到房子旁边我们躲藏的树林中,拽着德莫特的衣服,把他带到了他女儿身边。他看到了女儿的痛苦,便命令我骑上他的马把你赶快带回去。”
克斯特洛转向吹笛人杜尔拉克·达利,抓着他的腰把他从马鞍上提了起来,然后猛地扔向了一块露出水面的灰色石头,于是杜尔拉克便落在深水里,失去了知觉,河水涌进了他的嘴里,涌过了上帝赐给他的那条尖刻的舌头,这在以后可能会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克斯特洛用踢马刺刺了一下马儿,然后便沿着河岸朝西北方向急速飞奔而去。途中他没有作停留,一直飞奔来到一块更为平坦的浅滩,这时他看见升起的月亮倒映在了水中,他犹豫不决地停留了一会,继续骑进浅滩中,然后爬上了牛山,又下山往大海的方向奔去。他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月亮上,在昏暗光线中闪耀的月光就如同挂在那个无界玄幻世界窗格上的一朵巨大的白玫瑰。然而此时他胯下的马儿已经在黑暗中行进了很长时间,浑身是汗,气喘吁吁,他一直不停地用踢马刺策马前行,速度已是极限,于是马儿沉沉地倒了下来,猛地把他扔到了路边的草地上。他尝试着让马站立起来,却无济于事,于是他只好朝着月光独自前行。他走到海边,看见有一艘纵帆船栓在锚上。前方是大海,他再也不能前进了,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疲惫和夜的寒冷,于是他走进靠近海岸的一个小酒店,把自己扔在了一条长凳上。屋子里挤满了西班牙和爱尔兰水手,他们刚刚走私完一批葡萄酒和艾尔啤酒,正等着风儿转向后再次出发。一个西班牙人说着糟糕的盖尔语递给了他一杯酒。他大口地喝下,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交谈起来。
大概有三个星期,风不是向着海岸吹,就是太过猛烈,于是水手们一直在饮酒、交谈和打牌。克斯特洛也同他们待在一起,睡在小酒店的长凳上,比任何人都要喝得多、说得多、玩得多。他的那点钱马上就被花光了,马儿——有人把它从山上带了下来——又抵给了西班牙人,然后西班牙人又转手卖给了从山上来的农夫,后来他又输掉了自己的长披风、踢马刺和软皮靴子。最终一阵轻柔的风吹向了西班牙,水手们唱着盖尔语歌和西班牙歌,一个接一个地走向了他们的纵帆船。他们收起船锚,不一会儿,白色的风帆便消失在了天边。然后,克斯特洛便转身回家了,对于前方的生活他充满了厌倦。他走了整整一天,在夜色尚早时走到了一条大路上,那条大路从靠近加拉湖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沙洲湖的南部边缘。在这里,他意外地碰到了一群农夫,他们正跟在两个牧师和一群衣着华丽的人后面非常缓慢地走着,其中有人抬着棺材。他截住了一个老人,问他要下葬的是谁,而这些人又是谁。老人回答说:“下葬的是欧娜,德莫特的女儿。我们是纳马拉和德莫特家的人,还有他们的随从。而你是图马斯·克斯特洛,你谋杀了她。”
克斯特洛继续朝队首走去,经过了人们盯着他的愤怒目光。他只能模糊地理解自己听到的话,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属于身体健康的人的理解力——一个长久以来一直是世界中心的温柔美丽的人儿离开了人间,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一会儿,他又停了下来,再次询问下葬的人是谁。有个人回到:“我们抬着被你谋杀的德莫特的女儿温尼,将她埋葬到圣三位一体岛上。”接着那个人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向克斯特洛,石头砸到了他的脸上,顿时血流满面。克斯特洛继续往前走着,几乎没有感觉到这一击。他来到了抬着棺材的那群人中,用肩膀挤了进去,将手放在了棺材上,大声问:“棺材里的人是谁?”
三个从牛山上来的老德莫特家人一把抓起了石头,并且命令其他人也这么做。最后他被赶出了大道,浑身是伤,要不是那些牧师的话,他早就死了。
这队人走过后,克斯特洛又继续跟随着他们。从远处他看到棺材被放在了一艘大船上,其他人进了另外几艘船。这些船在水面上非常缓慢地向岛上移动着。过了一段时间,他看见那些船返航了,船上的乘客同岸上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沿着大路或是小道散去了。在他看来,温尼似乎藏在岛上的某个地方,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朝他温柔地微笑着。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便沿着之前船所行驶的路线向前游去,然后在圣三位一体大教堂旁边发现了新掘的坟墓,他躺上去,呼唤着欧娜的到来。在他头上,方形的常春藤树叶颤抖着;在他周围,白色的蛾子爬过了白色的花朵,甜蜜的香味漂浮在昏暗的空中。
他躺在那儿,不时地呼唤着她的到来,就这样度过了整个晚上和第二天。第三天到来时,他已是饥肠辘辘、悲痛交加,他忘记了她的身体就躺在泥土底下,只知道她就在邻近的某处,然而她却不会来看他。
黎明之前,当农夫们听到他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呼唤时,他的骄傲觉醒了,他大声说:“温尼,德莫特的女儿,如果你不来看我,那么我将离开,再也不会回到圣三位一体岛上。”他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一阵寒冷的旋风就扫过了岛屿,他看到许多人影从旁边走过,她们是带着银冠穿着灰暗的浮纱布料的仙女们,然后便是欧娜,然而她却不再温柔地笑着,她迅速而愤怒地走过,经过他身边时,她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大声说:“那就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克斯特洛本可以跟随她们,呼唤她的名字的,可是这时整个发光的人群升到了空中,向前冲着,形如一朵巨大的银色玫瑰,最后消失在了灰白的晨曦中。
克斯特洛从墓地里爬了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惹怒了自己的心上人,她希望他离开。他淌进湖水中,游动起来。他不停地游动着,然而他的四肢却太过疲乏,再也游不动了,他身上还背负着她沉沉的愤怒。于是当他游了一小段距离后,没有挣扎几下,便沉入了水中,如同坠入了睡眠和梦境中。
第二天,一个贫穷的渔夫在湖岸边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他。他躺在一片白色的湖沙中,双臂展开,好像是躺在十字架上。渔夫将他抬到自己的房子里。那些穷人们围着他哀悼恸哭,时辰到了后,便将他葬在了岛上的大教堂旁。在他和德莫特的女儿之间,只隔着被毁掉的祭坛。他们墓地上方栽种的两棵白蜡树的枝干在后来的日子里长到了一起,两棵树摇摆的叶子也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