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看到结束的时刻到了。在一支舞的间歇,他站在放着角杯的地方大叫道,他的女儿将会饮下订婚的喜酒。然后欧娜来到了他站立的地方,宾客呈半圆形站在他们周围,克斯特洛靠近了他右边的墙,吹笛人、农场劳工、农夫、有点聪明的人和两个农场年轻人就站在他背后。老人从墙上的壁龛中取出一个银杯,她的母亲还有她母亲的母亲都曾经从中喝过订婚酒,他从瓷壶中往杯里倒了点葡萄酒,然后把杯子递给了女儿,嘴里说着约定俗成的祝辞:“对着你最爱的人饮下这杯酒吧。”
她端起杯子在唇边放了一会儿,然后用清晰温和的声音说:“致我的真爱,图马斯·克斯特洛。”
接着杯子在地上不停翻滚着,发出的声音如同铃声——老人打了她一巴掌,杯子落到了地上——大厅陷入了深深的沉寂。
仆人中有许多纳马拉那边的人,这时他们都从凹室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讲故事的人和诗人,属于最后剩下的吟游诗人,他在纳马拉家的厨房里有一把椅子和一个盘子。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意图袭击克斯特洛,然而突然间一记老拳把他打倒在地上,他的肩膀撞上了杯子,于是杯子又开始滚动鸣响起来。门旁的农夫以及他们身后挤着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抱怨叫喊,马上接着又是一记棍棒。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打人的并不是什么爱尔兰皇后的孩子或者友好的纳马拉和德莫特家族的人,他们是加拉湖和卡拉湖地区野蛮的爱尔兰人,他们划着人皮小圆艇,头发遮盖着眼睛,他们孩子的右臂未受洗礼,以便使他们打架更加凶猛。他们只以圣艾迪、太阳和月亮的名义发誓,然而他们崇尚美丽和力量胜过崇尚圣艾迪、太阳和月亮。
克斯特洛的手先前已经放在了剑柄上,他的指关节已经变白了,然而现在他却放下了手,大步朝门口迈去,他的随从跟在他身后。跳舞的人在他前面让出了一条通道,其中大部分人都很愤怒,移动的脚步很缓慢,他们的眼睛扫过了抱怨吵闹的农夫们。然而还有些人却很高兴,脚步挪得很快,这是因为环绕在他身上的荣耀。他经过了那些狂热而友好的农夫们,走到了拴着他的那匹好马和粗毛马们的灌木丛中,他翻上马背,并命令他笨拙的贴身护卫们也上马,然后便驰骋在了狭窄的小道上。骑了一段路后,骑在最后的杜尔拉克突然转身面向那座房子,在那里,一小群德莫特家族和纳马拉家族的人正站在更大一群的村民旁。杜尔拉克大叫道:“德莫特,快现出你的原形吧,你是没有蜡烛的灯笼,没有一枚便士的钱包,没有羊毛的羊,这是因为面对吹笛人、流浪者、讲故事的人和贫穷的旅行者时,你永远都是吝啬小气的。”他还没有说完,三个来自牛山上的老德莫特家族的人就冲向了他们的马匹,老德莫特抓住了纳马拉家的马的辔头,召唤其他人跟随他向前。村民还没有看清楚,双方就已是拳脚相加,血流成河。火灰中还在燃烧的树枝被人们拿了起来,扔进了大声嘶叫的马群中,所有的马都在猛冲或者扬起前蹄。一些马从拉着它们的人的手上挣脱了,它们的眼白在黎明中微微发光。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克斯特洛源源不断地收到欧娜的消息,有时候是一个卖鸡蛋或家禽的女人,有时候是去岩石旁的井边朝圣的男人或女人会告诉他,他的爱人在圣约翰之夜后生病了,可能好了一些又可能状况更差了些。虽然他还是如往常一样照料着他的马匹、羊群和奶牛,还是观察着那普通和不普通的一切,例如路上的尘土,从集市和葬礼上回家唱着歌儿的人,周六晚上和圣徒节里在田野的角落里打牌的人们,战争的谣言和大千世界的变化,然而,对于他来说,所有这些都充满了蓄意的目的,困扰着他,使他陷入一种无法言明的忧虑中。村民们还记得,当夜幕降临后,他便会恳求吹笛人对着蟋蟀的虫鸣声讲述《苹果的儿子》《世界的美丽》《爱尔兰国王的儿子》或者其他传统故事,或者演奏《灯心草的绿枝》《乌其恩的水流》和《布雷芬尼的王子》这些曲目。而当传说中那广阔玄幻的世界真正建立起来时,他便会将自己遗弃在悲伤的梦中。
杜尔拉克会经常停下来告诉他一些野蛮的爱尔兰宗族怎样从无可比拟的蓝带国王或者战士那代传下来,或者告诉他因为咒语的缘故,大部分奇怪的人和皇后郡的爱尔兰人都是畸形,他们本是海底奴隶的长角人和爬行的佛伯格的后代。然而克斯特洛只关心爱情的悲伤。不管这些故事飘向何方,克斯特洛都只想知道是不是飘向红湖岛——他的被祝福的人儿在那里,又或者是东方邪恶的女巫国度——欧娜在那儿独自忍受着她们阴暗的痛苦。只有她,而没有任何一个国王的女儿会被藏在水下的铁塔中,一群九眼虫监视着她;只有她通过服务七年,才能从地狱中带走所有她想带走的东西,她只能坚持用那残破的手指将东西搁在裙边上才能搬走一大堆;是她,有一年时间不能说话,因为仙人们将一根施了魔法的小刺插进了她的舌头;她的一绺头发盘绕在雕刻装饰的小盒子里,那绺头发给了人们一线巨大的希望,那绺头发同样也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奇迹,国王们花费了数年时间四处寻找她,或者在寻找她藏身之处的路途上被未知的军队打败了。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美丽,没有人比她悲伤。吹笛人的声音因为古老浪漫史中的智慧变得温柔了,最终沉寂了。他患了风湿的双腿艰难地爬上楼梯,然后躺进被窝。克斯特洛则把他的手指浸入盛在一个小小的代尔夫特陶器洗脸盆的圣水中,开始向经历了七次苦难的圣母玛利亚做祷告。小教堂画中蓝色的眼睛和布满星辰的裙子在他的想象中慢慢褪色,出现的是德莫特的女儿温尼蓝色的眼睛和手织的裙子。在热情中没有任何温柔的色彩可以使人们对于爱情和仇恨保持纯净,这不同于人们信奉上帝、圣母玛利亚和其他圣人:当这些人拜访的时刻来临时,他们便会带着痛苦的混乱来到神圣的本质——客西玛尼花园和孤独的十字架前,在他们世俗的心中植入永恒的热情。
一天,有个仆人骑马赶到了克斯特洛的家,这时,克斯特洛正帮着两个年轻人收割牧场。仆人给了他一封信,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信里写着:“图马斯·克斯特洛,我的女儿病得很严重。来自仙国的智慧女人为她做了诊断,说除非你来看她,她才能免于死亡。所以我恳请你来看看她,因为你背信弃义地偷走了她的宁静。——德莫特,德莫特家族的儿子。”
克斯特洛扔下大镰刀,派了一个年轻人去叫杜尔拉克——在他心中杜尔拉克已经与欧娜的事联系在一起了。他自己则去给自己的马和杜尔拉克的粗毛马上鞍子。
当他们到达德莫特家时,已接近日暮。加拉湖就在他们底下,那么蓝,像镜子一般,却又那么的荒凉。虽然在远处他们已经看到了黑色的影子在门边晃动,然而来到房子面前时,却发现这房子比加拉湖还要荒凉。门是半开着的,克斯特洛一遍又一遍地敲门,惊得一大群湖鸥飞出草地,在他头顶上尖叫盘旋,然而门内却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