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据欧阳昱《见闻琐录》,杭州被围时,有候补道王某曾托胡雪岩为其存放10万两白银。胡眼看干戈满地,想到怀有重资,弄得不好会招致杀身之祸。他探知衙州府谷价低贱,就用这笔银款买谷20万石,各存其地。1862年(同治元年)春,左宗棠率军由江西跃入浙西,进攻开化、遂安、江山后,大举进攻衢州,准备以此为基地,夺取全浙。但是由于缺粮,士兵想要哗变。胡雪岩闻讯,“罄所买谷以献”,左宗棠赞叹胡为“一时豪杰”,予以重用。
胡雪岩获得左宗棠的信任后,经常以亦官亦商的身份往来于上海、宁波等洋人麇集的通商口岸。他除了经办粮台转运、接济军需物资之外,还利用与洋人打交道的机会,为左宗棠勾结法籍宁波海关税务司日意格(Prosper Marie Gipuel,1835~1886年)、法国驻宁波的军官德克碑(Paul Alexandre Neveue d’ Aique belle,1831~1875年)和法国驻宁波舰队司令勒佰勒东,要他们募集士兵约千人,由法国军官训练,用洋枪洋炮装备,组成“常捷军”,这支中法混合的雇佣军人数最多时达3000人,曾与清军联合进攻宁波、余姚、奉化、上虞、绍兴、富阳等地。
1863年(同治二年)3月,左宗棠已授闽浙总督,因新任浙江巡抚曾国荃(1824-1890年,湖南湘乡人)尚未到任,左仍兼浙抚,负责浙、闽军务。9月下旬至12月中旬近三个月时间内,他指挥清军和“常捷军”与太平军在余杭-杭州一线多次作战。
1863年12月17日-1864年2月15日(同治二年十一月初七日-同治三年正月初八日),随着太平军在长江下游的重要城市功州失守,毗邻江苏的嘉兴府所属的平湖、乍浦、海盐、澉浦、嘉善、海宁和桐乡等地的太平军守将纷纷投敌,杭州因周围防线逐步瓦解而成为一座孤城。
1864年4月1日(同治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清晨,左宗棠军队在德克碑“常捷军”的洋枪洋炮掩护下,攻破了杭州城。7日,左进驻杭州。清廷因左军攻下杭州,特加左宗棠以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褂。为左宗棠综理粮台的胡雪岩也衣锦还乡了。
连年战争使浙江满目疮痍,左宗棠1863年(同治二年)在《沥陈浙省残黎困敝情形片》中就指出:“再浙江此次之变,人物尽耗,田土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残黎喘息仅属者,昼则缘伏荒畦废圃之间,撷野菜为一食,夜则偎枕颓垣残壁之下,就土坎以眠。昔时温饱之家,大半均成饿莩。忧愁至极,并其乐生哀死之念而亦无之。有骨肉死亡在侧,相视漠然不动其心者。”那情景真够惨的。
为收拾残局,左宗棠在人驻杭州后,选派员绅“设立赈抚局,收养难民,掩埋尸骼,并招商开市”。胡雪岩是左宗棠处理善后所借重的人物,他经理赈抚局务,设立粥厂、难民局、善堂、义塾、医局,修复名胜寺院,整治崎岖不平的道路,立掩埋局,收敛城乡暴骸数十万具,分葬于岳王庙左里许及净寺右,达数十大冢。
胡雪岩还恢复因战乱而一度中止的“牛车”。牛车是因水沙而设的一种交通工具。从前,钱塘江水深沙少,船只几乎可以直达萧山西兴。后来,东岸江水涨漫,形成数里水沙,每当潮至,沙土没水,潮退后却又阻於泥。贫家妇女没钱雇轿,只好艰难地迈着小步在泥沙中踉跄而行,时常还有陷踝没顶之患。此时,胡雪岩恢复并捐设牛车,迎送旅客于潮沼之中,大大便利了百姓。
为了缓解战后财政危机,胡雪岩向官绅大户“劝捐”,如,他曾向段光清劝捐10万两,段推三阻四,结果只捐一万。段光清的《镜湖自撰年谱》还举了绍兴富户张广川的例子,说胡雪岩指使在太平军攻陷绍兴时死去的署绍兴知府廖子成的侄子在湖南递禀,告发廖子成之死是因为张广川集乱民戕害所致。结果,京城来了谕旨,着浙江巡抚查问。行文传到在上海做生意的张广川处,吓得他挽人求情,宁愿捐洋10万元,这才获免。段光清在文后叹道:“胡光墉之遇事倾人,真可畏哉!”
张广川被罚捐是否冤,因旁无佐证而无从考释,然而当时为富不仁的富商豪绅确也不少。还在1862年(同治元年),左宗棠在一次上疏中就指责浙江富绅杨坊、俞斌、毛象贤等十数人“身拥厚赀,坐视邦族奇荒,并无拯救之意,且有乘机贱置产业以自肥者。”胡雪岩罚捐,锋芒毕露,少不得要得罪这样一批人,幸得左宗棠明白其中难处。1864年(同治三年),胡雪岩具禀杭嘉湖捐务情形后,左宗棠对捐务有起色殊感欣慰,并在批札中写道:“罚捐二字,亦须斟酌,如果情罪重大实无可原者,虽黄金十万,安能赎其一命乎!”这对不法富商无疑是当头棒喝,相信他们听了这样的话自个儿心中也会掂量,与其坐罪犯法,不如多捐钱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除了上述事务,入城后的胡雪岩仍代理藩库,各地解省银两非胡经手,省局不收。高阳先生就此事在《红顶商人》一书中这样写道:
“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我为什么要代理藩库?为的是要做牌子。阜康是金字招牌,固然不错;可是只有老杭州才晓得。现在我要吸收一批新的存户,非要另外想个号召的办法不可。代理藩库,就是最好的号召,浙江全省的公款,都信托得过我,还有啥靠不住的?”
——以胡雪岩之口,剖析其乐于代理藩库的原委,虽是文学语言,却也基本符合史实,而且入木三分。
牌子做出来了,生意自然源源而来。清军攻取浙江后,大小军官将掠得的财物,从数十到十数万两不等,存入胡雪岩的钱庄,胡借此从事贸易,设商号于各市镇,每年获利数倍,不过几年,家资已逾千万。
2.胆识、智慧、眼光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每日里忙忙碌碌,为的不外是求名与图利。名利互为表里,互为因果,声名暴起之后,利薮自然丛生;利薮累积厚实,声誉自然鹊起。然而,名、利二事尽管牵丝绊葛,纠结不清,但总的来说,做官为的是名,先图官名美誉,再求银两钱财;经商为的是利,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之后,才思扬名声显父母、建牌坊修族谱。
清朝一代,官场论才不拘一格,仕宦之途采“两条腿走路”模式,这边科举三级考试,那边捐官照样出头。乡试、省试、会试所拔举的秀才、举人、进士,固然可以宦途得意;报效银两搞“捐官”把戏,照样可以在升官途上挥洒自如。
富商胡雪岩手段灵活,机智过人,待人接物、处世论交更是有口皆碑。上自巡抚,下至师爷,众多官场大员都认为,以胡雪岩的财力,凭胡雪岩的能耐,尽管少念了几天书,只要撒点银子,走走捐官路子,照样能在官场上开疆拓土,功成名就。然而,这些良言美意胡雪岩听不进去,他胸中自有丘壑,有他一套逻辑,就是不肯出来当官。
胡雪岩不肯“商而优则仕”,理由其实也很简单。胡雪岩认为,好好的人一旦当了官,做此官行此礼,很多嗜好习性就得戒掉,人性因此扭曲。爱赌的不能再赌(最起码不能公开承认自己赌钱),爱嫖的不能嫖,就算使手段发了财,也不能大刺刺敞开来花。
还有,生意人三妻四妾大家习以为常,还直夸当事人有办法、够本事。换成当官的,妻妾之间就得和谐,要是妻妾不和,张扬出去,便成丑闻,让老爷面子上挂不住。
胡雪岩最后还是当了官,否则顶戴也不会发红,也称不上“红顶商人”。不过,胡雪岩后来当官,多少也是风云际会,不得不然,按他本性,他还是不肯做官,当起官来言行受拘束,他爱的是赚大钱。但是,赚了大钱之后,并非紧紧搂住银票,铁公鸡一毛不拔,而是先赚大钱,再花钱找乐子。
乐子之极,莫过于赈济英雄好汉,胡雪岩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要是能拿出银子提拔那英雄穷汉,使之成就不朽勋业,才是花钱痛快事。
中华民族古老文化逾数千年而不坠,胡雪岩时代的政商关系心法,套用于今日照常一样。大商人妻妾成群无所谓,大官人有个小老婆,立刻声名扫地。少年新锐之辈,到底是从商还是从政,不妨谨记胡雪岩之言,全方位考虑个中厉害。
世上聪明绝顶之人多矣,君不见,反应机灵、口才伶俐之辈到处皆是,浩浩荡荡,多如那过江之鲫。可是如今所谓的“聪明人”,其实多半不过是小头锐面、插针钻隙之辈。若说那大智大睿之人,还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
要说聪明,那胡雪岩还真是聪明。胡某人之聪明,全是聪明在刀口上,随便举几个例子,就可见那胡雪岩政治智慧之高。
前面说到,胡雪岩当初立基创业,凭靠的是他换帖拜把老哥王有龄。胡某人背后操盘献策,让王有龄连夺浙江省湖州府知府、乌程县知县、海运局坐办三面帅旗,同时身兼三大职务,真称得上是少年得意。然而,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失意最得意时,一个人往往在大走顺路,得意非常之际,为自己种下祸根,埋下日后衰败因头。
官场也好,商界也罢,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个中关键,就在于当事人欠缺眼光,仅凭小聪小慧过日子,眼光不够远,心思不够宽。
王有龄在四月下旬接到任官派令,身边左右人等无不劝他,速速赶在五月一日接任视事。之所以会有这等建议,理由很简单:尽早上任,尽早搂到端午节“节敬”。
有清一代,吏制昏暗,红包回扣、孝敬贿赂乃是公然为之,蔚然成风。风气所至,冬天有“炭敬”,夏天有“冰敬”,一年三节另外还有额外收入,称为“节敬”。浙江省本来就是江南膏腴之地,而湖州府更是膏腴中的膏腴,各种孝敬自然不在少数,王有龄四月下旬获派为湖州知府,左右手下各路聪明才智之士无不劝他赶快上路,赶在五月一日交接。如此一来,刚上任就能大搂“节敬”。
王有龄是好样的,他没擅拿主意,就此询问老弟胡雪岩,胡某人才是正牌智者,他说了:“银钱有用完一天,朋友交情却是得罪了就没得救!”他劝他老哥,等到端午节之后,再走马上任。
这话怎么说?王有龄不是湖州第一任知府,在他之前还有前任,别人在湖州府知府衙门混了那么久,就指望着端午节敬,王有龄名正言顺可以抢在头里接事,抢前任的节敬,端的是革命有理。可是,这么一来,无形中就和前任结下梁子,眼前当然没事,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要是将来在要命关键时刻发作,墙倒众人推,落井猛石下,那可就划不来了。
胡雪岩真是高瞻远瞩,他深深明白,江湖上有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吃肉来我喝汤。”这意思是说,好处不能占绝,干事情不能吃干抹净,一点后路都不留给别人。人家前任知府已经被扫地出门,下台一鞠躬,倒霉到家,你新官上任之际,总得替人家想想,送对方一顿“节敬”,自己没损失什么,却颇能让别人见情,何乐而不为呢!
这道理讲起来也没什么,但包括王有龄在内,都没法子看清楚,还要胡雪岩点出来,王老哥才恍然大悟,从善如流。撺掇王有龄早早去抢“节敬”的那批左右人等,没哪个是笨货,他们全是聪明人,只不过聪明过了头,目光只在眼前一亩三分地打转,有了今天没有明天,根本没替别人想想。
再举一个例子,证明胡雪岩的政治智慧。胡雪岩在外面打滚多时,尽管自己不愿意做官,但和场面上人物来往身上没有功名,显得身分低微,才买个顶戴,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被人称为“红顶商人”的由来。
话说王有龄身兼三大职务,顾得了湖州府,顾得了乌程县,就顾不了杭州城里的海运局,正好胡雪岩走捐官路子,弄到了身分,王有龄就说要委任胡雪岩为海运局委员,等于王有龄在海运局的代理人。
对此,胡雪岩以为不可。他的道理也很简单,但一般人就是办不到,个中关键,在于胡雪岩会退一步为别人着想。胡雪岩对他老哥王有龄说,海运局里有个周委员,资格老、辈分高,人家苦等久候,拉长了脖子等升官,原地踏步多少年,屁股都坐出老茧了,怎么不顾周委员,迳自由胡雪岩当代理?
胡雪岩说,反正周委员已经被他收服,如果由周某代理当家,凡事还是会与胡雪岩商量,等于还是胡雪岩幕后代理。既然如此,就应该把代理职位赏给周委员。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轿夫有如那韩信点兵,当然是多多益善,绝不嫌少。照胡雪岩的干法,王有龄等于有胡、周两个人在海运局替他抬轿子,要是直接委以胡雪岩代理职务,那么,铁定马上制造出敌人周委员一名。出入之间,相差极大,任何人应该都能看清楚这番道理,可惜的是,多数的“聪明人”都是小聪明,没法子像胡雪岩看得那么远。
胡雪岩的智慧是出众的,他还有一种一般商人所没有的勇。他的这种勇,既不同于输红了眼的赌徒倾家荡产的最后一搏,也不同于那种为朋友不假思索的两肋插刀的莽撞,而是经过深入的了解,缜密的分析,全局的把握,然后才作出的果敢判断,所以说,胡雪岩的勇,是一种“智”勇。
在阜康钱庄开业后不久,由于胡雪岩这个趴着钱柜长大的伙计已轻车熟路,以及档手们的得力,生意兴隆,招牌也越来越响。胡雪岩见大事已成,准备赴上海去了解一下丝业方面的行情,以扩大经营领域。
正待他起程之日,浙江藩司麟桂捎了个信来,想找阜康钱庄暂借五万两银子,五万两,对于剐开业的阜康钱庄来说可不是小数目,而胡雪岩对麟桂也只是听说而已,平时没有交往,更何况胡雪岩昕官府里的知情人士说,麟桂马上就要调离浙江:这次借钱很可能是用于填补他在财政上的空缺。
胡雪岩很为难,借了,人家一走,岂不是拿钱往水里扔,声音都听不到?即使人家不赖帐,像胡雪岩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天天跑到人家官府去逼债。五万两银子,对阜康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但一旦在人家困难的时候,帮着解了围,人家自然不会忘记,到时利用手中的权势,行个方便,何愁五万两银子拿不回来?据知情人讲,麟桂这个人也不是那种欠债不还,耍死皮赖的人,现在他要调任,他不想把财政“空缺”的把柄授之于人,影响了他仕途的发展,所以急需一笔钱来解决问题。
胡雪岩权衡利弊,决定冒一次“险”,他吩咐伙计马上筹集五万两银子给麟大人送去,要冒,就冒得爽快一点。
没多久,送钱的伙计回来了,只见他脚步轻快,面带笑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胡雪岩一看,知道一定有好事,他叫伙计坐下,慢慢说来。
原来,当伙计把银子送到麟大人手里时,麟桂没想到胡雪岩办事如此之快,而他们两人从未打过交道,胡雪岩却如此放心地把钱借给他了,他佩服胡雪岩的爽快。于是,他报之以“李”,他当即告诉钱庄的伙计,他即将调任江苏,负责江南、江北大营的军饷筹集,阜康立即去上海办个分店,以后各省的饷银都经过阜康钱庄兑换到江苏。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业务,而且又顺便把阜康钱庄的势力发展到上海,这正是胡雪岩求之不得的事情,那么以后到上海做生意,就不再愁资金苦短的事了。胡雪岩为自己又办成了一件大好事而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