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什么是着录
着录有广义、狭义之分。
从广义讲,凡记载在簿册上的,都称着录。《后汉书·张兴传》:“弟子自远至者,着录且万人。”注:“着于籍录。”这是学员姓名登记簿。清初尚龄所着书,以《吉金所见录》为书名,实际上是他把所见的吉金——钱币,着录(收录)在书里的意思。这都属于广义的用法。
狭义则专指图书的着录。《新唐书·艺文志》甲部着录:
凡着录四百四十家,五百九十七部,六千一百四十五卷。
清倪模在翁树培《古泉汇考》条下说:
余壬子、癸丑(乾隆五十七、五十八年,1792、1793年),从借钞张端木《钱录》始,(略)其辨别真赝,得于宜泉(翁树培字)者多,因志其所编为自来着录之殿,以不忘追摹之意云。
《新唐书》所记,是着录总结数字;《古今钱略》所记,是着录的原由,都是狭义的用法。而且,前者是泛指各类图书,后者则是专录有关钱币的专着。
二、着录包括的范围
本书采取狭义的着录,其内容则包括各类图书的着录,形成图书馆专业的目录之学。而与钱币研究有关的部分,是微乎其微的,仅仅是钱币专着而已。
专讲钱币的书,也不全是本书所要介绍的。其中又可分为资料书与钱币研究两部分。
资料类的书,是古代史官对当时掌握的文字史料,主要是官家的文书和私家的笔记,加以整理,纂辑成史书中有关钱币的部分,如《史记·平准书》、各史《食货志》,以及《通典》、《通志》、《通考》等书中的钱币部分。由于它是根据文字史料,并不是根据钱币实物,所以,这类书只是为我们研究钱币提供历史依据,而不等于钱币研究,是钱币研究的参考资料,而不是研究的本身。所以,这不是我们介绍的重点——虽然需要参考它。
本书所介绍的钱币专着,不同于《史记·平准书》,或各史中的《食货志》,主要有五点是不相同,不相通的。
任务不同:各代史书犬都编有钱币部分,如《史记·平准书》,各史《食货志》,其任务是记述有关钱币的历史,是将既有的文字史料,加以整理取舍,以记录历史既成事实,把它传给后人。而钱币专着,则旨在钱币研究,其任务在于解决存在问题,纠正前人错误。
工作方法不同:史书的编纂,是就所占有的文字史料为根据,将纷杂的史料加以整理、取舍,通过这样加工的过程,编辑成书的。要忠实于史料,不能加以改变,是述而不作的方法。钱币专着的编写,则是通过研究、总结,解决存在的问题,乃至改正前人的结论,从而写出具有创见的新内容,是开创性的工作方法。
对象不同:史书的编纂,是通过整理、加工文字史料的方法实现的,其对象是文字史料。占有文字史料的多寡和取舍,直接影响史书水平。关键在于史料,缺乏史料就无从下笔。钱币专着,是就钱币的形制、文字、质材等结合历史和考古发掘资料进行研究,从而获得新认识,将研究所得编辑成书,是钱币专着。编书水平取决于研究的深度和广度,缺乏钱币实物,就难于进行研究,它的对象显然是钱币。钱币不一定要占有才能进行研究。钱币研究需要建立在实物——钱币的基础上。同时也与其他文物一样,不是研究对象都要先占有,才能作研究。例如梁思成研究古建筑,发现唐代建筑佛光寺、南禅寺大殿等重要古建筑,进行研究。而这两处古建和其他古建一样,都是国家所有,可见研究是一回事,占有是一回事。收藏古钱,研究自然方便。但是许多私人以收藏家如罗伯昭、施家斡、郑家相等人藏钱都已捐献国家。不会再成为私人藏晶,并不妨碍研究。在文博部门工作的人,应当继承文博部门传统,以不收藏文物(钱币)为好。
执笔人身份不同:史书是由史官执笔编辑的,史官又是由国家委派的,都是长于写作的人,是能胜任编史任务的。但具体到编写与钱币有关部分时,因他们不是钱币研究者,是门外汉,所以有处理不当的事发生。《旧唐书》记载欧阳询撰“开通元宝”一事,在修史官员认识上,就不太清楚,钱文本是旋读作“开通元宝”,他们却不知道应作旋读,而认为“其词先上后下,次左后右(左右方向适与今人相反)读之。自上及左回环读之其义亦通。”其实这是三百年后的人的认识,不是欧阳询的本意。参看《武德钱文研究》。钱币专着,必定是由钱币研究者来编写的,是能着书立说的人。可见执笔人的身份是不同的。
提供知识不同:从给读者的知识来看,史书只能给人以死的史料,而钱币研究的专着则是不断地给人以从前所未有的新知识。可见给人的知识是不同的。本书介绍侧重在后者——钱币专着。
三、前人着录误收例
在前人着录中,对两者差异的分析,并不清楚,或者竟五分析,混为一谈,因而着录过一些并非钱币专着的书籍。例如《通志·艺文略》着录的晋鲁褒《钱神论》、唐强说《钱本草》,二者都是讽世之作,讲的是钱,但不涉及实物。前者对货币权力作了揭露和嘲讽,后者则以医药典籍之文笔,寓钱币弊害于其中,故以《钱本草》为题,实际是想规劝世人的。有云:
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彩泽流润,善疗饥寒、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
其内容根本不涉及钱币本身。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着录《张潜浸铜要略》,叙述用胆水浸铁成铜之法。《通志·艺文志》着录宋杜镐《铸钱故事》,所记乃承诏检讨铸钱故事。这类书籍,前人收入《艺文志》中是无可非议的。到了清代的古钱书目中,竟亦多有着录。例如:清倪模《古今钱略·卷二十八·历代谱录》,是钱币书籍的专门目录,也收入上列四种书目。近时丁福保《古钱大辞典·总论·谱录》,在转载《古今钱略·历代谱录》时,未作删削,原文照录。丁福保《古钱学纲要》一书中,收入近时金品元《历代钱谱目录》。是书成书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九月,是一部属于晚出的书。此目确较前人选择为精。分刻本、钞本、佚本、为上、中、下三卷。于卷三佚本中,亦收入宋杜镐《铸钱故事》二卷。可见直到四十年代,还有人分不清。《古今钱略》中,除上文叙述四种外,还收《古钱经》、《冶金录》、《池州永丰监须知》一卷,武祺《宝钞通考》八卷,邱溶《钱法纂要》一卷,汝芳《明通宝义》一卷,《广通宝义》一卷,佚名《钱法议》,张延世《广钱谱》一卷,张丹《古钱记》,李元仲《钱神志》七卷等,都不是钱币研究着作。
四、专着的出现
宋洪遵《泉志·序》云:
至黄帝成周,其法浸具。秦汉而降,制作相踵。岁愈久,类多湮没无传。梁顾炬始为之书。
这段论述,是从钱币发展过程,讲到专着的出现,并没有涉及钱币专着之所以产生。
彭信威说:
钱币学的产生,有一定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要当时的钱币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使人们对于收藏它和研究它发生兴趣。(略)在南北朝的时候,钱币种类非常多,(略)有流通的,有不流通的,有正用钱,有厌胜钱,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当时统治阶级可能已有收集钱币的事,如南朝政府的台主衣库,似乎就有各种钱币的收藏,于是私人也加以仿效。
这种认识,是有道理的。自从三国以来,群雄割据,长期不能统一,造成多政权并立,铸钱者已非一家,钱文非止五铢一种。钱文的多样,使钱币种类增加。加以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百姓无法逃避战争,就乞灵于厌胜方法,于是厌胜钱因受人欢迎而产生,这是引起收藏钱币兴趣的一个途径。在日常生活中,过手多样钱币,也容易引起兴趣,进而收藏钱币的人,自然会多起来。况且当时流通钱币中,蕴藏着多种不同的钱币,是容易发现它们的差异并引起收集兴趣的。由收藏进而加以研究,是在众人中,不知不觉地、逐渐形成的。这大约就是钱币学着作的萌发阶段,与洪遵所说“顾炬始为之书”的时间,不相上下。
顾炬的《钱谱》,从其内容看,已经是比较完备的着作,不像是最早的专着。推想与他同时的、或更早的许多人中,属于起步的着作会更多。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却不能使那些人心血所聚的着作遗留下来。是非常遗憾的事。
五、专着介绍
宋及宋以前的专着
萧梁时人顾炬曾引用过的《刘氏钱志》,就现有材料来看,大概是最早的一部有关钱币的专着。刘氏之名已不传,生平里贯不明,亦不知何代人。他的情况究竟怎样?都没有直接证据,目前无法了解。不过,在顾炬《钱谱》中,曾经引用刘氏的话,包括两铢钱、星月钱、四五钱、八星钱等四种钱。顾炬为萧梁时人,自然可以推知:刘氏定比顾氏为早,至迟当是萧梁时人。彭信威说:
《隋书·经籍志》有《刘潜泉图记》,可能就是顾炬所指的《刘氏钱志》。刘潜(484-550)是齐梁间人。
看来此说虽有可能,但彭氏并未举论据,所以只是可能,难于作出肯定。以下就比较重要的专着,分条逐一介绍,其余将于下文以书目形式作粗略介绍,供参考。
佚书介绍
①《顾炬钱谱》
顾氏此书亦见于《隋书·经籍志》。它的记载是:
《钱谱》一卷,顾炬撰。《钱图》一卷。
《钱谱》与《钱图》,着录相连。令人发生疑问的是:《钱谱》一卷,注明撰者,《钱图》一卷,不注撰者。近时金品元云:
按《隋书·经籍志》:《钱谱》一卷,顾炬着(石父案,“着”:《隋书》作“撰”),又《钱图》一卷(石父案《隋书》无“又”字)。
知金品元以为《钱图》亦为顾氏撰,故其标题作“《钱谱》一卷《钱图》一卷”。清倪模引翁树培说:
《钱图》恐亦炬所着,盖图与说各一卷耳。
金品元大概是承翁氏说,而以为《钱图》也出顾撰,其实未必。
据百纳本《二十四史》元刊本《隋书·经籍志》体例,书籍内容不同者,以“○”符号隔开。《钱谱》之前,即隔以“○”符号。为“○《竹谱》一卷”。若以《钱图》不注撰者,即同前《钱谱》所注撰者的话,则此《竹谱》不注撰者,将与谁同呢?故不应据翁说即定《钱图》亦出顾撰。且两书皆已亡佚甚久,难于考核。好在宋洪遵《泉志》曾引用过顾炬《钱谱》中的三十四种钱,它们是从宝化(今改释隘化)至萧梁时的钱币,而以萧梁钱币或曾在萧梁时流通的钱币为多,计有:“天监五铢”、“公式女钱”、“五铢铁钱”、“大吉五铢”、“大通五铢”、“大富五铢”、“女钱”、“稚钱”、“对文”、“五朱”、“定平一百”、“太平百钱”、“龟背纹钱”、“水波纹钱”等。从这些钱看来,不仅大部分是正用品,而且很多就是当时正在流通的钱。从中又可知道顾氏已留意到大小、轻重。不仅如此,就《泉志》龟背钱、水波纹钱条下所引顾氏之说,知两者面文皆曰太平百钱,计龟背钱一种,水波纹钱三种,另背无文者一种,共达五种之多。可见当时已知钱文虽同者,其背文若有差异,也兼收之,与今人注意不同版别,旨趣正同。然而在认识上,也难免存在一些错误,如以为十六国成汉之汉兴钱,即班固《汉书》所指之“荚钱”,又以为传形五铢为三国蜀刘备钱等。这类失误,对后代的史家、钱币学家影响极大,而且千年间并未得到纠正。
钱币学者编着的钱币专着,对研究货币史的人,有特殊的重要性。一来,它不像一些关于货币理论的片断言论,而是研究钱币的专着;二来,它也不像史书中的《食货志》,只是根据原始文字史料照抄、摘抄,或略加整理所编纂成的,而是通过研究钱币实物,获得认识。它可以补充一般史书的缺漏,纠正一般史书的错误。例如:稚钱的大小,各书记载不一致,杜佑《通典》的记载是径一分半;王钦若《册府元龟》的记载说是一寸半;经过实物验证,顾炬《钱谱》的记载说是八分半。这才是可靠的记载,这是因为顾氏是根据实物说的。
②封演《续钱谱》
封演《续钱谱》已失传。宋洪遵《泉志》曾引封氏语,当即是封演。《泉志》所引共五条。三铢钱条引封氏曰:
半两钱有重三铢,两字之中惟作“十”字,不复为两“人”(应是入字),而穿下有三竖文,岂于此以三画为三铢之记耶?
所述开头是半两,只是穿下有三竖文,便说以三画为三铢之记,据此可以推知,封氏是未见三铢实物的,才有此误。小钱五等条云:
封氏么钱别种,文曰直十。
依洪氏引文在小钱五等条,可以推知即王莽六泉之一的么泉一十,其钱文不作直十,或因莽之小泉,文曰小泉直一,承上文讹作直十。原因是否如此,姑且不去管它,作直十是与莽钱钱文不相符的,且钱文是么泉,不是么钱。直百五铢条不见引封氏语句,洪氏在案语中说:
今案:此钱封氏列不出年代品,然考诸家之说,则刘备所铸审矣。
可见封氏不知直百五铢是刘备所铸。台主衣库钱条下引封氏曰:
面为隶书,背为篆书。
令公百炉钱条引封氏曰:
背文四出。
在五条引文中,前三条皆存在问题。彭信威说:罗泌《路史》注中所谓高阳货,曾引用封演的话,说面有科斗书。由此可知封氏对于钱币的知识面不广,研究亦不深。这个评语对封演来说,本属实情,然而,就他是处于早期作者来说,错误是难免的。
封演,唐蓓县(今河北景县)人。天宝末进士,大历中为县令,德宗时官至御史中丞。
③敦素《钱谱》
敦素《钱谱》,也是从洪遵《泉志》的引文中间接知道些情况。引文涉及的钱币,都是唐代或唐以前的钱,从而推知他当是唐人。可知者仅此而已。
在引用敦素的九条引文中\可以看出敦素《钱谱》内容。一、着录了两甾钱、一文钱(其文单只一垣字,故称一文钱,犹言一个字的钱),则是前此未经着录的新资料。二、王莽布泉的描述与货泉文字的比较,知为王莽时铸,并说到北周布泉是玉筋篆,远胜他家。三、王莽大泉五十中,有外高内下之品,精妙可观,与常品有异。这是他在观察方面细心之处,由此发出怀疑,或竟以为后人仿制,则是不确的。四、他所见的屋驮国钱和吐蕃国钱,前者说:“字若梵书,不可复识。”后者说:“皆胡字,不可识。”这两钱文字究竟是什么字,从《泉志》引文中,是了解不到的。与今刻本所摹图之文字是否吻合,也不得而知,形成一笔糊涂账。总之,敦素《钱谱》有可取之处,由于引文太少,看不到更多的内容了。
清翁树培说:
《泉志》有引徐氏语,又有引敦素语,徐氏既阙其名,敦素复佚其姓。(略)唐人有张敦素。《挥麈前录》:“宋景佑间,王丝字敦素。”未知孰是。且亦未知二人是否有专书名《钱谱》也。
④张台《钱录》
张台《钱录》,书已亡佚。现在可以了解的情况,全仗洪遵《泉志》引用的二十五条材料,从中可知张台很注意一种钱的不同版别。如对五铢钱,他说:“此钱品数最多,不可穷尽。”具体举出传形等六种外,又举出面背纹饰、横文、四角决文、有郭、无郭、阔缘、细缘等多种。他又举出五铢有好郭者为天监时铸,以及大泉五十、货泉等之版别。根据直百五铢流通多在襄樊,断定为蜀钱。正确描述安邑二折的钱文,以及推论五铢钱文的逐渐形成等。唐时建中钱,史文有连州白铜的记载,而所见建中钱则文字漫暗,肉好薄小。对这种矛盾现象,张台只说殊乖白铜大钱之意,而不知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直到今天我们才弄清楚建中钱是唐时库车地方所铸。他的认识,也存在错误,如说栔刀的文字若错刀之陷金也。陷金,指以金嵌入钱肉,即错金。然今传世尚多,并无错金栔刀。又如大布黄千,读法有误,并据误读作“大黄”而说大黄为莽之自称也,亦属误解,并不可从。由上引内容看,张台对钱币研究,已较前人深入,并注意到文字的差异、形制的变化、纹饰的多样,并据钱币流通地域,判断国属,指出建中钱与连州白钱的矛盾现象。这些都应予肯定。不过也存在一些错误,这是不能苛责古人的。
清张端木说:
《宋史·艺文志》云:“《钱录》一卷,张台着。”按诸书皆以台为唐人。然台所录,已及湖南马氏(马氏名殷,国号楚,十国之一),则五季人,或宋初尤在也。
⑤李孝美《历代钱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