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杨君说,“但她肯定是被人害死的,结果我一定会告诉你。”说完,他朝乔江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了。背后依旧可以感觉到乔江疑惑的目光在长久的凝望,杨君觉得自己胸中沸腾着某种情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路过报亭时,他买了张报纸,封面的消息照例是关于南城白骨案的报道。从发现尸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关于此案的报道和讨论却丝毫没有减弱之势,不光是纸媒,网络和电视上也天天在轰炒这个案子,不知道江阔天他们进展如何?
江阔天几乎被逼上了绝路。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沉重的窒息感,56具白骨,显而易见的罪行,却找不到丝毫线索。氰化钾那边已经查过,偷毒药的是仓库管理员,他在偷了氰化钾后就死了,没留下任何线索,被偷走的氰化钾不知所踪。关于邪教组织的调查也是一无所获,近两年来没有这方面的报告,也没有发现有类似的倾向。失踪人员的报告也不乐观,56具白骨都是在一年半到两年前遇害的,搜集的失踪人员资料也集中在这一时间段,从周边七、八个城市搜集的资料上来看,这段时间失踪的人口和往年差不多,维持在一个正常水平,符合遇害者条件失踪者总共50多个,这个数目起初让大家都为之一振,然而,经过法医进一步筛选,又排除了30多个,剩下的20多个正在进行DNA检测。
这么多天来,整个专案小组的人都焦躁而疯狂,上头的压力越来越重,案子本身却停滞不前,大家都眼巴巴地等待法医检测的结果出来。哪怕只有一个失踪者能和某具白骨对上号,那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进步,至少能撕开一个口子,改变这种胶着的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天,江阔天和他的那帮兄弟们好像吃了火药一般,一碰就着。与案件相关的东西反复看了多次,现场去了无数次,已经调查过的事情反复核对,就像是饿急了的人抱着光溜溜的骨头反复啃噬,指望能吸出点骨髓一般。
然而这案子干净得近乎骨灰,别说骨髓了,他们连一丝腥味也没闻到,但谁也不甘心就此停下来。停下来不动似乎就意味着放弃,大家红着眼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实在憋得慌了就上街去晃两圈,大部分人好几天都没回家了,这事让人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这些白骨好像真是从天而降,在人间没留下丝毫痕迹。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能有这么干净的现场。
从专案组到人民医院病理科的那条路已经被专案组的人踩得磨去了一层皮——这是江阔天的说法,实际情况虽然没有如此夸张,但专案组的人频繁造访人民医院却是事实,有两个人甚至留守在那里,紧跟在法医们身边,希望第一时间得到答案,最后被法医们赶了出来。
当老王带着法医检验报告走进专案组的大办公室时,焦躁不安的组员们嗡地围了过去,黑压压的头颅将白大褂围在中央,仿佛白砂糖上抢占地盘的一群苍蝇。江阔天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这情形,立即大步流星地迈出来,伸出手将几个脑袋拨开,露出老王戴着眼镜的头,不等他发问,老王先露出了笑容:“有5个人符合。”
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有人将老王抛了起来。江阔天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总算是有了点突破,5个人相比56具白骨来说,虽然数量极小,但每个人都有可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
“哪5个人?”他抑制着心头的激动问。
老王递给他一个文件袋,他迫不及待地抽了出来,随手抽过条椅子就坐下来看,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光线猛然暗了许多,周围许多脑袋凑在文件上方看着。他不由一笑:“老王,你不能多打几份出来?”
老王也笑了:“行,这就去打。”
江阔天轰开其他人,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关上,细细地琢磨起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第一名死者的照片,这人的容貌显出一种异样的忧郁感觉,眼部的线条纤细柔和得近乎女性,嘴唇却透出一种坚韧的感觉。这名死者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安德打工,打工的收入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他失踪前几个月曾经给家里打来电话,声音异常兴奋,说自己就要发大财了,但没说怎么发财,只说自己要在北京的某家企业封闭式培训三个月,三个月内不会和家人联系。由于他以前也参加过几次这种封闭式培训,家人也没多想,直到半年后,家里的钱花光了,又联系不上他,这才发觉不对劲报了警。看到这里,江阔天不禁暗骂他家人太糊涂,又或者是太冷血,要不是缺钱,只怕还想不到家里少了个人。
仔细地看完第一位死者的资料后,他快速翻到下一页,目光自然落到第二名死者的照片上,一望之下,不由一怔。
第二名死者来自长济,刚刚大学毕业,一看就是个花花大少,头发做得怪模怪样,眼神中充满了不经世事的人所特有的盲目自信。虽然年龄、发型和神态迥异,但是这副精致得近乎女性的五官,还是让江阔天第一时间想到了第一名死者。他将两名死者的资料并排叠加,照片紧挨照片,这下更能看出来,两人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后者的容貌似乎多了些粗犷的东西,但具体的区别却看不大出。
顾不上细看第二名死者的资料,江阔天急匆匆地将剩余的三名死者的资料平摊在桌上,五名死者的照片紧紧相连,不出他所料,五名死者的五官极其近似,后几名死者的容貌虽然各有特点,但大致望去,却仿佛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光线下拍摄的照片,虽然五官组合上的细微差异不会让人将他们互相之间混淆,然而,却让人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你可以说这是五个人,也可以说这是一个人。由于照片总难免有些失真,江阔天也不敢断定,这种容貌上的相似,究竟是摄影技术上的巧合,还是现实中的相似。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重大发现,如果证明这五人的容貌的确如此相似的话,也许从中能找到什么线索。这种发现让江阔天感到兴奋,他觉得自己像一条专吃线索的狼,这么久来没有线索让自己啃,早就饿得眼冒绿光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发现,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这种发现意味着什么,但这种新鲜的感觉让他空空的胸腔骤然间饱满起来,似乎连思维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看出来了?”老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江阔天蓦然转头。看老王那姿势,似乎在自己身边站了有一阵子了。
“有什么想法?”老王用食指在几名死者的照片上逐一点过。
“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老王摇摇头:“没有,除非你再多弄几个人来。”
“他们是不是孪生兄弟?”这话出口,江阔天马上就明白自己问错了。几个人的年龄相差好几岁,就算是兄弟,也不会是孪生兄弟。
“不是,”老王嘲笑了他一下,摇摇头,“连兄弟都不是。”
“你看过他们的资料没有?”
“看过了。”
“一点想法也没有?”
“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我就没必要说了。”老王推了推眼镜笑道。
江阔天也忍不住笑了。
的确,面对五名死者的资料,正常人都能一眼看出死者的共同点来。除了容貌上的近似之外,五名死者的学历、家世、籍贯等等特征都有很大区别,然而,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在失踪前都和第一名死者一样,曾经向家中打来电话报告平安,电话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声称自己在某大型企业进行封闭式培训,短期内不能与家中联络。也许现代社会里这种培训太多了,五名死者的家人对这种说法都毫不怀疑,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内未曾与死者联系,直到时间太长了才报案,而这时候离他们与死者最后联系的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意味着,当他们报案时,死者有可能已经死亡三个月时间了。如果这种规律是56名死者死亡前的普遍规律,那么,针对这种报案时间比死亡时间延后的情况,起初确定的失踪人员筛选范围就必须扩大,在原有的基础上朝后顺延三个月到半年。
五个人最后一次和家里联系的时间分别是2004年1月9日、2月7日、3月20日、3月25日和3月29日,被害方式各有不同,两个死于氰化钾中毒,两个人是被钝器多次敲击致死,还有一个人的死亡原因不明。这点符合老王在尸检报告上所说的情况:至少存在四名凶手。
除了这两点之外,没有其他有价值的发现。
几名死者的家属随后赶到了局里,让他们认了认骨头,一时愁云惨雾,有两个人当场晕了过去。手忙脚乱一阵之后,老王取了他们各自的DNA样本去化验,江阔天和手下的几个人向他们打听一些基本情况。
老王验DNA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他们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五名死者容貌上惊人的一致性,让每个人心里都有这种怀疑。然而,见到死者父母本人之后,江阔天认为,不用老王来化验,他单凭肉眼就可以判断,这五对父母不但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呆过。五个死者比较幸运,父母都还齐全,十个人十种相貌,连丝毫的相似之点也没有。问起来也是互相不认识,家族上也没什么牵连,后来的DNA检验结果也证实,他们除了生了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儿子之外,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共同之处。看来,死者相貌的相同,在生物学方面是一种偶然,但是在案件中,或许还存在着某种必然。
对家属的问话也没得到什么新的结果,五名死者都不在家中居住,平时都是通过电话联系,几个人翻来覆去地说,只不过是将当初报案时说的话重说了几遍,由于时间比较久,甚至有的人说得还不如当初报案时那么清楚。
既然没什么收获,只好让他们先回去。江阔天和组里的几个人分头行动,各自赶往死者失踪前最后呆的地方。江阔天带着小罗赶往安德,其他人分别奔赴长济等地。
安德是紧靠南城北面的一个城市,从地图上看,这座和南城差不多大的城市好像一顶帽子扣在南城头上。江阔天他们一路打听,辗转了几条马路,这才赶到第一名死者曾延失踪前所在的单位。
曾延是一名电气工程师,在安德电气工程公司工作。江阔天他们一打听,曾延挺有才华,收入也比较高,但平时很节省,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上没别的消费。
“农村来的孩子,要负担全家,挺苦的。”曾延从前的上司说。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公司的?”江阔天问。
上司想了想,打了个电话找来秘书,调来人事部档案一翻:曾延是在2003年8月20日辞职的。
“他辞职后去了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江阔天问。2003年8月20日,距曾延失踪的2004年1月9日,有5个多月的时间,在这5个多月中的前3个月内,曾延在农村的亲人一直都能收到曾延寄来的生活费,看来安德电气工程公司并不是曾延失踪前最后呆的地方,他应该是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这个不太清楚。”上司慢慢地说。
“他为什么辞职?”
“不清楚,”上司回忆道,“曾延这小伙子很能干,又老实,公司一直很欣赏他,已经内部通知他过几个月就提升,他本来很高兴,没看出有别的想法。没想到过了几天,忽然就跑来跟我说要辞职。我们都知道他在农村负担重,公司收入还不错,如果失去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损失,对我们公司来说也是损失。我当时就问他为什么辞职,他不肯说。我又问他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他要说不说的样子,估计是找到了吧,他不肯说,我也没逼他。我说给他几天时间再考虑考虑,他却说不用了,当天下午办了手续就走人。走得这么干脆,看来那公司待遇不错。”
“他辞职之前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江阔天问。
“没看出来。”上司说,“就是没看出来才觉得吃惊,看不出来他是这么有城府的人。”上司叹着气笑了笑,“你可以问问他平时玩得好的,有些话不能对上司说,没准会对朋友说。”他自嘲地摸了摸半秃的头顶。
“他平时玩得好的有哪些人?”
“他人缘不错,”上司说,“跟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小江,和他同时进公司的,两个人关系比较好。”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问过小江,小江说他也不知道曾延找到了什么工作。”
“还有谁可能会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没听说他有女朋友。看他花钱的那个架势,要找到女朋友也不容易。”上司又把秘书叫进来,让她把小江找来。
小江很快就来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望望他上司又望望江阔天等人。上司把情况简单地说了说,小江大吃一惊:“他死了?怎么死的?”
“你知道什么都跟他们说,”上司指了指江阔天,“不然找不到凶手,你也有责任。”说完他就出去了,边走边说:“我不在这里,你有什么秘密都可以说了。哈哈。”有人说秃顶的人都心狠,这上司虽然半秃着脑袋,倒是个蛮好的小老头,江阔天对他印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