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王爷改性了?
梓山看着负手而立,唇角微勾的慕容怀卿,下意识按了按自己腰上的佩剑。
自打被王爷从死人堆里带回来,他就发誓一生效忠,慕容怀卿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半分犹豫,但王爷心里的苦他知道,从小到大,他受到了多少白眼,怕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在那些所谓兄弟的“关照”下,他甚至好几次濒临死亡。那个将他从尼姑庵带回来的女子,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没有给他生存下去的机会,那些一步步自死亡深渊里走出的路,都是他拼命夺来的。
从一个最低贱最卑微连庶子都算不上的养子,爬到如今的地位,这其中的艰苦与绝望,普通人是想象不到的。
他并未觉得王爷心狠薄情,但也希望他能如正常人一般,心里多一些温暖,而不是那些血腥的仇恨。
他说过,自己手里的剑,永远只为慕容怀卿一个人而挥动。
希望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挥剑。
慕容怀卿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属下的异常,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晚鱼身上,江晚鱼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形势上,在场的诸多藩王官员,他们的注意力,则都集中在慕容怀卿的身上。
檐角边一簇簇艳丽的红绸,仿若鲜血染就的霞光,廊柱上那些大红的喜字,像是一张张诡异的笑脸。
这不是一场喜宴,而是杀宴。
“你根本就没打算娶我,对吗?”她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慕容怀卿大红的喜服上。
他微微侧过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呢?”她问,好似很在意这场婚事。
他撇开眼:“或许……这一天不远了。”
她觉得他虚伪,觉得他是这世上最狡猾奸诈的人,可是在面对这种人的时候,她却能保持连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冷静。
她拢了拢肩头的风氅,唇缝中溢出一缕嗤笑,“慕容怀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该属于谁,不该属于谁的,你这么做,与小孩子看到别人手里高级玩具便想要抢过来据为己有,是一个性质。”
慕容怀卿没有反驳,他看了眼她一眼,便走向梓山:“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记住,一个都不能放过。”
梓山垂首应是,虽然他不喜欢杀人,但只要是王爷的命令,他就没有不遵从的。
当众人对慕容怀卿那句一个都不能放过而感到惊疑时,梓山已经带领手下,将在场众人团团围住。
果然,他要大开杀戒。
江晚鱼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心怀善念之人,即使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血腥屠杀,她也没有丝毫的惊愕与愤怒。
这才是慕容怀卿,他掩藏在温文儒雅之后的真正面目。
“走吧。”慕容怀卿转身,冷漠的声音随风而至:“如果你要同情怜悯他们,我劝你大可不必,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若是事事都在意,只怕你的同情要不了多久就会透支干净。”
她不同情这里的任何人,她也不同情自己,她只想知道,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她并不是无坚不摧,有时候,也希望能有个依靠,但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能依靠的仅有自己。
于是便有了不该有的期待,期待老天偶尔能眷顾她一回,让她见识一次奇迹的发生。
奇迹,是需要自己去创造的。
奚成壁一边在御花园的落雨亭内饮酒,一边细细观摩着石桌上摊开的边防布阵图。
这个亭子,是他当初揽着她一同跳下去的那个。
身为帝王,全天下地位最高之人,所谓高处不胜寒,危险与寂寞同等存在,他最不该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将弱点暴露,便是将自己最致命之处,展示人前。
这原本不是秉节持重的自己会做的事,但他却义无反顾的做了。
他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那个人人口中杀伐果决的他,真的是自己么?
人,都会有自己想象不到的一面,就像此刻,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怀疑她的自己,还是对她心生怀疑了。
人们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可随着一杯杯烈酒下肚,他却越来越清醒。
目光,从地图的另一边,缓缓定格在了潼关。
他指尖在其上轻点,不同于思维的清晰,目光似乎极为迷离,带着酒醉的朦胧。
冯安在他身后静立,像是一尊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雕像。
当天边一抹乌云散去,明月高升时,一声高亢的呼喝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报——”
奚成壁放下酒杯,似是等这声“报”已等了许久,他看向来人的方向,眸光雪亮。
传达军情的士兵快步上前,递上奏报:“武宣王深夜派兵突袭潼关,我军将士措手不及,潼关已然失守,万余将士被俘,伤亡惨重。”
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可他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仰头饮尽,这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士兵显然跑得很急,他以八百里加急之速送来了这份紧急军情,身上还沾有泥泞和血迹,这番狼狈之相,足以说明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军人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士兵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言其一二。
那士兵退下后,冯安才试着上前,谨慎问道:“皇上,这武宣王简直是胆大包天,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想反了不成!”
奚成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桌面,定格在潼关处。
冯安不敢再多言,呐呐退回了原位。
这时,奚成壁突然说道:“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是你的别人也抢不走。”
冯安对他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未来得及询问,奚成壁又道:“今夜月色不错,朕一人饮酒未免无趣,传朕旨意,宣江晚鱼前来见驾,这么好的月色,不一起对酌,实在浪费。”
冯安觉得今天的皇帝有些古怪,不,是非常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