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抬头看了看月亮,月色好?皇帝该不会是眼盲吧,这阴沉沉的天色,明显就是暴风雨的前兆,真看不出哪里的月色好了。
但皇帝的命令他不能违抗,只好按照奚成壁所说去做。
大半夜地被皇帝叫来赏月,澹台婉玉也很不解,心里突生不好的预感,以至于落座时,差点摔了桌上酒壶。
奚成壁一人自斟自饮,自打她来了之后,看都没看她一眼。
澹台婉玉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皇上,这么晚了,你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奚成壁像是被人打扰了好兴致般蹙起眉头,不悦道:“都说了是赏月,你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赏月?澹台婉玉抬头,直到脖颈酸疼,她也没找到月亮的影子。
忽的,一阵狂风刮过,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再次显现出来。
奚成壁举杯:“你看,月亮这不是出来了吗?”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澹台婉玉:“不管被怎样的迷雾所遮蔽视线,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看到最美的风景。”
澹台婉玉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眼神不觉变得飘忽:“皇上真有雅兴。”
“别急。”他执起酒壶,发现壶中已空,长叹了口气:“好戏还在后面呢,你且等着。”说完,微微侧头:“冯安,这么美的月色,不是年年都有,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可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主公偏心,赏月竟然也不叫我,亏您跟我打包票,说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一瞬间,澹台婉玉浑身血液都倒流了。
一个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和不可思议吧。
澹台婉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那个多日前,还流露着凄苦悲伤与爱慕之态的人,现在却一脸戏谑的站在自己面前,那冰冷的、讥讽的、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刺得她心脏阵阵抽疼。
终于还是发现了。
片刻的恐惧之后,这个想法便出现在了脑中。
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她不想,也没有必要继续假装下去。
她只是有些害怕,不知道奚成壁会用什么方式来惩罚她。
她怕死,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但奚成壁却什么都没说,继续持久独酌,倒是罗暮,大马金刀地在澹台婉玉对面坐下,脸上笑容不变,可比起从前,多了许多的冷漠与憎恶。
澹台婉玉尽可能保持冷静地看着他,虽然知道身份已经被揭穿,但长久以来养成的高傲与目中无人,让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求饶道歉的举动。
罗暮看着她,这是一张与那个女子相差无几的脸,即便已经亲耳听她承认,也难以相信,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江晚鱼这样一个事实。
“斟酒。”奚成壁将手中白玉杯搁在桌上,只说了两个字。
澹台婉玉看了眼罗暮,又将视线投向奚成壁,对方虽然没有看她,但那态度明显表明是在命令她。
她犹豫了一下,执起酒壶,蹙眉轻声道:“皇上,酒壶已经空了。”
奚成壁皱了皱眉,没有出声,罗暮这时抢过她手里的酒壶,露出招牌式的嬉笑表情,“怎么会是空的?你看——”仿佛还是从前,他依旧将她当做江晚鱼,只是那眼神当中的漠然,让一切变得泾渭分明。
澹台婉玉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暮轻拨酒壶一处不起眼凸起,将清冽酒液倒入杯中,“人们都明白耳听为虚,却不知道,有时候眼见也不为实。”他放下酒壶:“人人都道我罗暮愚蠢好欺,只有她不一样,如今我想告诉你的是,别拿我当软柿子捏,若是惹急了我,我也是会咬人的。”
澹台婉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只是看着那酒壶,看着那酒杯中散发着冷意的酒液,浑身似冰封。
自以为别人都入了戏,却发现到头来,入戏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深吸口气,脸上渗出一丝惨烈的笑意。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曾无数次的低声下气,但不知是不是经历过了荣耀与风光,心底的那份骄傲就深深扎根于身体中,她竟难以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正想开口,问问奚成壁打算如何处置自己,他却站起身,负手走到亭外,看着夜色下汤汤如墨的湖水:“还有三个时辰。”他仰望着星月疏朗的夜空,轻声开了口。
澹台婉玉不解其意,也不好随意借口,就那么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盛满酒液的白玉杯。
一时间,并不算宽敞的亭内,四人各怀心事。
冯安已经恭恭敬敬垂着头,看不到脸面,奚成壁背对三人而立,脸上冷漠一片,不辨喜怒,罗暮死死盯着澹台婉玉,眼中光泽变幻不定,一时温软一时犀利。
如果在此之前有人问他们,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干干坐上三个时辰,能不能受得了,也许这四人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但现在,他们全都做到了。
夜晚似乎变得无限长,又无限短,当三个时辰过去,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一份战事急报,被马不停蹄地送入了皇宫,送到了奚成壁面前。
“报——前线战事大捷,我军已成功夺回潼关,歼灭叛军两万余人,俘虏三万余,其余叛军仓惶逃离,上将军请示,是否要继续追击。”
话落,在场之人,除了奚成壁以外,其余三人齐齐色变。
罗暮猛地从石椅上站起,脱口道,“罗熔胜了?”以两万兵力对抗敌军十万,他根本就不抱希望,甚至为被主公任命为上将军的罗熔担心了好几天。
奚成壁没有应答,依旧保持不变的神色,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不必了,让他守好潼关,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是。”传令兵得命,躬身退下。
罗暮欢喜得在原地打转:“罗熔真的胜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就知道这家伙厉害,果然没看错他!”说完,挠挠头,对站在亭边的奚成壁讪讪一笑:“当然,罗熔能取胜,跟主公的深谋远虑和运筹帷幄是分不开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