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雨势渐停。“撼山客”雷千重故意咳嗽两声,用干涩的声间宽慰杨清荷道:“荷儿,人死不能复生,徒悲无益,须得尽快将你爹入土为安,你快择一处好地方,将你爹安葬了吧。”
杨清荷缓缓抬起头来,明眸之中一片血红,面色更是苍白憔悴,她望了王捡与雷千重一眼,也不说话,忽然抱起爹爹的尸身,向着山上奔去。王捡与雷千重紧随其后,两人心头都极为沉痛。
三人一前二后,渐行渐高。杨清荷一刻不停,抱着杨晴阳的尸身满山遍野飞奔,待得天色全黑,四下里再也看不清景致,这才放缓了脚步,却仍是毫不停歇。
这般从入夜又直奔至次日天色微明,方在山巅左近寻得一处景色清幽、人迹罕至的偏僻绝谷。
杨清荷奔入谷中,四下一阵张望,最后在一处平整如削的山壁前停下。她将爹爹的遗体轻轻放下,痴痴呆呆凝望了好一阵,又将爹爹的步光宝剑取过负在身上,并将他爹爹身上所有遗物也都悉数取出,郑重放入自己怀中收妥。伏身在爹爹耳边,轻声念道:“爹,你看此地可好?女儿就将爹爹葬在此地了,这山谷里的景色真的很不错,今后除了女儿,再没有人会来打扰爹爹,爹,爹……女儿好舍不得你……”
她口中不住地念说,脸上满是怜爱与慈笃之色,再未显出一丝悲苦,似乎认定杨晴阳仍是活着一般!王捡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心中却感到无比的凄苦,只想将她搂在怀中放声痛哭。
杨清荷脱下身上的湿衣,将爹爹面上身上的污泥擦拭得干干净净,拔出步光宝剑,在岩壁上挖掘起来。
王捡与雷千重见状,忙也上前帮忙。这山壁岩石虽然坚硬,但王捡与雷千重二人功力均是极高,又有宝剑在手,过不多时,已在距地三尺高处,掘开一方足已容得下两人并躺的长形大窟。
杨清荷也不理会二人,自行托起爹爹的尸身,缓缓放于石窟中,轻轻念道:“爹,这些日子,你真的好苦好累,你就好生在此歇息便是,荷儿会一直守在你身旁,荷儿哪里都不去,爹爹,你放心吧!”
一边说,一边用掘下的石块将石窟填上封闭。王捡见她双眸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光辉,心下不由暗暗为她担心。
杨清荷将石窟空隙填满,背靠崖壁,缓缓坐于爹爹墓旁,轻轻念道:“爹,爹,女儿不走了,女儿永远在此陪着你……永远在此伴着爹爹……”念了几声,双目一闭,沉沉睡去。
王捡与雷千重互望一眼,心里均想:“这一日一夜间,她真是苦坏累坏了,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王捡待杨清荷睡熟,用紫澹剑在崖壁上刻下“慈父杨晴阳大侠之墓”九个大字,下方用小字刻下“杨清荷谨立”五字。一切停当,王捡还剑入鞘,与雷千重二人,跪下叩拜,行过大礼,各自起身,也来到一旁坐定调息。
王捡一身功力精深之极,不到一个时辰,耗损的内力便即恢复如常。他收功睁眼,怔怔望着杨清荷熟睡的面容,心下暗想:“如今杨姑娘的身世也如我一般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世间已再无任何亲人!她……她对我情深意重,一片真心,却叫我如何……报答?”
叹了口气,又想:“她已是太行帮的敌人,武功却难以自保,今后可又怎生是好!对了,她爹爹临死前传了她‘身剑合一之术’,她只须将此剑法习成,武功定然大进,除了少数顶尖高手外,自保当可无妨。就怕她剑术未成,便又在江湖上乱闯惹事,要是再遇上太行帮高手,那可……”
转念又想:“她起先说会一直留在此地,守着爹爹,永远都不出山谷,不知她此话是真是假?她若真愿就此隐居,虽然可保得安全,但这……这事……”
只觉她如许的年纪,正该享受人生之中最最美好的一段岁月,若真要就此归隐山林,她爹爹在天之灵要能知晓,恐怕也定然不允!念及于此,不由忖道:“她身负血海深仇,绝不可能就此隐居,待得她静下心来后,自会想到为爹爹报仇之事,也一定会发奋习练武艺。只盼她尽快振作起来,练成高明剑法,亲手报此大仇!”
暗暗又想:“她一个年轻女子,功力又弱,就算拼命练功,也不可能在短时期内习得高明剑法,她若真有意留在此地练功,一个人孤孤单单,好不寂寞,不如……不如我也留在此地,将‘愆阳神功’心法传授给她,她内功一强,习练剑法的进度自也加快,到时我便可放心去寻太行帮报仇了。”
主意打定,心中一宽,站起身来,将长衫脱下,轻轻披在杨清荷身上。但见她面色赤红,呼吸急促,似乎受了风寒。忙伸出手背,在她额上微微一触,果然烫手。心下一惊,暗想:“她习有内功,竟然也会着了凉,定是她这些日子受苦实多,昨日又因爹爹离逝,心中大悲大痛,乱了体内真元脉络,才致被风寒侵体,唉!也真难为了她。”
正寻思如何为她逐除体内寒毒,忽然听她开口叫道:“爹,爹,求你别离开荷儿,别离开荷儿,荷儿发誓,再也不离家出走,再也不去找他了……”
王捡听得面色大变,转头看时,却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是说的梦话!想到她梦中也提及自己,心下大痛,双手不由自主揪住头发,在心中大声喊道:“王捡……王捡……你可如何对得住她……”手中一使力,竟揪下一把头发来。
“撼山客”雷千重虽也正运功疗伤,却并未忘我入定,他在听到杨清荷梦话之声后,一惊而醒,忙也收功站起,却见王捡以手抓头,一脸痛苦之色,头发也被揪下一大把,不由惊道:“王少侠,你……这是怎么了?”
王捡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苦闷之事。”雷千重猜知定于杨清荷有关,也不便再问,随口又道:“不知王少侠今后有何打算?”
王捡道:“晚辈……要看杨姑娘如何决定行止,之后再说!”
“撼山客”雷千重沉默半晌,又道:“晴阳老弟与‘朱雀执法’之仇,老夫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向太行帮索讨,老夫已决定,待此地事了,立刻投奔正义盟,誓与在太行帮不两立!”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听说正义盟盟主正是王少侠,却不知你何时返回总坛?”
王捡道:“在下还有义父、义母以及全村老小的血仇未报,需得前往蜀北分坛一趟,追杀蜀西分坛追魂叟、林景福等人。但我最迟两月之后,必要返回正义盟,雷老前辈到了碧雨坳,可向正义盟诸位侠士说一声。”
雷千重道:“此话老夫定然传到。”随后又道:“峨眉山下那屠村血案,老夫不久前也曾听说,眼下那慕容天断正在太行帮总坛之中,而追魂叟、林景福等人,不在蜀北分坛,便必在陕北分坛。陕西与川中的四处太行帮分坛,如今已合并为两处,早先由那关力鹰全权总领,现下当由常应存负责,不过他二人已一死一废,却不知诸葛太行又会令谁来统领西南分坛事务?”
王捡听得心中一动,问道:“雷老前辈可知洞灵与澄灯二人,现下又在何处?”
“撼山客”雷千重道:“那洞灵目前正在总坛,而澄灯好似于月前奉了诸葛太行之命,已秘密去了江南,却不知所为何事?”他说到此处,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听说诸葛太行与屈南征等人此番下山,除了缉拿我等外,另有向正义盟突袭发难之意,不过他等受此挫折,此事恐怕也得暂时作罢。”
王捡微微心惊,暗想:“眼下正义盟总坛虽有少林、武当诸位大师相助,但若诸葛太行、屈南征等人亲往突袭,恐致不少伤亡!”忙向雷千重道:“雷老前辈不知何时动身?”
雷千重知他担心正义盟群侠安危,开口道:“反正此地已无甚事了,老夫便立刻动身如何!”
王捡向他抱拳一礼,道:“多谢雷老前辈仗义援手。还请前辈多多留意太行帮动向,若得知诸葛太行等人真要向我正义盟总坛发难,还请前辈立刻遣人前来通知晚辈,若晚辈已不在此地,便是前往了太行帮蜀北、陕北两处分坛。”
“撼山客”雷千重拱手道:“王少侠旦请放心,有你留在此地,杨姑娘当可安心,老夫就此告辞!”
王捡道:“请多多保重!”
雷千重转头望了仍熟睡中的杨清荷一眼,压低声音又道:“王少侠与杨姑娘,可说天造地设的一对,王少侠且莫辜负了杨姑娘一番心意!”说完微微一笑,弹身离去。
王捡面上一红,望着杨清荷娇美而憔悴的颜容,心中立时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