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大婚前夕,贾政优先升了外任,可还未到任上,半途中就被一道圣旨给拦下。
自11月开始,姑苏大雪纷纷扬扬,一下就是一个月,已经12月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天雪地,犹如童话中的水晶宫,玲珑有致。
这座摄魂的魔宫,多少无辜百姓葬身其中,身首异处。皑皑白雪下,埋葬的是谁如草芥般的灵魂。
一道又一道急报送往金陵,却被南安郡王扣下,欺瞒当今圣上。原本北静王与贾府交好,加之元春乃皇上宠妃,忠顺王就算权势遮天,也得顾忌三分。黛玉死后,水溶与贾府反目,凉小小一个妃子也翻不起什么波浪,见贾政升迁外任,忠顺王是一肚子火,窝在心里,恼火到极点。
姑苏漫天雪灾,大好时机,他怎会错过。早朝时奏鸣圣上,又言素闻贾政爱民如子,最是惜贫怜幼,体衅民众,皇帝听闻此言,大怒,当下责罚南安郡王不在话下,一道圣旨,快马加鞭从金陵传出。
尚在途中的贾政,生生被拦下,眼看到手的银子就这样飞走了,自然是记恨非凡,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是奴才呢?虽然心下怨恨,可想到广大黎民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还是毫不迟疑就转道,日夜兼程,赶往姑苏。
风雪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相反有愈演愈烈的势头。一路上广大人民流离失所,房子被积雪压倒,矮矮的墙角,有人瑟缩不已,生命已经到陨落残存之际。
如果老天有眼的话,雪是不是会小点,如果帝王不被那歌舞盛世蒙蔽双眼,是不是就不会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烈情景。在这皇权滔天至高无上的时代,人命真的犹如水中的蜉蝣,微乎其微,死生由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为官几十载,心已经硬如玄铁,可沿途所见所闻,那些最下贱的人民的眼神,却深深的刺痛贾政的心。
有心救名,无力回天,他只是一个臣子,有什么办法,难不成非要把天给捅个篓子才甘心?况且他也没那能力与胆量。
站在姑苏街头,手中只有一卷圣旨。赈灾?这就是赈灾吗?两袖清风,他该怎么跟灾民交代。
皇上下旨,任命贾政为钦差大臣,可滴米钱粮,如镜花水月,他苦苦等待,望穿秋水还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等到。
隐隐中,贾政觉得事出不妙。自己已经升了外任,姑苏大灾,隐瞒时日已久,为何在他赴任途中会提上朝堂?说好听点,是圣上器重,将这么个于民为善的机会留给贾政,命背的着实是有人眼馋,不希望他将那块肥肉收入囊中。
黑暗中又是谁在操纵一切。
已经十几天了,听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来,救灾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驿馆外闻讯而来的难民,将驿馆围的水泄不通,他们衣衫褴褛,脚丫子暴露在风雪中,裂开嘴巴,方佛在嘲笑那些守候在雪地间,白白等死的村民。
贾政已经数日无眠了,急的焦头烂额,在屋子中走来走去,都快把地上给踩出个窟窿了,还是一筹莫展。
哭闹声、咒骂骂、砸东西的声音刺耳、尖刻。
一位形似乞丐模样的中年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在驿馆门前已经一天了,还是不肯离开。她的脸上写满的全是绝望,天要亡姑苏了,谁来救救她的孩子。
女人怀中的孩子气息微弱,看样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孩子好看的眉眼紧紧的闭着,小手死死的抓着女人衣襟,生怕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母亲的手,冰天雪地中只留下他一个人。女人跪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好似一尊伫立的雕像。那个看起来倔强坚强无比的女人,眉心是那样脆弱,惶恐的脸上带着易碎的恐惧,抱着孩子的手力道更大,抱的更紧了,孩子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就快从她怀中消失了。
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如一记惊雷,传入贾政耳中,当头炸响。
“你这狗官,我们都快死了,你却在暖房中喝花酒,狗官,你不得好死,老天不会放过你的……”
“你看着吧!午夜梦回,死去的人双手死死捏住你的颈部大动脉,令你气绝身亡。”
“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宁愿用我的命换孩子一命,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如泉水喷涌而出的清泪在冰雪中被冻结,狰狞在停留在女人脸庞,宣告着它的胜利。
是的!老天最终胜利了。
这场大雪,姑苏人民不是死在无情的老天爷手中,苍天有眼,那些披着伪善的皮裘的达官显贵们才是世间最无情的屠夫,他们的双手血迹斑斑,手指下,冤屈的灵魂叫嚣着。
砰砰!剧烈的响声在雪片中显得格外刺耳。咚咚的声响不停传来,空气中琐碎的木屑翻飞起舞,驿馆的门快被砸烂了,那群在死亡中挣扎后的死鬼,终于如山洪般一发不可收拾,喷涌而来,一泻千里。贱民暴乱,驿馆中兵卒不多,已经快抵挡不住了。
“大人,小的护送你先行离开吧!贱民暴乱,快冲进来了。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驿馆统领赵进大声的呼喊,贾政充耳不闻,道:“我是圣上亲封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事宜,断然不可就此逃离,果真逃走,皇朝颜面何在?圣上颜面何在?我也成了待罪之人,有愧圣上重任。”贾政说什么也不走,定要与灾民共进退。
驿馆大门传来惊天的声响,门板已经裂开缝隙,就要碎了。贾政还是如木头人一样站在屋子中,眉头紧凑,双手攥的紧紧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温顺的羔羊命悬一线的时候,眼中的愤怒足矣灭亡整个世界。
结实的门板在不断的撞击下,犹如风中断了翅膀的蝴蝶,随风跌落在地。洁白的积雪变的污秽不堪,化作黑乎乎的雪水。杂乱的脚步声由远逼近,黑暗中人群如潮水涌来,筑起一道道结实的墙壁,将驿馆包围在中间。石头、木板、铁锹……饥寒交迫的人手中拿着所有能找到的工具,与那黑压压的铁血军人做殊死搏斗。
鲜血漫天而来,那些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官兵们还是痛下杀手,残忍的张开血盆大口,索取着那些辛勤劳作养育自己的民众。有人倒下了,被踩在脚底下,痛苦的嘶叫声被打斗声淹没,倒下的躯壳也隐藏在夜色中。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那人一身粗布衣服,却掩盖不住周身高雅之气,只听他大声喊道:“狗官在那,狗官把皇上赈灾的钱物都私吞了,我们只有等死的份。”
原本怒气纵身,涌动的人群有已经被控制住,这么一喊,所有的隐忍在此刻全面爆发。
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很快的又被人群踩的不知踪影。贾政全身都是血,冷不防只觉胸口一阵吃痛,有温热的黏黏的液体从衣衫下流出。抬头,一把锋利的长剑深深的刺进自己心脏,持剑之人正是刚才的粗布衣衫的冷清男子。他的眸子中有这深似大海的恨意,咬牙切齿,狠狠的,就想一剑结果了贾政的性命。
贾政只觉得眼花缭乱,头晕忽忽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在他眼中贾政看到了比死亡更加恐惧千倍、万倍的仇恨。那双脸孔是那样熟悉,可他却想不起是谁。快要失去只觉的时候,贾政感觉自己束缚被人扛在肩膀上,那人一边跑,一边胡言乱语道:“大人,你要撑住,千万不能有事……”
这是怎么了,他这是快死了吗?贾政浑身瘫软,虚弱无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可脑子犯迷糊,就是醒不过来。突然间身体好似离地,从半空中跌落而下,伴随着咚的一声,刺骨的寒气击穿毛孔,传遍每一条神经,吞噬着他的心。
世界陷入一片惶恐与黑暗中,不知何时才会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