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逍遥面部肌肉已经拧成一团,他不敢抬头,不敢回头,不敢看悬在半空中的女子,不敢看站在对面的冷情男子。一条巨大的鸿沟,恍如天堑,横在中间,黛玉与水溶在这边,他孤身一人在那边,拼尽全力想跨过去,却跌落在沟壑中,肢残体败。
看着丢盔弃甲,弃城投降的水溶,莫涵瞳孔散发着胜利的喜悦,尽管这胜利来的这般可耻。只要结果是对的,又何必太在乎过程,能为莫氏江山添砖加瓦,林黛玉应该赶到荣幸才是。从上帝在天书上写下莫氏乃九州之主的几个字时,这个誓言永远也不会改变。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莫涵一步步走下城楼,身后带着帝国精锐京畿营与御林军将士,傲视苍穹,俯瞰天地。在这个世上,只要是与莫氏相争的人,简直是死有余辜,真是不自量力。
溶家军一个个盯着莫涵,锐利的眼神杀气聚集,漫延成流淌的河水,无孔不入。与那些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士兵眼神相撞的瞬间,莫涵浑身发颤,这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虽然丢弃了兵器,却无一点惧意,方佛只要他在走近一步,水溶下令,就会把他生吞活剥了,连肉带骨头,一点不剩。
面对这样一群把生命当儿戏的疯子,世间万物为之色变!
御林军、京畿营在各自统帅带领下,狭小的包围圈快速展开,内外两层,防御滴水不漏。
“帝国之主?你还真是心思缜密!”
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是怕水溶逃走吗?抑或是怕水溶再次起兵?莫涵还真是度量狭小。黛玉在他手中,就是挟持水溶最好的筹码,水溶既然已经弃械投降了,又怎么会拿黛玉生命当作儿戏,出尔反尔?论世间第一卑鄙无耻之徒,真真莫涵当之无愧。
莫涵凛冽的眼神恍如寒风一扫而过,萧风、燕涔率领京畿营与御林军,火速上涌,将溶家军制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水溶。
这一切莫逍遥都看在眼底,女子惨烈的容颜,生命朝不保夕,男人嗜血的双眸,欲吞灭整个天地。如果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脉搏停止跳动的话,这浮华的尘世,万千神灵就是最后的祭品,为之陪葬,洗尽人间铅华。
“帝国的将士们,你们是神勇无比的战神,是世间璀璨的星子,万物因为你们绚烂的光辉而失色。今天,你们的主帅,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你们,试问女人永远摆在第一位,这样的男人怎配拥有你们,怎配统领你们!我精锐的雄鹰,擦亮你们犀利的眼眸,莫氏帝国热切希望每位勇士的到来。还在犹豫什么?看!”
沿着莫涵手指的方向,一排排骏马,毛色鲜亮,血统纯正,旁边藏青的铠甲比比皆是,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混乱中开始燥乱不安,他们只是一群低贱的士兵,只为在冬雪漫漫的时候喝上口热汤,有件暖和的衣服遮体。人群由拥挤慢慢变的松散,一个、两个……最终连成一条长龙,在污浊的广场上蜿蜒前进。
每一位将士走的时候,眼神在水溶身上滞留很久很久。他们眼中的内疚与身不由己,水溶全懂。回视他们的是满满的包容与祝福,祝福他们跟着新的将军能有饱饭吃。溶家军一步三回头,望着水溶,望着这个在他们生命垂危之际,给了他们遮风挡雨的屋檐的将军,一眼望断昔日患难之情,决绝走掉。
自始至终水溶一言不发,眼神一直停留在黛玉身上,不曾转移。终于,她会没事的,真好!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他是乱臣贼子,成王败寇,受尽万箭穿心之苦,挫骨扬灰之刑,世代遭受世人的唾骂。那些战友走掉是对的,如果一个人的万千情仇,可以救赎数众生命,玉儿可以免遭死亡之险,所有的狂风暴雨都来吧!他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
“莫涵,你也是一国之君,不要说话当放屁!”
“死之将至,亡命之徒,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衣袖一扫而过,带走一阵阵热风。水溶被带走了,连带着零星不愿投降的士兵,一同被关进了黑屋。
油锅前的莫逍遥不顾莫涵呵斥,将黛玉从半空中救了下来。拥住她孱弱的身体时,莫逍遥心方佛被刺穿成筛子,千疮百孔,痛到无以复加。
她的身子很轻很轻,抱在怀中宛如抱着一只小猫。遍体白皙的肌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被油烫伤的地方,外皮卷到一处,鲜嫩的红肉裸露在空气中,像是被耙子划过一样,深深浅浅的陷窝一个挨着一个。毒蛇的液体侵蚀过的地方,裂开的口子淤青更深了,泛白的豁口,梁子肿的老高。
不忍在看,那个整日嘻嘻哈哈的男人收起伪笑的俊颜,丢掉铠甲,脱下棉质的外衫披在黛玉身上,最后看了莫涵一眼,铺天盖地的恨意让莫涵身形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圣金宫。
太子回宫,金丝牢笼中寂寞难耐,望断青山的女人一拥而上,堵住莫逍遥抬起的脚步。男人嘴都没时间张开,没好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在前的红衣娇妾身子恍如断翅的蝴蝶,跌的老远,隐隐能听到她胸中压抑的咯血声。
瞬间,第一个见到太子俊颜的喜悦不翼而飞,手捂着嘴巴,心一横,咽下满口腥热的液体,双眼迷离的盯着急速而过的身影,恨意滋生蔓延,包围着她的神经,抽扯着她的大脑。就是那个女人抢走了太子吗?不可能,太子妃是她的,任何人都别想跟她抢,做梦也别想。
圣金宫化作医馆,无数帝国名医穿梭其间,来来回回,匆忙的身影恍如秘帘,遮挡住视线,屋内的情形外人无法知晓。宫中上上下下丫头太监忙的人仰马翻,心中纵然怨恨也只能窝在心中。
太子对那女子的重视程度大家伙有目共睹,但看给红佛夫人一脚之狠就知道了。红佛夫人可是殿下最宠爱的女人,怎奈不清楚形势,吃了窝心脚,更何况他们一个奴才,要他们的命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三个时辰过去了,针灸、巫医、老道用了个遍,昏迷中的女子毫无醒来的征兆。盛怒中的男人大袖横扫而过,手中紧握的瓷杯裂成碎片,细细的瓷片渣子钻进掌心,红肉的碎沫触目惊心,所见之处血肉早已乱成泥浆,混作一团。
太子动怒,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小心翼翼说到:“殿下,非老朽救治不了这位姑娘,她身子骨太弱,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根本无从下刀。别的外伤到无妨,多些时日加以调养自会复原,唯独这灯芯草蛇毒,如果不能及时清楚,生命危在旦夕,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这些话恍如尖刻的利刃,凌迟着莫逍遥焦急的心脏。及时?三个时辰已过,毒素一点都未清除,现在还来得及吗?
“有什么解毒方法,快说!”
莫逍遥的声音毫无质疑,完全是命令的口吻。那气势,摆明了就算黛玉魂不附体,命归阴曹地府,他也要把人抢回来。
白胡子太医吞吞吐吐,吱吱唔唔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莫逍遥震怒,手臂血管暴起,却忍住没有朝这群号称救死扶伤的医生下手。那种忍而不发的感觉,深深折磨着莫逍遥,令他身心俱碎。真想一刀砍掉这些黑压压的头颅,一泄心头之恨,只是这些人要是挂了,谁来救玉儿,想想还是忍住了。
白胡子老医慢吞吞的道:“法子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莫逍遥一听有法子救黛玉,晦暗的眸子放射出璀璨的光芒,一下从倚靠上蹦起来,焦急的询问道:“快说,治好了本殿下重重有赏,治不好你们都不用跨出这个门槛,直接自刎好了。”
白胡子御医听的心惊胆寒,声音在颤抖,道:“灯芯草毒深入五脏六腑,要想解毒,只有一个法子。”他额头细密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尽脖子中,凉飕飕的。继续说道:“换血!找到与姑娘血液相容的人,换掉她体内的毒血方可保得性命,如此以来换血之人失血过度,命在旦夕。”
后面的话莫逍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闻言长久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缓解,玉儿有救了。
似乎是看穿莫逍遥意图,白胡子御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莫逍遥的袍子,鼻涕、眼泪尽数而出,最终哇哇叫道:“殿下万万不可,不可呀!此举稍有不测,输血之人与受血之人就会命丧黄泉,殿下不可以身犯险呀!”
御医的话听到莫逍遥耳中就是危言耸听,只要能救玉儿,别说几滴血,就是身家性命他也不在乎。玉儿,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父皇伤你至此,我无法给你报仇,他欠你跟水溶的就用我的鲜血来偿还吧!只愿岁月安好,你平安无事。
验过血,一滴即合,莫逍遥欢快的像个孩子,死亡的阴影早被抛却。
莫逍遥躺在高高的架子上,明晃晃的的尖刃一下下割裂他的血肉,莫逍遥动都没动一下,嘴角挂着幸福的浅笑。期望的眼珠死死盯着昏迷中的女子,把那梦绕魂牵的身影刻在脑海中,任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无法抹去。
血管被切开十字形的口子,与黛玉血管的切口想接。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透过紧缠在手臂上的青花蛇皮,流入黛玉体内。另一边,一条医用黝黑大蛇,深黑的大口一张一合,正在奋力吮吸黛玉体内的毒血。时间太久,血液颜色太黑。当黑色的血液顺着毒蛇嘴角溢出的时候,已经分不出是毒蛇分泌的液体还是黛玉体内排除的血。
莫逍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上的蛇皮,看着鲜血缓缓注入黛玉体内,心中说不出的欢愉。透过时光机,方佛看到黛玉苏醒复原后,活蹦狂跳的场景。她的笑容那么美,眼眸恍如幽谷中绝世的百合花,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她时明媚的脸孔。够了,只要玉儿能继续俯瞰俊美的山河,就算长眠也无所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体内鲜血一半都进了黛玉体内,莫遥遥脸色煞白,嘴唇微微晃动,呓语的字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脸色煞白,健硕的体魄不在,恍如虚弱的新生婴儿,在惨烈的风中,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生命终结。
血液早就够了,莫逍遥却倔强的不肯停下。多一点纯净的血液注入黛玉体内,她就会早点醒过来,早点看到久违的太阳。
这个傻气的男人,为了心中挚爱的女子快点苏醒,就是不肯解开束缚住两人的蛇皮,还在做最后的坚持。他在跟老天索命!上苍剥夺黛玉生存的权利,就算以命相博,他也要黛玉醒来。
“玉……玉儿,你一……一定要醒过来,别……忘了,你还有……有好多事没……没做。”炙热的体温快速退去,温热的手臂变的冰凉,瞳孔涣散,眼前的影子不停的晃荡。终于失血过度,加上紧张不断啃食心底的担忧,这个自命不凡的男人,最后看了眼仍旧不省人事的女子,带着幸福的神色,眼眸的幽门缓慢的闭上。
在坚持一炷香,不,半炷香,不,几秒钟的时间,几秒钟玉儿就要醒了。多想在看看那双澄澈的双眸,多想在听听那清新的嗓音,多想跟她拌嘴,看她生气嘴撅的老高的样子。
主宰人间生死的神灵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听不到他绝望的呐喊,看不到他垂死的挣扎。机会就这样在眼前生生溜走,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心空荡荡的,眼底最后一丝挣扎还在继续,然而他却在也没有这个机会了。砰的一声,生命之弦被剪断,他,还是走了……
唏嘘声、脚步声戛然而止,喧闹的圣金宫死寂一片,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的目光齐齐聚集在高架上侧身而躺的男人身上。他的神情很安详,是真的生无可恋,还是厌倦了尔虞我诈的世界,亦或是无法面对昏睡中的女子,用尽生命替父亲、替自己赎罪。一瞬间,恍如山洪暴发,凶猛的野兽歇斯底里的怒吼,内室的人方才醒过来,哭喊声震天动地。水倒了一地,药草四下散开,狭小的屋子人流涌动。
斑斑点点的足印在咧嘴嘲笑,嘲笑这群树倒猢狲散的奴才。人死了?人真的死了吗?可曾有人担心那个孱弱的身子暴漏在空气中夜会冷,失血过度也会痛,没有,一个也没有。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顶着太子名号出生的人,上帝给他太多眷宠,也该罢手了。
一名内侍小太监,身子瑟瑟发抖,脚步像被黏在地上一样,每挪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眼睛一闭,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陛下,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
“皇儿怎么了?”莫涵一脚踹开跪在身前的小太监,飞快迈动矫健的步伐,跑向圣金宫。老远的就能听到恸彻的哭声跟嚎叫声,不安笼罩住心头,遮挡的严严实实,心脏砰……砰……跳的飞快。推门的瞬间,莫涵呆滞在原地,像个木偶,一动不动,半晌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浑浊的双眼氤氲一片。想说什么,尖利的刺卡在喉咙中,每动一下,都是彻骨的痛。
片刻前还是站在他面前,对他恨之入骨的孩子,怎么一会就给折腾成这样了?一屋子的奴才都干什么去了,由着他胡闹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支会他。
莫涵宁愿逍遥恨他,不耻他的作为,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也好过现在这般境况。素白的床榻上,冰凉的身子没有一点温度,脸上生无可恋,就连那浓烈的恨意也不复存在。
真的死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莫涵仰头大笑不止,笑的眼泪溢满浑浊的眼窝。踉跄的脚步颤颤巍巍,身形晃荡的走出逍遥寝室,苍老的背挺的笔直,没有犹豫,没有后悔,一直朝前走。
死吧!死吧!死光多好,你连恨我都不屑,就这样走掉。好,该死的,真是好极了!又是一阵仰天狂笑,只是他的背不在笔挺,喉间猛的震动,张口就是一潭刺目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恍如冬日耀眼的腊梅,双目被狠狠刺痛,连带着心脏被凌迟。
逍遥,你拼死也要护住那两个人,既然你死了,我就让他们下地狱给你做牛当马,一辈子也别想逃脱!
他们不是你最在乎的人吗?在乎到不屑这万里山河,在乎到连生你养你的父亲都可以抛却,既然留不住就一起毁灭吧!一起坠入永无翻身之机的魔窟中,谁,也别想逃脱。
黑屋近在眼前,等待水溶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