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是一朵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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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望复中原

无望复中原

将军白发征夫泪:范仲淹

当年的皇帝出巡,犹如今天的明星出场,赢得的不但是众人的瞻仰,还有惊声尖叫和无数艳羡的目光。

那一年,赶上宋真宗出游,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比今天明星周围的保镖还多。皇上在古代那是真龙天子,不是一般人能够看见的。老百姓们争先恐后跑去围观,

整个城市都被震动了,大家夺门而出,唯有一个学生闭门不出,岿然不动。这时候,有个关系很铁的哥儿们过来叫他,“赶紧出去看看吧,皇帝从皇宫里跑出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结果,书生头也不抬地说,“将来再见也不晚”。

第二年,这个书生考中了进士,果然见到了皇上。

他就是后来历史上著名的北宋名臣范仲淹。

范仲淹少时孤贫,生下来的第二年父亲就死了。老妈不是正室,只好带着他改嫁,所以很小的时候范仲淹是姓朱的。老朱家虽然是富贵人家,但范仲淹读书很用心,而且十分刻苦,为了激励自己,还一个人跑到寺庙里面去做寄宿生。

古人很奇怪,只要是读书,一般都会喜欢“头悬梁锥刺股”那种,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对自己狠一点。范仲淹也如此。他每天就煮一锅粥,凉了以后切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吃点咸菜,喝点醋,就算是一天的口粮了。这便是后世赞誉的“断齑画粥”的故事。

生活虽然清苦,但精神上还是比较丰富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范仲淹知道自己本来不是姓朱的,含着眼泪,辞别生母养父,踏上了异地求学的路。这一走就走进了宋代四大书院之一:应天府书院。

这里汇集了许多知名教授和学子,人们在这里交流促进,共同进步,志趣才情俱佳的文化气氛深深地感染了范仲淹。学校藏书很多,对一个学生来说这是最直接的好处,当然还有最吸引人的政策就是免费。这对离家出走的范仲淹来说,这实在是良好的求学圣地。

有同学见他生活清苦,就给他送些美食,结果他什么都不肯吃,怕自己的生活太过安逸,以后便吃不了苦。后来终于如愿以偿高中进士,从此开始了近四十年的官场生活。

范仲淹受宰相晏殊推荐,负责皇家图书的整理与分类。而当时仁宗虽贵为天子,但大权却掌握在后妈刘太后的手里。有一次刘太后大寿,令仁宗磕头跪拜。结果范仲淹挺身而出,认为君主之尊严乃国家之体面,不能轻易辱没。结果,随后不久,范仲淹就遭到贬官。

可想而知的是,刘太后一死,仁宗立刻调范仲淹回京。

1043年,在仁宗的催促下,范仲淹和富弼、韩琦等人起草了国家改革方案,史称“庆历新政”。

新政实施的短短几个月,社会面貌焕然一新,社会风气为之一正;那些富贵子弟渐渐受到了限制,人才选拔机制更见成效,一些有才之士常常会得到破格提拔。宰相权利更加集中,以提高政府部门的运作效率。

但是,和历史上任何一次深度改革一样,改革力度越大,成效越显著,受挫程度也越高。

很快,在保守派的诬陷下,改革就失败了。范仲淹遭到贬官。

1045年,宋仁宗已经失去了励精图治的精神支柱,废除了新政,保守派的歌舞升平又恢复了原貌。

宋朝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皇帝都励志图强,奋发向上,想要大刀阔斧地革除弊政;但是到最后常常虎头蛇尾,草草收场。恐怕这也与大宋重用文臣有关。

文人多半容易热血沸腾,感性细胞比较发达,演说和煽动能力都很强。而宋朝的皇帝也颇有文化,文气十足,容易被激情点染,被理想刺激。说到底,皇帝与官员都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这样的人,一旦遭遇挫折,通常很容易退缩。所以,每每遭到保守派的反扑,在皇权的退让与默认下,改革派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范仲淹如此,王安石也如此,欧阳修、苏轼等文人前后惨遭牵连的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宋朝的文官没有死刑,对这种政治的起伏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用“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形容宋代政坛一点也不为过。

1046年,改革失败,范仲淹被贬官。此时,忽然收到好友滕子京的来信,邀请他为重修岳阳楼做传,并送了一张《洞庭晚秋图》。范仲淹虽然此时身体不好,但还是答应下来。他挥毫泼墨,饱蘸感情的浓浆,奋笔疾书写下了千古名文《岳阳楼记》,表达了自己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理想。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仅是对同样贬官的朋友们的鼓励,也是执著于理想的体现。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句更是名垂千古。

和其他的文职人员不同,范仲淹曾亲历战场,带兵作战,许多军旅题材的词作广受青睐,最著名的便是《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苍苍白发,空对南飞大雁,一杯浊酒,闷对落日孤城。英雄情怀的悲歌与幻灭,都在这一刻随长烟腾起。

当然,作为宋代卓越的政治家与文学家,除了家国愁恨之外,还有自己的一份闲情逸致。范仲淹不但工于诗文,且写过许多描写景致的词,其中以《苏幕遮》写的最是凄婉。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自古文人多风流,而宋代文人由于生活的滋润与富饶,则更添几分情致。所以宋词中男欢女爱,相思成灾的主题简直多如牛毛,但能够写到范仲淹这样沉痛的却并不多。

“碧云天,黄叶地”从天地大气之中抽取出无边秋色。远山、斜阳、芳草外,天水相连。感伤、旅怀、忧思、乡愁,令一切都黯淡无神。独倚栏杆,泪暗洒,一杯美酒,一怀愁绪,浓烈地在心里燃烧,化为无尽的相思泪。

后世王实甫借鉴这首词开篇的苍凉与开阔,引入千古名剧《西厢记》。甚至连台湾作家琼瑶也由此词幻化来两本小说,《碧云天》、《寒烟翠》;足见其影响深远。

然而,很多清代学者如张惠言等都认为此词并非写秋色,而是于苍凉的天地间抒发了范仲淹忧国的情怀。如果纵览范仲淹一生为国为民的事迹与情怀,似乎也有理由相信这首词是他爱国深情的另一种体现。而清代中后期,内忧外患让中国腹背受敌,在这种时刻,爱国的呼声往往更加响亮,也更容易引起清代学者的联想与共鸣。

不管《苏幕遮》到底是相思还是忧国,无可厚非的是,它是一首好词。就像范仲淹一样,无论有多少种身份,最重要的角色是将军,最深重的情感是爱国!

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岳飞

秦桧当年勾结金国,毒死岳飞,引起了人们的愤怒。历史演绎出来的结果便是艺术的创造。根据人们对江湖的想象和对秦桧的憎恶,香港著名导演王晶拍摄了电视剧《八大豪侠》。故事的起因便是宋高宗为了保全帝位,和秦桧密谋害死了英雄岳飞,阻挠抗金事业的发展。前朝六大元老吸纳了很多武林英雄,创办了“豪侠”这一秘密组织,暗地里帮助前线抗战,与秦桧对抗,以正国威。

最为出名的“八大豪侠”中,有一个女神医,名叫“扁素问”。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精通医术,包治百病还能采药炼丹,被人尊为“女神医”。可惜的是,豪侠虽然个个神武,但毕竟架不住秦桧的势力,结果还是被镇压了。但扁素问非常厉害,她孤身一人押送秦桧进京面圣,以期为岳飞将军洗冤。可惜皇帝死活不相信秦桧的劣行,加上秦桧演技高超,扁素问不禁长叹,豪侠们实在不应该为这样的皇帝效命。

在扁素问离开京城,悬壶济世打算游走天涯的时候,她为秦桧专门炼制了一种毒药。这种药服后,每天噩梦连连,常常回忆起自己做下的坏事,夜不能寐,总能看到惨死的冤魂前来讨债,渐渐破坏人的神经中枢系统。结果,三年以后,秦桧就被自己折腾死了。这种药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人间地狱”。《八大豪侠》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宋朝百姓对秦桧的愤怒确是无比真诚的。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对秦桧的恨多半因为对岳飞的爱。

岳飞生于北宋汤阴县的一户佃农家。根据其身份的推测,恐怕岳母刺字的故事只是传说的一种。但不管是否真有其事,岳飞的“精忠报国”之心,确是世所公认的。岳飞青年时期,目睹了女真族大规模的掠宋战争,深刻地感受到宋朝人民的艰难生活,所以很早就树立了恢复国土、讨还山河的志向。及至成年,便和宗泽、韩世忠等英雄站到了抗金的第一战线。

岳飞带领岳家军冲锋杀敌,令金人闻风丧胆。1139年岳飞把金兀术的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一举收复了郑州、郾城、朱仙镇等几处重镇,令金兵连夜撤退。南宋几十年的抗金斗争才算有了根本性的转机。沦陷十几年的中原,总算有望回收。岳飞激动地对兄弟们说,“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

当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岳飞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改变他命运的有两个人:一是赵构;二是秦桧。

赵构对岳飞又爱又恨。爱的是有了岳飞,他才能高枕无忧地当自己的皇帝,“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口号,想必他也曾经听说过。他对岳飞的依恋主要是巩固其统治。但同时他也怨恨岳飞,而且害怕真的收复中原,父亲、哥哥被放回来,自己的皇位就不保了。所以,赵构的态度始终有点暧昧,既愿意看到岳飞的胜利,又不愿意看到岳飞的全胜。

秦桧的想法却不一样。他是主和派的关键性人物,和岳飞的主战派截然对立。假如岳飞赢回皇帝,那秦桧的地位便不保,说不定还会因始终苟且议和而受到处罚。所以,在“不战不统”这个立场上,秦桧和赵构是沆瀣一气的。

同年,宋金议和成功。赵构重赏岳飞,却遭到断然拒绝。岳飞直接指出金人对大宋江山不怀好意,秦桧投降误国不可取。而且表达了收复失地的信心,复仇报国,唾手可得。“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忧而不可贺。”这些话对于打算苟且的赵构来说,无异于一盆冷水。对于秦桧来说,更是如蒿芒在背。

就这样,赵构怕上岳飞了,秦桧恨上岳飞了。所以总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岳飞。

秦桧是主和派,身为宰相,所以肯定要负责外交事宜,所以他接到了金兀术的密电,大意是“不杀岳飞别想和平解决”。后来的“东窗事发”讲的就是秦桧密谋陷害岳飞的事。皇帝下了十二道金牌,属于航空特快,一连气地追岳飞回京。

岳飞明知道是个陷阱,但为了保存抗金的实力,不得不班师回朝。他无比悲愤地说,“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在百姓的夹道欢送、牵衣顿足中,在莫须有的罪名下,一个英雄的故事就此谢幕。

秦桧本想屈打成招,让岳飞认罪,无奈岳飞铮铮铁骨,宁折不弯。在他供状上只有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1142年,三十九岁的岳飞惨死在风波亭。

二十年后,孝宗即位,替岳飞平反,官复原职,并高价求购了岳飞的尸体,以礼葬之。

时光飞逝,1200年左右,隐居在临安府牛家村的郭杨两位侠客,结识了著名的全真道士丘处机。三位英雄惺惺相惜,雪水烹茶,笑谈古今。席间,邱道长见郭杨两位夫人都身怀六甲,不禁感叹大宋江山所剩无多,以后务必令孩子们继承先烈的光荣传统,把抗金事业推向高潮。

此时,窗外风雪大作,室内群情激奋,三个人不由得朗诵起岳飞将军的传世名篇《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首词吟罢,大家表情凝重,好男儿为国为民,邱道长说,“以后孩子们要学习岳将军,永远不要忘了大宋的靖康之耻,不如一个叫‘郭靖’,一个叫‘杨康’吧。”郭啸天和杨铁心两位闻言大喜。后来,这个叫郭靖的孩子,真的由于机缘巧合,得到了岳飞将军留下的《武穆遗书》,为保卫大宋的半壁江山做出了自己卓越的贡献。而这个风雪夜的三英聚会,便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的开篇。

彼时,距离岳飞离世大概已经有六十年了。

一个甲子的轮回,并没有让宋朝百姓忘记岳飞;相反,人性的光芒反而历久弥新。

岳飞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拥护和爱戴,不仅仅是因为他奋勇杀敌,还因为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一生从不奢华,教子有方,赏罚分明,不纵女色。岳飞身上,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人格的最佳风骨,如一面明镜,正人正己;也因太过绝尘而令人心妒。在岳飞的高风亮节下,秦桧被人们按下了头颅。

杭州栖霞岭的岳飞墓前,有这样的一副对联,“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人们铸造了秦桧的铜像跪在岳飞将军的墓旁。

墓园内,柏树高种。

只恨堂堂中国空无人:陆游

西方哲学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可仔细想想,如果等到见上帝的话,估计平等与否对于大家来说也就没什么用处了。用《大话西游》中的经典台词来讲,“尘世间的一切就都已经和你无缘了。”那个时候,还讲什么平等不平等。

可见,人们求神拜佛,很少奢望来世,多半还是希望今生一切顺利。所以,胡兰成的一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便令张爱玲深深地感动了。

生于乱世,女子们多希望世道安稳,而英雄们却希望可以改造时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能够战死沙场,对于将军来说,应该是最高的敬意和厚葬了。怕只怕,你空有一腔扭转乾坤之志,结果却只能回家安守田园,踏实种地;如此一来,对于亘古男儿来说,实在是可惜!

羸弱的宋朝,其实比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英雄。

只有英雄们的铁血和热情,才能铸造起一道坚固的长城,抵抗外族的骚扰。

然而,这似乎又是一个“英雄过剩”的时代。宋朝的英雄打仗的时候并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朝廷在对外求和。

生在一个英雄无路的朝代,所有浪漫或现实的英雄主义都是一种悲哀。岳飞、陆游等都是此类的例证。

陆游生在北宋灭亡之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特殊的年代赋予了他的爱国情怀,令他的一生都深深地沉浸在这份激情与冲动之中。生于国家破败之时,复国之梦犹如不屈的灵魂,深深地注入陆游的血液中,并伴随岁月的起伏逐渐融化在他的心里。

可惜的是,他一生无数次请缨,却屡遭罢黜,最后不得不退隐田园,发出“壮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的感慨。所有的悲凉,沉郁和顿挫,都化为一首首《诉衷肠》,深深地烙印在宋代的词史上。

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写作这首词的时候,陆游已经年近七十;回忆起当年往事,不胜欷歔。“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三句,以“未、先、空”等三种意象叠加,勾画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感慨。心中报国之志犹存,不料身老沧州。“男儿到死心如铁”的决心与“报国欲死无战场”的愤懑,都深深地消融在这首词中。其深切哀婉,遗憾与痛心,都深深地藏在字里行间,力透纸背,让人心碎。加上陆游一生的忠肝赤胆,不禁给人荡气回肠,绵绵不绝之感。

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

时易失,志难成,鬓丝生。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

有人说,恐怕是当年与唐婉的悲剧,令陆游深感爱情的绝望,所以才将自己的精力大把地泼洒在政治生涯中。可惜的是陆游的热情并不能得到政府的回应。

和辛弃疾一样,他们常常因报国无门,而不得不从战场上退回来,隐居在山野田园间。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归园田居似乎是中国文人最终的归宿。陶渊明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中国文人的归隐一般分为主动和被动两种。五柳先生属于主动的,归去来兮,实在厌倦了官场的争斗,犹如神雕侠侣绝迹江湖,都是因为厌倦。

而陆游和辛弃疾这种归隐,多半是因为屡遭贬谪,愿意隐也得隐,不愿意退也得退。总之是不得重用,安排一个闲职罢了;免得你总是上殿来号召收复中原,典型一个“好战分子”。

大宋朝“以和为贵”,对友朋奉若上宾,根本由不得陆游这样的“野战军”天天摇旗呐喊。识相的人都愿意安逸地享受杭州的生活,品味江南格调的优雅。然而,即便好端端的景色,也能被陆游这种忧愤之士渲染得分外悲伤。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在这首词《卜算子?咏梅》里,陆游用桥边寂寞的梅花,暗自开放的清香,来衬托自己高洁的气质,喻义丰富,词境高雅,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陆游的风骨也同样显得卓尔不群。苏轼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各花入各眼,有的人可以从自然常态,落花流水中读出青春易逝,人生苦短;而有的人却可以从中品咂出寂寞的况味、落寞的心酸。同样被不断吟唱的毛泽东的咏梅,“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虽然用了同样的词牌,却完全是另一种激情,革命的浪漫与乐观都充盈其间。

所以,世上的英雄本也是没有大不同的,不同的只是大家生在了不同的时代。

而陆游不幸生于宋朝,生在离乱而又覆灭的年代,这似乎注定了他一生的漂泊与悲辛。

在风雨之夜,陆游一个人躺在山野孤村之中,窗外雷鸣电闪;心里的孤寂、身世的悲凉、时代的风雨、国家的飘摇,都在这样一个夜晚涌上心头,陆游轻轻地吟诵起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无法体会,在那样的夜里,陆游的心里到底有多少无奈,一个英雄末路的时代,不仅令人悲哀,也让人惋惜。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人们享受偏安的乐趣时,陆游这样的人却孤独地做杜鹃啼血状。

这有点像鲁迅笔下“黑屋子里的先觉者”,悲哀地求救,却不幸打扰了其他人的美梦。

后世的评论里,虽然岳飞等人的精忠报国得到了人们的普遍尊重,但更先锋而又新锐的思想,却认为战争无异于是内部的一种损耗,于国于民都大为不利。所以,有很多人愿意为秦桧等人翻案,说是维持了安定团结的局面,促进了社会的和谐发展。但横看竖看,陆游高低也不是一个世俗眼中识时务者,连临死的时候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志向。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们在告别人世的时候,恐怕才对周围的人事沧桑有真正的体会。此时的话才算是真话,也是肺腑之言。

《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在弥留之际,迟迟不肯咽气,也不过是为多点了一根灯芯而死不瞑目。由此,确立了在世界吝啬鬼画廊里独特的地位。而陆游,在临终的时候,写给孩子的《示儿》,不但深深地表达了自己没有见到中原统一的悲切,也为自己一生的爱国激情树立了不朽的丰碑: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对宋朝的热情,用一句流行的歌词来说,还真是“死了都要爱”呀!

可惜的是,再执著的手也握不住时间的河流,命运如细沙,在指尖轻轻地溜走,后人们只能在《金错刀行》的字里行间寻找陆游的旧梦,以及那曾经挥刀的豪情。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客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堂堂中国,竟然找不出人来收复中原,这恐怕是陆游致死也不明白的道理吧。

一个宁愿碾作尘土也要保有清香的人,怎么会明白苟且偷生中的猫腻呢?

清明浩荡,肝胆皆冰雪:张孝祥

古代读书人的唯一出路就是“科举”,中状元则是这条崎岖坎坷路的光辉顶点。但凡能高中状元的人,多为“异类”;人们常常在他们的故事上增加一圈耀眼的光环,虽为传奇,但也神采奕奕。

据说,有一个状元少年读书时,听到池塘中蛙声不断,一生气拿着砚台砸到水里,池内立刻寂静无声。此后,这个水池中再无蛙声喧闹,所以人们称此为“禁蛙池”。未来的状元,在古代看来,都是“文曲星”转世。神仙下凡能够镇住地下的“生灵”,也在情理之中。

而这个少年,就是后来宋高宗御笔钦点的状元——张孝祥。

张孝祥考状元一事颇费周折。因为与他同年参加考试的还有秦桧的孙子。秦桧为了让自己的孙子能够金榜题名,有效地利用了官场的“潜规则”,用自己的权势令主考官屈服。迫于秦桧的宰相身份,考官当然不得不把他的孙子列为状元。

但试卷送到高宗的手里,皇上有点生气,秦桧的孙子说的话和秦桧平时都一个套路,毫无创见。而张孝祥的卷子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字写得也比较帅;联想起秦桧平时的所作所为,心中就有数了。于是,决定举行殿试。

张孝祥考完试之后,才知道秦桧做了手脚,心里非常郁闷,整天借酒消愁。结果有一天忽然传来皇帝要殿试的消息。他当然激动,矗立庭前,提笔成文,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连标点都来不及点。高宗一看,这明明就是人才啊!立刻钦点为状元,也借此打击一下秦桧的嚣张气焰。

等到张孝祥中了状元后,秦桧的奸党曹泳为了拉拢新科状元,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张孝祥。张孝祥本已痛恨秦桧他们,加上“状元潜规则”一事后,更是深恶痛绝,硬生生地拒绝了这门亲事。

更令秦桧冒火的是,张孝祥刚刚登第就上书皇帝为岳飞喊冤,这等于公开和秦桧作对。

秦桧一想,这家伙软硬不吃,留着他必有后患,于是编造了一个罪名,告张孝祥父子谋反。莫须有的罪名在秦桧这里本来也不算什么,反正连岳飞都冤枉死了,也不在乎再多害死几个。就这样,张孝祥的父亲张祁被打入大牢关押。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秦桧很快就死翘翘了。于是张孝祥上书皇帝为父申冤,很快便平了反。

从此后,张孝祥为皇帝起草诏书,批阅文件,开始了真正的仕途生活。

张孝祥任职期间,刚正不阿,屡屡上书提议加强边防、抵御金人;还提出了许多改革的举措,显示了远大的政治理想。一生词作也多以恢复中原为志向,对朝廷不用贤才,尤其是屈辱求和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他的著名词作《六州歌头》正是这一情绪的宣泄。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词是张孝祥留守建康时期,在一次宴席上所赋。主战派张浚听后感慨良多,起身离座。词的上阕主要写宋金对峙的局面,下阕写自己的壮志难酬。从朝廷当政者安于现状,到中原百姓空盼复兴,其中往来穿梭时不待我的感伤,令人读罢悲壮难平。“忠愤填膺,泪如雨倾”,更加重了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凄凉。就如杜甫的诗历来被尊为“诗史”一样,这首《六州歌头》也被很多名家称为“词史”。而在宋代的词史上,张孝祥也的确是承前启后的一代,是由苏轼过渡到辛弃疾的一位重要词人。

张孝祥填词,一方面学习苏轼的“疏豪”,上面一首《六州歌头》就是此类的典范。另一方面,他也学习苏轼的“狂放”,兼容浪漫主义情怀,运笔自如,如法天成。此类翘楚当属《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古人写作诗词,名为风景而实为情怀。面对万顷山光水色,人们常常会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与人世的无常。有留恋,有憧憬,有怅惘,也有叹息,有青春的痴情也有家国的忧患,种种复杂的深情交织在一起,便让敏感的诗人们觉出人生苦短、壮志难酬的悲壮。

陈子昂感伤“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张若虚感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当张孝祥的偶像苏轼乘一叶小舟划过赤壁时,也感叹“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物与我皆无尽也。”面对天地间恒常的清风明月,人们常常会不自觉地沉浸在澄澈的感觉中,悠然自得,体会天人合一的妙悟。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很少有单纯描绘景色的诗词,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才是中国审美里,最为上乘的艺术境界。山川之峭拔,湖水之明净,都可以体现出内心的嶙峋、壮美和宁静。而“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更是对自己情感、人格的一种提升与净化。西江北斗,万象尽为宾客,作者在反客为主的时候,情动于衷不能自已,禁不住扣舷而歌,“不知今夕何夕”。从忘情于自然美景,到忘怀得失,最后登上了忘我的高峰,安静恬淡“无一点风色”的洞庭湖,居然也雷霆万钧,壮志凌云起来。

回头去看历史上的张孝祥,他有胸襟、有胆略、有气魄;才华、词风和人品都直逼苏轼。也因其优秀而常常希望能够独辟蹊径,开创属于自己的风格。水天之间的张孝祥寄托了自己的梦幻与理想,也将内心的壮怀激烈与孤傲高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不但秉承了苏轼的豪放,也开创了后世辛派词人的沉郁和悲凉。

如果没有张孝祥,苏轼和辛弃疾二人很难在历史的长空与文学的索道上完成优美的对接。

当然,一切的美誉都是张孝祥所无法得知的。

那时的他因屡屡支持北伐,而受到主和派的排斥。这首词正是1165年被贬职北归,途经洞庭湖所作。

清明浩荡,张孝祥的曲折故事已经随历史风干。但他陡峭的心路,超拔的志向,历久弥新。

儒冠误身,英雄无路:辛弃疾

如果说苦难是一所人生的学校,那么辛弃疾一定是这所学校优秀的学员。辛弃疾出生的时候,北方已经沦陷了。在他著名的《美芹十论》中,曾写到,祖父虽然在金任职,但常打算“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也会领着辛弃疾“登高远望”,指点山河如画。他目睹了女真族如何残酷蹂躏汉人,也见证了野蛮对文明的凶残。一腔报国雪耻之情就此熊熊燃烧。

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金人的统治虽然令辛弃疾感到压迫与耻辱;但北方文化的粗犷却赋予了辛弃疾豪放的性格。

广阔的胸襟,不羁的情怀,侠客的风范;这些都深深内化为一股精神的力量,慢慢融化在辛弃疾的词风中,令他的词作骨气奇高、卓尔不群。

少年立志总归是人生之幸,它可以指引你未来生活的方向。

二十二岁时,辛弃疾成功地在乱世中找到了突围的良机。他跟从的起义部队因叛徒的出卖而惨败,他居然带着五十几人袭击敌营,把叛徒抓回建康,交给南宋的朝廷。世人多所不能的果决与勇敢,就这样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大放光彩。洪迈在《稼轩记》中记载辛弃疾“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好一个人见人爱的辛弃疾!

宋高宗大喜,任命辛弃疾为江阴签判,从此开启了他的仕宦生涯。此时,辛弃疾年仅二十三岁,人生的大幕就这样在一片掌声和赞叹中徐徐拉开。

然而,少年得志却常常是不同的人生:如晏殊者赐进士出身,一生太平宰相,优哉游哉。而辛弃疾却是带着收复中原、建功立业的一腔宏愿而来,这就注定了他一生很难平凡,而不平凡的人生常常又很难平坦。

辛弃疾被高宗赏识,高调出镜;而不久后即位的孝宗,也显示了收复失地的志向。令辛弃疾一度认为得遇明主,终于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他还热情地写下了许多抗金北伐的文章,著名的《美芹十论》便是其中的代表。

可是,年轻的辛弃疾并不太了解南宋的羸弱与怯懦,更不知道长久以来,人们已经厌倦并惧怕了战争。朝廷非常欣赏辛弃疾的才能,安排他在江西、湖南、湖北等地身居要职,治理一方天下。辛弃疾凭借自己的才干,工作上十分出色,业绩也做得顶呱呱。可是,在这些职位上,他并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一次次上书,论证还我山河的梦想,却一回回亲眼见证了梦想的破灭。

辛弃疾年轻有为锋芒毕露,又沾染了北方人的直率,极力主战却屡遭主和派暗算,不断受到排挤。后来干脆被朝廷安排了一个闲职,虽然逍遥,却与鸿鹄之志相去甚远。一股壮志难酬的悲凉不禁悄悄笼罩在他的词中。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写于1205年。当时,韩侂胄正奉命北伐,而朝廷也启用了久被闲置的辛弃疾。可是,辛弃疾心里十分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打着他“骨灰级主战老将”的品牌战罢了。一方面,多年来官场的险恶令他深恶痛绝;一方面,韩侂胄独揽朝政轻敌冒进令他担忧。这些都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很难有所作为。

可是,锣鼓齐鸣的战争又令他热血沸腾,想跃马驰骋,纵横疆场。在这种失落与矛盾中,夹杂着久违的深深的激情。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辛弃疾登高怀古,写下了这首忧思深远,千古传唱的名篇。

词作以怀念古代英雄的壮举为主线,间或穿插王朝兴衰成败的典故,借古喻今,将历史的恢宏与人物的血脉相连,抒发了自己的愤懑与悲怆。而“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的感慨是辛弃疾最为伤痛的记忆。

四十三年前的1162年,年仅二十二岁的辛弃疾击破南下金兵,带动人心振奋,北方义军纷纷起义,女真的中原统治岌岌可危。无奈,战争遭遇曲折的时候,主和派又占上风,议和成功,南北分裂已成定局。

遥想青葱岁月的硝烟战火,不禁感慨:奔腾年代已逝,唯余功业成空的不惑。

最后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大有老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豪爽,与当年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马”的形象遥相呼应。作为一代英雄,辛弃疾的壮志在胸,只能为他留下深深的遗憾;然而作为一代词家,他的慷慨悲凉却成全了他词史上的地位。

辛弃疾的词和苏轼齐名,并称“苏辛”;和李清照并称“二安”,其性情磊落,为词为文,如天地奇观。所以有人称赞他是“人中之杰,词中之龙”。后世常常把他和苏轼进行比较,盘点出各自的风貌。

苏轼的词潇洒豁达,自有文人的一份浪漫与从容;而辛弃疾的词多沉郁悲凉,自有英雄落寞的一股苍茫与感伤。苏轼与辛弃疾如诗中的李白杜甫,前者轻盈飘逸,后者沉重忧伤。故辛词中则最常见到的就是英雄气概与无处施展的豪情。

千古江山,万古长青,英雄却难以找到自己的出路。正是: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这首《阮郎归》将青山、村舍、鹧鸪、黄昏等自然景观,和羽扇纶巾、鞍马烟尘等融合在一起描绘,既有指挥万马千军的潇洒,也有哪堪岁月折损的感叹。

“儒冠多误身”一句竟然出自南宋顶级词人的笔下,令人不禁欷歔,感慨良多。

按照辛弃疾的心志,他希望自己可以是战死沙场的将军,结果却身怀绝技回乡务农。这份苦闷诉诸于词作中,只能变成读书人的一声长叹。

但英雄毕竟是英雄,虽有末路之苦,却依然能够享受田园乐趣。

农村风光的秀美陶冶了他的情操,抚平了那一份焦躁,令他的沉雄之中显得细腻;儿女情始终都是英雄气最温暖的依靠。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辛弃疾的农村词作中,安居田园生活的作品不在少数,但这首《清平乐》却是佳作中的代表。小令惟妙惟肖地讲述了一家五口人悠闲自得的生活情趣。茅屋、小溪、青草,白发夫妻相伴,三个儿子不懂世事,自顾自地玩耍,秀美的农村风光深深地烘托了一家人的幸福时光。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辛弃疾以平和冲淡、朴素恬适的农村生活填补自己生活的空白。只可惜,这种安宁的生活常常会激起英雄抗金复国的热情,“千古兴亡多少事?”“天下英雄谁敌手?”这个已经不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英雄,终于还是发出了“闲愁最苦”的感叹!

有人说,能够把坏人变成好人的时代就是好时代。那么,反过来说,一个英雄没有出路的时代,恐怕注定是没有希望的时代。

历史常常这样介绍他,“辛弃疾,原字坦夫,后改为幼安,号稼轩,南宋著名爱国词人,文学家。”

也许,在这段介绍的后面,人们应该加上这样一个评语:曾经的时代英雄!

一叶扁舟,踽踽独行:蒋捷

身为宋末四大家之一的他写到:“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乘船漂泊在旅途中的倦游归思之情在词中显露无遗,透过书卷可以想象,千年前,在江中一叶翩翩小舟中,一名男子神色萧索,独坐船舱之中,看着江面江水流动,宛如时光一般。他刚想伸手去抓住,却不由得随小舟前行,手中只有倏忽间留下的几颗水滴。

他叫蒋捷,号竹山,是江南一地的望族后人,在南宋末期考取了进士。可惜,还未及被授予官职,风雨飘摇中的南宋便消亡了。

而蒋捷也就此隐居进了太湖竹山,不再出仕,抱节以终。

人生长路,很多事总是由不得我们的选择。世事无常且无情,漫漫长路,只能且行且珍重。

蒋捷的选择注定了这一生都是要漂泊的,他就像永不停歇的飞鸟,盘旋在天地之间,或许只有当他最后真的倦怠时,才能停在枝头。

身后千山万水的长路,他只能一人独行。因为他的心中有亡国之痛,这痛难以消除,只有靠自己来痊愈。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绵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这首词名为《梅花引》,是在南宋灭亡蒋捷归隐后所作。当时恰值寒冬,他乘船在外,忽逢大雪,江面被冰雪阻挡,只得将小舟停于荒野之上,等风雪稍小后再启程上路。

然而旅程漫漫,实在是寂寞难耐,枯坐在船舱中的蒋捷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境地,怀旧之情油然而生,便写下这首《梅花引》。

虽然正逢风雪当头,但他开篇并不写风雪,而是以虚写实,用白鸥发问引出自己去留不得的尴尬心情。“是身留,是心留?”词人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其实身留又如何,心留又何妨?在风雪阻断的激流之中,看着天空一片白茫茫,那时才感觉这个天地是真的干净了些。

整首词看来的确如此,虽然看起来似乎在为去留而烦恼,其实却是围绕着“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这句而展开。不禁令人赞叹,蒋捷作词实在用心良苦。

词的上阕在疑惑是去还是留的问题,但纵观全词,通篇都在围绕一个“愁”字。

实际上,蒋捷并不是在这片江水之上,难以决定自己的去留,而是在当时所处的整个时代洪流中,难以找寻到自己的方向。

在张爱玲的小说《半生缘》中,曼桢在遭逢世事变故后重逢世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与欣喜,而是满面惶恐,对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子低语:“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蒋捷的不安就如曼桢一般。

蒋捷独坐在风雪交加的湖面上,与他相伴的只有一叶扁舟。“梦不到,寒水空流”,那过去的一切就像身下悠悠而尽的江水,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抓住的往事。这是他心中所悲苦的事情。从早年考取功名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希望进入仕途的,只是命运弄人,因为爱国的气节,他才选择隐于太湖。

词末,他提到了“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众所周知,蒋捷是爱梅之人。因为梅花高洁,开在苍茫的冬季,傲然独立于大风大雪中,正是蒋捷情操的依托与象征。梅花的傲雪迎风,不也正是他寂寞生活中深深的愁苦吗?一首《梅花引》道出了梅花的清妍之美,同时也说出了蒋捷自己的心境。

世事苍茫,宛转逆折,说什么在劫难逃,宿命所归都是无用的。只消在这安静的雪天里聆听寂寞的声音,就已足够。

梅花开落,繁华多少事,又凋零多少心。

流年似水,当年金榜题名的情景似乎还近在咫尺,物是人非,今朝却已是咫尺天涯。

内心的隐痛和消沉终于还是不足为外人道之的。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 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借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这首《少年游》以写景起调,叶红烟青,虽然极尽绚烂,但是细品下又可觉出凄凉。

深秋时分,枫叶再红也躲不开凋零落地的命运,烟雾虽美,但上升中也总会缥缈散去。人世间的事情总是美到极致便会悄然凋零。思及至此,蒋捷的身世之感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晚年的蒋捷心情复杂,写下一首听雨词。

然而,他听的不是雨,是寂寞,他在追思自己一生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写的也不是雨,是自己凄风苦雨,动荡不安的一生。他要将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愁绪一并从笔尖喷薄而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首《虞美人》从听雨入手,将蒋捷一生的境况一一表现,通过时空的跳跃,把他这一辈子的心事都融汇在了里面。人生,不过就是在时间这个舞台上,演绎戏台上才有的剧情。不然,为何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时,命运的轨迹突然急转直下,将他送入暗不见底的深渊呢。

从此,再没有灯红酒绿的逐笑,也不会再有那风光无限的青春,一切来去都太过匆匆,甚至匆忙得令人怀疑,这是否就是自己曾经刻骨铭心经历过的岁月。

抚今思昔,百感交集,蒋捷在太湖小舟上看湖面上落下的纤纤雨丝,他是否还会记起当年谈笑间便夺得魁首,又是否能料到来日双鬓斑白时,依然躲在这船舱中听雨。

看雨听风,人生在离乱后逐渐憔悴。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从旧时的自己到而今的自己,在尝遍悲欢离合后,对待世事的态度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了。这首词所写的不仅是蒋捷个人从风光到衰老的历程,也可透见到南宋从兴盛到衰亡的嬗变轨迹。

他在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谈时代?

人生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有时候,仓促间还来不及细读,一切就早已雨打风吹了。

苍茫大地踽踽独行,回首间,想再看一眼年少的自己,风光的故国,已经不能够了。

有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天地男儿的军旅梦:刘克庄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军旅梦,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为自己留有一片海阔天空。金戈铁马,侠肝义胆的天地,这是男人的梦,也是男人的魂。刘克庄也不例外。

虽然在诗词上颇有造诣,但他似乎并不满意自己只是个词人的身份,在他的许多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将自己塑造成了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英雄。生于乱世,刘克庄的词和同时代其他词人比起来,多了一些悲壮与激昂。

南宋末年的荒乱是无法想象的,对于刘克庄来说,这个风云多变的年代,应该是他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可事与愿违,南宋皇帝并不愿与人抗衡,只想安守江南一隅,过起自欺欺人的生活。

对于胸怀天下的男人来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是最无法忍受的痛苦。所以刘克庄非常郁闷,只能把一腔热情泼洒在词作中。这是唯一能够属于他自由发挥的天地。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馀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以怀念朋友的梦境作为起笔,将自己的心弦波动抒写出来,刘克庄在这首《沁园春?梦孚若》中写出了内心的不满。词的上阕是写梦境,一场与朋友相逢的美梦,梦中登高望远,意气风发,二人好像三国群英一般豪情万丈,在铜雀台直抒胸臆,好不痛快。

然而梦毕竟是虚无缥缈的,现实在梦醒时分变得更加残酷。看着年华逝去,功名未立,机会就这样在日日虚度中逐个流失,待到最后两鬓斑白,还是一无所成。

想为国效力的愿望原本不难实现,但放在刘克庄的年代,就好像是一个奢望。在奢求无果后,他只能黯淡离场。既然国家已经不再需要他,不如悄然走开,总好过留下后无事可做的尴尬。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更玉花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牛角书生,虬鬚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 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在这首《沁园春? 答九华叶贤良》中,刘克庄将自己描写成一个精通兵法、文韬武略的将才。据史料记载,年少时刘克庄的确是熟读兵法,如他在词中所写的那样“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上阕中,词人从广交好友和习武建功立业等方面入手,塑造了词人作品中的人物,而这人物正是他对自己的白描。在刘克庄看来,只有做到词中所写的那样,人生才是最为饱满的。

在下阕中,他道出了世事苍凉之感。作为南宋后期的爱国人士,刘克庄一直是遗世独立,桀骜不驯的。也正因如此,他在朝为官时,总因为拒绝同流合污而遭到弹劾,屡屡被罢官。政治生涯的崎岖坎坷令他渐渐感到报国无门。

于是他只能效仿前人,将郁郁不得志的愁闷,排解到山水和诗词中。毕竟,那里有着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

赤日黄埃,梦不到清溪翠麓。空健羡、君家别墅,几株幽独。骨冷肌清偏要月,天寒日暮尤宜竹。想主人杖履绕千回,山南北。

宁委涧,嫌金屋;宁映水,羞银烛。叹出群风韵,背时装束。竞爱东邻姬傅粉,谁怜空谷人如玉?笑林逋何逊漫为诗,无人读。

观全词,刘克庄将心境与叙事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这首《满江红》里,处处可见奇神秀骨。梅花,迎风傲雪,孑然独立。就如刘克庄在萎靡时代的豪迈气概一样,傲然挺立,卓尔不群。虽无刀兵之气,却也可以感受到心底隐隐埋藏的爱恨情仇。

刘克庄的后期词作较前期有了许多的淡定,他会借由登上高楼放眼天际的时机,在更广阔的时空舒展自己一如既往开阔的心胸。可惜,那里本来是可以装得下整个江山的,如今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荒烟蔓草,埋掉了所有的神伤。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这首《贺新郎?九日》奇峰突起,分量十足,感情丰沛,用夸张和细腻的笔法将烦乱不堪的愁绪紧密衔接,词中充满了低沉回转的情调,“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同时,又用磅礴的笔势,将情景很好地交融在了一起,令这首词起伏跌宕,错落有致,可算是当时词坛的一株奇葩。

时事早就英雄,无奈,刘克庄只能在宋词中做一世的英雄梦。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于南宋固然是刘克庄的幸运,也同样是他的悲哀。所幸的是,那个朝代的风云变幻成就了他词坛上不可撼动的地位;可悲的是,同样的风云变幻令他终生低迷,永无出头之日。

幸与不幸只是一念之间,或许诚如他所填之词,一切都是天注定。

何处相逢不生哀,皆是雨洗风吹罢了。

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

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山河不在,早生华发:元好问

金庸小说中的女子多是性情如水,惹人怜爱的。就连那杀人如麻的李莫愁站在悬崖边,孤寂地低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时,也令无数读者大有揪心之痛。不禁令人感慨:即便再恶毒的女人,心底也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柔软伤口,那便是世间男女的情爱。

李莫愁所感正是多数世间男女所感。而这感慨最初竟发自于一个金国16岁的少年。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那时的元好问进京赶考,刚好赶到并州。在那里,他遇到一个捕雁的人,听到了一个令他为之动容的故事。捕雁人那天刚好铺到了一只雁,另一只脱网而逃。可是当它看到爱侣已死的时候,悲鸣哀啼,盘旋上空不忍飞去。旋即,竟用尽力气投地而死,是以殉情。

此事,他在《摸鱼儿》前面提的小序中这样叙说:“太和五年乙丑年,付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得一雁,杀之矣。其脱网着悲鸣不能去,竟自投地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邱。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

16岁的少年本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但16岁的元好问却深切地懂得了两只大雁间生死不离弃的情感。他将两只亡雁买来,葬在汾水岸边,垒石头以作记号,名为“雁邱”。故而这首词又名《雁丘词》。这首词虽是咏物,却紧紧围绕一个“情”字展开,从“世间”落笔,开篇便问情为何物?正所谓“情至极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故而元好问写下“直教生死相许”的契约。

在少年心中,一份爱情,就应当像殉情的大雁这般至死方休。不,不仅是爱情,人世间的一切感情都应如此。

并州的会考,元好问没能取得名次,但是年少轻狂,落第的打击并没能扑灭元好问的热情。就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落进表面光滑,丝毫未起涟漪的湖面,所激起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波动而已。

而后的岁月里,元好问才真正经历了人生的低谷。三十而立,本来男子在中年时期正是成家立业,意气风发的时候,元好问却偏偏逢上了战祸。家破人亡、科场再度失利、蒙古围城、汴京被破、被俘后被囚禁和关押的日子里,饥饿与忧愁,流泪与流血,生离与死别……一切都像活在噩梦里。

他自己形容那段日子:

再见新正,去岁逐贫,今年逐穷。算公田二顷,谁如元亮;吴牛十角,未比龟蒙。面目堪憎,语言无味,五鬼行来此病同。齑盐里,似扬雄寂寞,韩愈龙钟。

何人炮凤烹龙,且莫笑先生饭甑空。便看来朝镜,都无勋业;拈将诗笔,犹有神通。花柳横陈,江山呈露,尽入经营惨淡中。闲身在,看薄批明月,细切清风。

金亡之后,作为遗民的元好问不愿再出仕为官。虽有一腔才华,却只愿躲在陋室中著书立说,编写金史。“再见新正,去岁逐贫,今年逐穷。”词里《沁园春?除夕》第一句就可以看出元好问深居简出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但即使这样,他依然甘之如饴,“闲身在,看薄批明月,细切清风。”看似是满纸牢骚,却在诙谐中写出自己的心性自由,隽永满篇,可谓是“得其所哉”。

诚然,痛失家国的寂寞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但元好问却不似其他遗民文人那般,只是单纯地抒写痛苦。在他的词中,春去秋来,更多的是清风明月这些高雅淡泊的情怀,或许这正是他悠远的哲思吧。

人生如白驹过隙,匆匆数十年往往只是弹指一挥间。

元好问一生几十年,经历了风云动荡的岁月,为官恤民、为士请愿、愤世吟诗、奔走存史,最终在1257年客死他乡。

一个遗珠累累的诗词大家就在贫病交加中困顿而死。

但是即便到死,他所做所想所说之事,为国为民,统统都不是为自己。

这里,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元好问在16岁的小小年纪就可以写出《雁丘词》那样荡气回肠的悲歌来。

在元好问内心深处,始终埋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在不断经历苦难的时候,这种子便迅速发芽成长,在内心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棵树便是文人的共通之处——家国天下。

江归路杳,西南仰羡,投林高鸟。升斗微官,世累苦相萦绕。不入麒麟画里,又不与、巢由同调。时自笑,虚名负我,平生吟啸。

扰扰马足车尘,被岁月无情,暗消年少。钟鼎山林,一事几时曾了。四壁秋虫夜语,更一点,斜灯残照。青镜晓,白发又添多少。

乱世出英雄,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谁温暖了谁的心,谁又唤醒了谁的孤单呢?

元好问遗世独立,借着斜灯残照,在铜镜中看到鬓角又添了些许白发。